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和姚笕的问题症结所在吧,清晰明确,他却遮布盖纱地不敢承认。
真是懦弱。叶衍客观地想,双手下意识环上肩膀,在满是蒸气的热水之下,他感觉到吸入的空气尽是冰冷,随着气管冻结了肺叶,喘不过气。
只是,为什麽终於看清楚了自己後,还是让人感觉如此空虚?
他感觉心口那道裂缝又撕开了些,浓稠的红血四蔓,将痛苦延得如丝般细腻,点点滴滴沁入肺腑,渗进筋骨。
找不到针线,也找不到一双手为他捂住伤口。无助地让人害怕,却下意识地抿起了唇。
叶衍想,或许李权给他的打击,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深刻很多。
关上水略擦了身,走出隔间,他从更衣柜里挑出了件较比符合大小的运动服。才换过那长裤,正要拿过软衫时,蓦地听见一声微响。
像是铁锁扣上的声音。
藉着馀晖的更衣间偏显灰暗,叶衍转过身,湿润的发贴在颈项,顺着起伏滑下锁骨,映出的淡淡水泽有些晶莹。
门边儿那抹人影,同样裸着半身,同样薄着水珠,脸上的笑容很是可亲。
那人的语气和缓,却像不带丝毫情绪,他说:「你果然很白。」
叶衍当下的想法只有二字,不妙。他表面不动声色,抽了衣服,将衣架挂回横杆上。
「有事?」是一向的冷淡。
李权沉了声,手背抹去下颚的水滴:「嗯……也没什麽……」他迈开脚步,缓缓走向叶衍。
「就是有点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我能先回答你。」叶衍关上柜子,馀光留意那人的动向:「不知道。」
「不会的,你肯定知道的,先听完嘛。」李权嘴上稀松平常,选了那条就近的路子,跨过矮长椅:「我想过了,是我不好,不该威胁你,我跟你道歉,嗯?」
李权语气上很是讨好,行动却步步逼近。这让叶衍感觉莫名的压力,他冷声道。
「要道歉,站在那儿就能说。」
李权不解:「为什麽,这麽远多没诚意。」向前一步,故作恍然:「我明白了,因为我脏吗?」
竟是那句耿耿於怀。叶衍暗道不好,不予应声。
那人凝视着叶衍,笑得有些无奈:「叶衍……你真可爱。」他摇了摇头,将泳镜搁下长椅:「明明你比我脏多了。」
叶衍闻言,不多作思虑,递上冷笑:「既然清楚,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李权顿步,两人仅隔一张椅的距离。
「你生气了?」他伸手要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衍看到李权动作,下意识後退,却不知李权忽然跟进,霎那将他压上置物柜。那力道不轻,紧贴上冷铁的叶衍忍不住闷哼。
李权靠在他耳边:「我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只是想羞辱你,你知道的。」
「放手。」叶衍努力稳着呼吸:「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我想问你问题而已……」他的手扣着叶衍的,指尖轻轻摩娑。
「我很好奇……你和你的姚老师做过吗?」
「……放手。」叶衍重复到。
「喔,我问得不好,应该问你们是怎麽做的?听说做起来感觉很好,是吗?」李权迳自接道:「还是……只要是个男人这麽压着你,你都会兴奋?」
他身上的水珠合上两人的胸口,潮湿的摩擦让叶衍咬牙。李权顺着那白皙颈项而下至肩头,离得很近,却刻意不碰触。
「你的身体很漂亮……他肯定光看着你,就站起来了吧……你习惯用嘴,用手……」一笑,热气呵在那抹白皙:「还是用後面替他解决?」
叶衍被扣住的手猛然一颤,李权瞬即抬头与之对视。他的眼神闪烁着不寻常的明亮,像野兽见着猎物那般。
「你在害怕吗?叶衍?」
叶衍看着他,依旧是那麽冰冷,握紧的手却淡淡透露出情绪。
李权的表情很兴奋,他直视着叶衍,那麽优越、那麽骄傲:「说话啊,说说你在怕什麽,我或许能替你实现?」
凝了半晌,叶衍抿得苍白的唇缓缓开口:「……那些问题,你想知道答案?」
他的声音在李权之下衬得特别乾净,也特别脆弱。
李权毫无戒心,笑道:「你说?」
叶衍却看准了那人的松懈,就近距离膝盖狠狠顶上李权的腹部。他不留一丝情分,使的劲道就算不得昏眩,也至少够人卷曲。
