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妖——东方映雪

妖皇嚣张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但隐约之中又可听见一丝丝的悲鸣。

几不可闻，也许听得最清楚的便是妖皇本人了。

卷十

风声鹤唳。

诡异阴森之夜，仅剩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上，叶影幢幢，妖异的声响充斥耳边，令人不禁胆寒。

远方忽闻宫廷之乐传来，耆荼赶紧跑进来通知。「浪韬大人，是宫廷的人过来了，你想会是妖皇派人来杀你吗？」

「耆荼，你不是说这里不会被发现？」浪韬语带杀意。

「这、这……」耆荼怕浪韬怀疑是自己通风报信，紧张地摇手否认。「浪韬大人，你可别怀疑我，真的不是我说的！我也不晓得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说不定、说不定……」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耆荼只能张着嘴一脸委屈。

「我想应该不是耆荼的错。」段忘之赶紧替耆荼说情。

「我谅你也没这个胆。耆荼，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当然有了，要不然前有敌人，我就没办法逃了啊。浪韬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逃走了吗？」

「不，我要你保护忘之，等我一离开，你就带着他躲到更隐密之所去。」浪韬交代耆荼。

「浪韬……」段忘之忧心不已。

浪韬拍拍段忘之的手背，要他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不能带着你，因为我怕会无法保护你的安全。」

「我懂，可是你也要小心点。」

「嗯。耆荼，若忘之出了差错，你也别想活了，懂吗？」简短的叮咛充满浓重的威胁。

「是。」耆荼不敢不接下这重责大任。

浪韬方走出洞口，就可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宫廷之乐，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就不可能是要杀他了；但若说妖皇能容得下他，他也不信。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就看他们想怎么谈了。

剎时，音乐停了，浪韬面前也多出一个老者。

浪韬不发一语，等着对方先开口。

苏太长老瞧见浪韬后，神情蓦然一肃，跟着恭敬朝浪韬鞠躬。「微臣苏太见过浪韬皇子。」

「省去那套繁文缛节，直接说明来意吧！」

「是。妖皇命我等前来迎接浪韬皇子，还请皇子随同我们回宫。」苏太弯身，态度十分诚恳。

「他不是想杀我吗？」

「浪韬皇子，那只是以讹传讹的谎言，您千万别信了那虚子虚乌有、想挑拨您与妖皇感情的不实言论，那都是有心人故意造谣，为的就是离间你们兄弟，好让妖界崩毁失去秩序。」苏太长老大费唇舌，为的就是要劝浪韬万万不可相信那些流言。

「我并不想见他，你们只要帮我传达一件事，就是要他别再找我麻烦。你们可以滚了。」浪韬断然拒绝。

「浪韬皇子，妖皇是诚心诚意……」

浪韬一抬手，阻止苏太长老继续长篇大论下去。「够了，是非我自己会辨别。总之，我一点也不想与他有所牵扯。若再不走，就别走了，把命留下！」语毕，浪韬手中的剑忽隐忽现。

苏太长老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浪韬皇子的脾气可真像任妖皇。不仅脾气像，连相貌也有七分神似，刚刚第一眼，他还差点以为是看见了已故的妖皇呢！

现任妖皇就比较像妖后，虽然是绝顶聪颖，但个性也比较阴沉、复杂，不如前任妖皇的豪迈、洒脱。若是由他来选，他宁愿是眼前的浪韬皇子来继任妖界，会比较恰当。要有度量才称得上是好妖皇。

「这……」他是希望浪韬皇子能回去，且妖皇也想见他，可浪韬似乎不想回宫，那他该怎么做？思量一会儿后，苏太长老心有计策，便拱手响应道：「禀皇子，您交代的话，恕微臣无法转达给妖皇。因为微臣的身分卑微，妖皇不会信微臣的，还请别为难微臣了。您有话要对妖皇说的话，还请您亲自回宫一趟吧！如此微臣也可交差，免去责罚。」

