[仙三]卿尽长天+番外——Itsuki

一

“长卿大侠！长卿大侠你在吗？长卿大侠？”
封尘已久的通讯仪传来焦虑的呼唤声。正静心打坐的徐长卿听到唐雪见的声音，心里微微地刺痛，不过终究还是放下了，起身去拿通讯仪。
“雪见姑娘，是我。”
纵然知道她已经是景夫人，是永安当的老板娘，徐长卿还是执着地叫着她姑娘。
“长卿大侠，景天他……他快不行了，你快点过来救救他吧！”
唐雪见带着哭腔，徐长卿能够猜到，景天必是药石不灵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唐雪见才会来找他。
“我知道了雪见姑娘，你让花楹先替景兄弟输送灵气，我马上就到。”
徐长卿不紧不慢地说着，悠闲得让唐雪见有些莫名其妙。等再想说什么的时候，通讯仪早就已经断了。
没有惊讶，没有慌张，因为一切早已注定。徐长卿很早就知道景天会在今天离开，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人能够违抗天帝的意思。所以，至少见上最后一面吧。
脱下掌门的道袍，换上纯白色的长衫，徐长卿耳边似乎又听到景天在叫他“白豆腐”，忍不住嘴上带了笑。然而整理法器，想起今天要去做的事情，笑容又僵在了脸上，最后化成苦笑。
谁让他是个傻瓜呢？就跟明明一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最后不能在一起，却还是忍不住爱上他一样，明知道他会死，却忍着不去看他，不去进入他的生活，不陪他走过最后一程。
清微道长说，真的爱一个人，便放他自由。
现在景天马上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了，超度之后，他就能重回天庭，重新成为神界第一天下无敌的飞蓬将军，再不用受轮回之苦。经历此番之后，应该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了吧。所以，他应该高兴才对，只是为什么，还会有眼泪掉下来？
徐长卿轻轻地抹掉脸上的湿润，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景天哭。从今以后，景天会过得很好，所以他也一定要过得很好，让天上的他，永远只看到自己的笑脸。

二

“景兄弟，我来了。”
坐在景天床边，徐长卿柔和地把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送入景天耳中。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眼珠开始动了起来。
徐长卿心里闪过些微的欣喜，又马上强迫自己压了下去。
“景兄弟，你和天帝之间的交易，我已经都知道了。现在你的阳寿已尽，我会亲自为你超度，让你顺利飞升，回到神界。”
轻轻一挥手，把惊讶的唐雪见拦在结界之外，徐长卿闭上眼睛，开始念动咒语。
此生最重要的记忆在景天眼前一一闪过，他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已经半凝聚起的元神开始涣散，徐长卿急忙停止作法。
“景兄弟，你冷静一点，并不是让你去轮回，而是飞升成仙回到神界。”
“我不管，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景天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而凝聚成半身的元神，确是精神抖擞。真不愧是神界第一的勇将，徐长卿感受到他力量的波动，凝神努力地去保持景天的元神，嘴唇划过一丝笑意，没有说话。
“喂白豆腐，你就这么想把我送回天上去吗？说老实话，你不会是看上别人了吧？”
徐长卿心头一震，险些稳不住驾驶差点就攻破。咽下了喉头涌上的咸腥，他皱眉苦笑着说：“景兄弟莫要再开长卿的玩笑。时辰已到，景兄弟不要再做无谓挣扎，赶快收神凝气吧。”
“白豆腐……”
看到徐长卿的笑，景天似乎明白了，他是认真的，于是挣脱得更加厉害：“白豆腐，你听我说，我和雪见在一起只是为了给唐老爷子的承诺，让她成为永安当的女主人是想她今后能有所依靠，我一直爱的都是……”
“景兄弟，不要再说了！”
徐长卿粗暴地打断了他，一定要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不然他怕自己坚持不了。
“气沉丹田，聚神凝气，虚灵顶劲，三元合一……”
默念着，是给景天听，也是给自己听。只是，景天的挣扎反而更加厉害。
“不要这样白豆腐，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神界。我宁可去轮回，说不定十年百年之后，我们还能再相见？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留下，你真的那么狠心？”
“万物自有其道，景兄弟，若你执念如此，会为人间带来许多变数，这是贫道最不愿见的。”
“放屁，当日是谁说的，既然后事无人知晓，就要顺了此时的心，就算死了也不会有遗憾？”
徐长卿闭目，用念咒的声音掩去景天的争辩，用尽全力作法。
景天依旧在挣扎，他的元神越完整，力量也就越强大。而他深陷绝望，只想着要阻止徐长卿，竟没有发现他嘴角慢慢渗出的红色。
“飞蓬！”
“不要叫我飞蓬，我是景天，我永远都是景天！”
听到天帝的声音，景天下意识地反驳，心中却更加害怕。
“飞蓬，不要再挣扎了。你这样只会伤了徐长卿。”
天帝加重了音量，振得景天一下子停止了所有挣扎，然后看到了徐长卿强忍痛楚的脸。
“白豆腐，你……”
最终，景天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白光闪过，他自我放弃地闭上眼睛。
“长卿，长卿，徐长卿。”
他要牢牢记着这个名字，因为，他还欠他一个承诺。