「你真烦！」

唉呀，他都说了这么一长串，浪韬皇子竟然只给三个字，真是折腾他啊！

「浪韬皇子，尽管您对妖皇有偏见，但妖皇对您的手足之情却是真，否则又何必派微臣前来迎接？」

浪韬淡淡瞥了苏太长老一眼。「你怎么会知道这地方？」

「禀皇子，您一回到妖界，我们就有派人注意您的行踪，只是当时尚未请示妖皇，因此我们无法出手相助。」

「那现在我能要求护卫吗？」

「这是当然。」

「好，我跟你回去，不过你所有的人马都要留在这里。」

「有何作用？」

「别管这么多。」既然妖皇找得到他们，就表示可能也有其它妖物会上门，因此他要制造个他将段忘之留在此地的假象拖延时间。

「吩咐他们了我以外请也不准靠近此地。」

「遵命。」

「敢问浪韬皇子，可以启程了吗？」

「可。」

浪韬跟着苏太长老往前走，最后消失在白雾之中。

回程之时，半途遭到南火拦路。

南火依旧一身黑。他本属妖皇的心腹，因此连宫内的重臣也未曾见过他。

「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妨碍妖皇之令？」苏太长老取出怀里的令牌，对着南火吆喝。

浪韬二话不说立刻取剑。「很好，我就是在等你。叫南火是吗？妖皇手下的第一大将！」

苏太长老听了，面露惊愕。「妖皇手下的第一大将？！」他怎么没听过？

「他是来杀我的，现在你还相信妖皇能够容忍得下我吗？」

「这……」苏太长老迟疑了。怎么会？妖皇不是有心想见自己的弟弟吗？难道──妖皇只是派他找出浪韬皇子，然后再命人前来除掉皇子？

不行，为了前任妖皇，他说什么也要保住浪韬皇子。

苏太长老连忙站在浪韬面前。「浪韬皇子，请速速离去，这里就由微臣挡一子……」苏太长老闭起眼睛，他宁愿为了保护浪韬皇子死去，也不想背负弃主的罪名。

浪韬一把就把苏太长老抓起，扔到一旁。「你少站在那里碍事，我可没不济事到需要你保护！南火，我等你很久了，上次没分胜负，这次我定要你后悔找上我！」

南火无言，他的心中仅有妖皇的命令。

他们摆开的阵势显示这次必定要分出输赢。

同一时间，另一方面，耆荼也带着段忘之由暗道离开。

但中途，凤无名挡在他们面前。由于双方先前已照过面，耆荼也认定凤无名是帮着浪韬的，因此没对他存有戒心。

「凤无名，你终于来了啊？你都不晓得我们一抵达妖界，就有好几百只的妖找上我们呢。」

凤无名冷冷扬唇。「是吗？那你们的命可真大呢。」

「你说什么？」

察觉不对劲，段忘之急忙把耆荼拉回来。「小心，别过去。」

「怎么了？」耆荼还不清楚发生何事。

「你还是慢了杜怀恩一步，她老早就发现我不太对了，还亏你是天仙呢，奉昭仙！」凤无名张唇便是一阵讥讽。

耆荼直到此时才发现异状：「难道你不是真心想帮浪韬？」

「你想呢？」一改前次干净的气息，这次凤无名全身散发妖魅和一股血腥味。

「你、你究竟是谁啊？」凭借那股血腥味，耆荼也知自己绝对敌不过凤无名，但浪韬命令他得保护段忘之，他当然不敢擅离岗位。

「你终于有点怀疑了。我想最慢发觉的应该就是浪韬了吧，不过那也无法算数，因为他现在不在这里，自然无从得知我的身分。问我是谁倒不如先猜猜看吧？」

「妖皇是吗？」

段忘之的一言果然引来凤无名的注意。

「哈哈，刚才讽刺了你，没想到这回你倒是精明。」凤无明边说，五官也变了样，变得愈来愈像浪韬。

「你、你真的是──妖皇？」天哪，今天他大概真的命不保了。

真是的，浪韬你快回来啊！要不然我哪有本事跟妖皇斗啊！

「如假包换。」一抹自信闪过凤无名眼底。

「但你却无法容下你弟弟，对不对？」

「弟弟？！哼，那个杂种，根本没有我妖界纯正的血统，说是我弟弟，只会令我蒙差！」提及浪韬，凤无名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就是因为他，害得我娘成天以泪洗面，最后甚至还为了那个负心男人甘愿陪葬。这种害人不浅的家伙，留着何用？」

凤无名愈说愈激愤，耆荼也愈听愈胆颤。他很怕凤无名一个翻脸，他就首当其冲。

段忘之摇了摇头，那副表情俨然带着无比的同情。「凤无名，就因为你受到冷落，才将自己的怒气转移至浪韬身上吗？你真可悲。」

「你说什么？」听见段忘之说了和杜怀恩相同的话，凤无名的反应却跟先前不同，变得十分平静，一点也没有暴怒。

「其实浪韬也和你一样不过是个无辜者，而你却没有包容他的雅量。全妖界应该只剩下你们有血缘关系，难道你非要将他杀尽才能显现你的厉害？才能消除你的怨气？只剩下你一人，真的会比较好吗？」

「少跟我说大道理。杀了他，我的心至少比较舒坦。」

「天底下没有一种感情能比得上亲情，杀了浪韬，你会后悔的。」

「喔，那就等我后悔再说吧！」

「呃……」管妖皇要杀谁，浪韬交代的事情他还是得办妥。「妖皇，既然您要杀浪韬大人，那您应该可以放过小的与忘之吧？」

「我本不滥杀的，但浪韬既然这么宝贝奉昭仙，我当然也得把奉昭仙送去给他作伴。这好歹也是我这个大哥的一番心意。耆荼，不想死的话，最好让开！」一只下等妖不值得他动手。

耆荼踌躇了。一方是跟段忘之的交情，一方又是自己的命，他该怎么办啊？

段忘之看得出来耆荼陷入天人交战，想他有此心意，自己也心领了。「耆荼，迹让开吧，不值得为了我也赔上你的命。妖皇，既然要杀我，就别对耆荼出手。」

「只要他别挡路。耆荼，还不快滚！」

他想很想逃好不好！但他的意志却无法控制他的脚，他连动也无法动。想段忘之也曾救过自己，他怎能在此弃他不顾？他好歹也是只妖，即使能力不强，也总能抵挡一会儿，怎么说都比什么都不行的段忘之好多了吧？

「忘之，你快走，我替你挡一阵子！」耆荼小声地对着站在身后的段忘之说。

「耆荼？！」

「你我既是朋友，我绝不会弃你不顾的。而且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浪韬也不会放过我的。所以你快走吧。妖皇想杀忘之，就得先杀死我！」他豁出去了，前后都是死，他宁愿死得有价值。

「很好，真是不自量力，我就先成全你！」

「呀──」耆荼正想往前冲，岂料身后却有一股力量扯住他。「忘之，你赶快逃，别抓着我啦！」

「耆荼，我是不可能让你为我牺牲的。」

「很好，那你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凤无名抬手，数千只妖影立刻包围住他们。眼前看他们危急之际，一道锐利的剑气打破这一触即发的场面，跟着一具尸体被拋在凤无名面前。

「你最得意的第一大将。」

望着地上死绝的南火，凤无名毫无一丝可惜。「这种不成材的家伙死不足惜。浪韬，还真没想到你能安然无恙？」

「我安然无恙是必然之事，能找到此处就多亏你另一名忠心耿耿的家臣了。」

苏太长老自白雾现身，看见自己尊敬的妖皇竟说一套、做一套，不禁感到心寒。

「妖皇，您让微臣太伤心了。」以为自己辅的是名君，怎知竟是心胸狭窄的主。

「敢背叛我，留你何用！」凤无名一掌欲击毙苏太长老，却被浪韬挡下。

「别恼羞成怒就想杀人泄愤！」对于苏太长老在南火面前想保护自己的举动，浪韬虽心知他是在保护前任妖皇的皇子，但多少也令他感动。

「你是何时察觉的？」见一时无法取苏太长老的命，凤无名遂收了势，决定先对付浪韬。e @ b.q P G

「你演得眼好，几乎快把我骗倒了，只可怕你就算再如何掩饰，也掩不了你身上与我相似的气息，光是这点就足够令我怀疑。再者，自你出现后，一堆麻烦也跟着上门。凤无名，不，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妖皇才对，你自以为天衣无缝，怎知最后还是败在自己手上！」