三

“菜牙！菜牙你醒醒啊菜牙！徐长卿，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唐雪见冲进结界的时候，景天已经了无气息。愤怒地指向徐长卿，眼泪如珠帘般地一串串落下。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景天了，他现在是飞蓬。雪见姑娘，你……”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我的景天。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让一个人消失？你不是也爱他吗，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一切都是天意，雪见姑娘，这与长卿的私人感情无关。再者说，景兄弟能够重回神界，雪见姑娘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哦，我明白了，你自己是蜀山的掌门，你拥有仙骨可以位列仙班，等菜牙变回飞蓬之后，你就可以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卑鄙！你太卑鄙了！”
“雪见姑娘请不要说这样的话。长卿此生愿守护人界至死方休，绝不会飞升成仙。而雪见姑娘你，是夕瑶仙子的仙果转生，若能潜心修炼，渡化成仙也并非难事。希望你和景兄弟能够在神界再续佳缘。”
徐长卿压下心头的微颤，像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平静地说着这些。这是蜀山掌门该说的话，而他徐长卿，已没有任何话想说。
断了，该断了。他告诉自己，缓缓起身走出门外。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其实你知道的，他爱的一直都是你啊。”
唐雪见在他身后说，徐长卿止住脚步，仰头看着天上，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因为只有你能陪着他自由地飞，而我注定要被这大地牵绊，舍不下人界，我便没有那个资格了。”
徐长卿没有回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年少轻狂，曾经有过一次了。明知不能爱，非要在一起，所以才会有误会，所以他才会因景天的背叛而盛怒之下讲邪剑仙放出，造成了六界的大灾难。
经历过这些的他，又怎么还能任性，怎么还能说出顺应自己天性的话呢？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若他是凡人也便罢了，偏偏他和他，都非常人，必须要为这天地守道。
“长卿大侠，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唐雪见追了出来，徐长卿已经走远，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一个人远去的背影让唐雪见也再不忍心多问一句。
徐长卿倒在蜀山脚下，松了那紧绷的一根筋，整个人便溃堤一般地瘫坐下来，看着自己胸前的点点殷红，忽而放纵一笑，接着转为长啸，震动了整座蜀山。
若是景天在旁的话，一定又会笑他爱耍帅爱逞强。耳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侧。
“掌门！你……你怎么受伤了？”
最先找到他的是常胤。徐长卿任由自己被扶起来，完全依靠着常胤的身体才能让自己站立。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掌门你亲自去的。度人飞升，常胤也可以啊。”
“不，就算我不是蜀山掌门，不是你的师兄，这件事也必须由我去做。他是神界第一的神将，他的力量你无法想象，若他不愿意飞升，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他。”
“那掌门你……”
“用我的命，只有用我的性命相逼，他才会答应。只有这样，六界才能遵循自然之道继续下去。”
徐长卿累了，支撑不起的头靠在一边，仰头看着天空。
他此生挚爱，名字里有个字，是抬头就能看到的。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也知道，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景天，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你，最后一次念你的名字。我亲手将你度化，从此景天将不存在于这世上。你是飞蓬，你是不记得徐长卿的飞蓬。