「原来你早就发觉了……很好，这样才够资格当我的对手。这里有三条命，要嘛就全救，要嘛就──一次死四个。」心一狠，他全部要杀尽。

凤无名伸出左手，摊开的掌心轻轻一握，仿佛正握着一把剑，但看在其它人眼底，却不见剑形，不过突如其来的一股冷意包围了四周。

杀气腾腾，众人莫不敢乱动。

凤无名手一放平，一股黑色的气流就围绕在他的手臂上。

「浪韬皇子，请小心，那是妖皇独有的『黑剑』。」黑剑是每任妖皇所持有的剑，只有持有者才是真正的妖皇。

「好你个苏太，还当着我的面警告他小心！」

苏太长老忧心忡忡地回答：「妖皇，浪韬皇子也是您的亲弟弟，又何必非要置其于死地不可？请回头吧！」

「少说废话了。浪韬，你我之间今天只能留一个！」

「正有此意。」他蓄势待发。

战──战的是上一代的恩怨。

斗──斗的是这一代的宿命。

凤无名欲铲除的是占据他心头已久的梦魇；而浪韬要铲除的是挡在面前的敌人，在他心底，完全没有一丝过去的影响，他纯粹是想和敌人战斗，然后一较高下。

两人皆拿剑，不过是一明一暗。

浪韬丝毫不受阻碍，依然能够快速反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气息逐渐不匀，身上的伤势一道一道开始增加，或深或浅布满全身。尽管他们的身体已经承受莫大的伤害，但在眼前的敌人未倒下之前，他们不能先躺下。

战的人，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他们一心全系在对方身上。

他们也都清楚接下来就是一招定生死，因此更不敢掉以轻心。

围观的，也屏息以待。

冷肃的一刻，仿佛一切也跟着静止、不动，然而，地面落叶被风卷起的那一瞬──

剑，往前，擦出金属铿锵的声音，响彻云霄，浑重有力得仿佛可直达天际。

黑剑阴冷，邪魅的气顺势缠上浪韬的剑，牵制住他的动作。

「浪韬！」黑剑猛然地将浪韬逼至绝路，眼看剑尖就要贯穿浪韬的胸口。「你爹娘正在冥府等你，别让他们孤单太久了！」

浪韬不语，仅瞪着凤无名。

他一手握剑柄、一手按在剑上，即便手心已渗出鲜血，他也不后退一步。

「南火死前，他对我说要我救你。妖皇，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比我更可怜。你希望有人爱你，偏偏，却没有一个肯留在你身旁。真是可悲啊！」

浪韬感叹的口气，让凤无名一时受到刺激，恨意冲上心头，大吼：「住口──」

跟着，心一急，他的剑也乱了。

「住口！住口！」

凤无名陷入异常的愤怒与焦躁，每一挥剑，准头都偏了半寸。于是浪韬趁势一剑划过他胸口，掌劲跟着击在他腹上。

凤无名呕血，手上黑剑的气息消逝无踪，当他欲再唤出剑时，浪韬快了一步，剑锋已抵住他喉处。

待尘埃落定之后，事情也有了完结。

两人定住不动，眼神却是锁着对方。

「你，败了。」浪韬道出这个结果。

「哼，既然败了。你要杀就杀吧！」凤无名睨着他，依然是一副不甘愿。他并没有因为这一败极对浪韬有所改观，心中的恨仍旧未消。

「你根本无须当我是兄弟，因为我心底根本也没有兄。你的妖皇之位，我也毫无兴趣，我只希望这次之后，我们从此再无关连！你也别再派人来杀我，要不然，下回，我定不会再留情。」

「权势的迷人，是你尝过一遍就无法放弃的了。」凤无西才不相信他能轻易放弃妖界之皇祟高的地位。

浪韬露出一脸轻蔑。「我宁愿拿那种东西来换取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妖皇，我想你这辈子都无法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