四

飞蓬回来了，眉目依旧，神采依旧，一身银色战袍恍如当年。斩妖剑横握在手，斜坐南天门，谁见了都会有久违的安心，飞蓬将军，真的回来了。
一切一如往昔，就连安静时候的神态，也没有什么变化，好像那千年的人间轮回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这，才更让夕瑶为他挂心。当她清楚地知道飞蓬不会回来，只有景天的时候，景天却又变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飞蓬。
夕瑶每天都回来看他，陪着飞蓬安静地坐着，却总是她最先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静谧。有时候闭上眼睛，甚至感觉不到身边人的气息，好像身边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飞蓬并不是人，而是神，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大概，不是飞蓬变了，而是夕瑶自己改变了吧。
“飞蓬，你知道吗，雪见已经拜了灵宝天尊门下，潜心修道。天尊说她的资质很好，或许几十年之后就能修成正果。”
这天，夕瑶带来的是这样的消息。小心地观察着飞蓬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不同。
“雪见？她是谁，和我飞蓬又有什么关系？”
飞蓬转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又移开了视线。
“你不记得雪见是谁？不可能啊，飞升之后，前世所有的记忆都应该存在的，你难道一点都记不得人间的事情吗？”
“人间？我是飞蓬，又不是景天。”
夕瑶懂了，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只是，人逼着自己忘记的东西，不反而会记得更牢吗？
最终，夕瑶又破了天规，偷偷寻来了魔尊重楼，除了他，她想不到别人可以帮他。
“神界南天门，禁止任何妖魔出入！”飞蓬挥剑而拦，宛若当年。
重楼推开他的剑傲然道：“神界这鬼地方，就是天帝老儿请我来，本尊还没那兴致。”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前来？”飞蓬再次举剑。
重楼挑挑眉毛，看着飞蓬忽而笑道：“看来今日是你想打架，好，那本尊就奉陪到底！”
于是挥剑，于是应战，不过重楼很快发现，飞蓬与其说是想打架，不如说是想找人发泄。招招用尽全力，却不给自己留下后路，这是绝境中的困兽。
只要重楼不蛮拼，只要重楼用点小计，飞蓬就会输得很惨。不过重楼不会，也不屑。他干脆停下了所有动作，半飞在空中，用鄙夷的俯视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抱歉，有些不受控制。”
飞蓬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起了剑。
重楼落到他身边，魔尊并不善于安慰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便问道：
“听说你把人间的事情都忘记了，是真的吗？”
“大概吧。”
飞蓬坐下，望着远方，又恢复到他一直以来的安静表情。
重楼有些起毛，因为飞蓬的敷衍。他站在飞蓬面前，挡住他所有的视线：
“记不记得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人间经历过什么，但那好像又是别人的事情，我完全没有经历过的那种感觉。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些都是过去，是要被遗忘的，于是我试着去忘记，我告诉自己我已经忘记。但是我甚至连忘记这种感觉都没有。”
重楼听着，皱起了眉头。这种情况他还真没经历过，况且他是魔，给不了飞蓬什么意见，只能坐在他旁边，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最近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把我的心落在了人间，所以才没有了任何感觉。”

五

“你？”重楼指着飞蓬，忽然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会说这种话。”
不过若是别人，听过也就罢了。只是重楼曾经经历过，真的让人把心给偷过，带着些许疑虑，还是伸手过去，去摸飞蓬的心。
飞蓬侧了侧身子，没有挡开。于是重楼发现了，飞蓬真的没有心。
“怎么可能，难道你的心也……”重楼皱起眉头，心中想到了一个人。
重楼向来雷厉风行，也不再多问飞蓬一句，张开翅膀直奔向人间。
飞蓬知道他去找谁，没有阻拦，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努力想着重楼和那个人的见面后果，却找不到一点该有的感觉。
飞蓬在神界不过几天时间，人间早就数十年过去。对于人来说，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景天飞升之后，蜀山掌门徐长卿足足修养了一整年的时间，受的内伤才完全好了。只是还是有后遗症，他的心，总是会不时地作痛。没日没夜的，有时候是早课的时候，有时候是夜半无人的时候。
“掌门，我找到了，我找到封印它的方法了！”
唯一知道内情的常胤，寻遍所有藏书古籍，又搜集天下猎奇之术，终于想出了解决的方法，急冲冲来到无极阁，却见徐长卿又捂着胸口斜倚在座位上。
“掌门！”常胤施法，可惜法术只能减轻徐长卿身体上的疼痛，那颗心本不是他的，要疼起来，也由不得他做主。
“常胤，可以了，我没事了。”
等那一阵心痛过去，徐长卿喘着粗气，睁眼看到了常胤，安慰道。
“掌门，你这又是何苦？”
常胤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心疼起来，不免埋怨。
徐长卿只是微微一笑，恢复力气站了起来。心会痛，是因为景天又在想他了。每次心疼的时候，那过往的种种都历历在目，然后那些最幸福的记忆又在一瞬间毁灭。这种痛，景天，不，飞蓬会受不了的。
从紫萱那里听说只要拿走一个人的心，他便不会感觉到痛，由自己来帮他痛，徐长卿并不后悔自己做下这样的决定。神界的飞蓬将军不需要心，而景天的这颗心，只会让飞蓬再次纠缠于人世，这对他，对六界，都不是一件好事。
“掌门，我已经找到了封印这颗心的办法，绝对安全，除了封印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发现它的存在，你就放心吧。”
常胤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让徐长卿把那颗心从自己身上拿走。
徐长卿不语，站到镜子面前整理了仪容，准备走出无极阁。
“掌门！”常胤追上去，“既然决定要放手，为何还执念于此？若是飞蓬将军知道你这样，他一定会不顾天规来找你。那时若是造成了什么不可预见的后果，也是掌门想见到的吗？”
徐长卿站住了，他知道人界几十年神界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希望飞蓬没有那么早就发现，更希望这样长的时间里那颗心可以慢慢不再疼痛，等他离世的时候，再还给飞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