何况李权万万想不到那根本不是颤抖,叶衍看来纤细瘦弱,白皙底下却是铁焊的硬骨子,他的冰冷有一半是装出来,一半可是狠辣磨出来。
李权的胃一阵收缩,眼前乍然发黑。他双手放开,叶衍随即藉力补上一脚,将人踹向正对的置物柜。李权这人体积大,列排的置物柜突受重击根本撑不住,应声而倒,巨响大作,柜後压倒的玻璃桌更是脆声而碎。
叶衍嗓音沁寒入骨,他冷冷道。
「你去找个男人不就知道了。」
指尖冻得发麻,他顾不得上衣,快步走向板门,却在仔细那锁时愣住。
李权是锁了门,但不是配置的闩扣,是自备的钥匙锁。
叶衍觉得这人肯定是疯了。他侧耳靠在门上倾听,只能大致知道外头也有些声响,声音透过收音门板全糊成一片;反过来说,叶衍的声音同样传不出去。
他扯了扯锁,无动於衷,改以拳捶上门,叶衍想,至少能有些动静传出去。持续了几下再次侧耳,未听见应声,先见到了阴影那一片狼藉中,身影默默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似乎揉着腹部,嗓音有些哽咽:「我应该身体力行,找个男人试试。」
那人缓缓走出光面,腕上腿上都刮出了血痕,胸下一处泛红,或许过不久便会渐紫。李权咳了声,狼狈中却依然是那抹笑,浏海长长的阴影下带出几分嗜血。
叶衍收下敲红的手,警戒地後退,若论肉搏他根本毫无胜算,方才那下可说五分侥幸、三分算计。人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也没想过用第二次。
李权看了看那锁,又看回叶衍,步伐未停,他笑:「原来你能打,你真的很有趣。」
叶衍馀光盘算着四周,嘲讽一笑:「可惜我下手不够重。」
他脑中想的是,不知道置物柜里的横杆儿得不得拆。
李权似乎像赞赏地说:「够重了,你这脚踢得更左一些,我就会站不起来。」指了指伤处左侧,他笑得亲切:「不过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一个箭步追近距离,李权扯过叶衍的手腕往长椅上摔:「叶衍,我本来想对你温柔点的。」
那力道之重,让叶衍整个背骨猛地发疼。随即双手给李权箝着拉过头顶,逼着挺上的腰口密上李权的,他有些慌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你的兄弟都在外头!」
李权毫不怜惜地制着他的双腿,嘴上似答非答:「我只跟女人做过,这个姿势男人也行吗,嗯?」一手拉开,他粗鲁地比着。
「疼了你可要叫出来,我蛮喜欢你的声音……放心,外头一点儿也听不见。」
露骨的动作,叶衍恍然这人要做什麽,睁大了眼,他难以置信:「你……你他妈疯了!放开我!」
李权不理人,开始拉开那运动裤。他感觉手下不稳定,挣得自个儿伤处有点疼,抬头望过叶衍,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就是你们这种人……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又有什麽值得人好的?」
他撕着裤带的手扳上叶衍的颚骨:「一无是处,却又自命清高……凭什麽?叶衍,你凭什麽?」李权轻轻地瞧着,却像在叶衍的眸中看见另一个身影,他扳着的手渐渐上劲,眼眶泛红。
「你凭什麽拥有权利,你凭什麽拥有机会,你凭什麽这麽骄傲,又凭什麽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配,你一点也不配!」
叶衍下颚吃痛,毫不犹豫:「那也轮不到你审判我!」腿往上间隙一顶,却不想李权反应过来,即刻回手挡下。
他抓着膝盖往外开,将自己抵入里侧,压制以後挺起身,冲着叶衍笑。
随即反手狠给了叶衍一刮子。
李权下手重,丝毫不留情。他又勾回叶衍的下颚,看着那唇角渗出的血,略有思量後,轻轻地说。
「……我看见像你的人,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克制不住想毁了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似乎回神,一笑。
「叶衍,这下,是还给你的。」
叶衍只觉眼前发黑,耳鸣声贯穿了听觉。那刮子来得突然,他来不及咬紧牙,当即撕了嘴角。脸侧如火烧般炽热起来,他只听见李权那後一句,想笑,却扯不动唇。
脑中全是杂讯,他感觉腰侧很疼,像被抽了起来。下身与着什麽厮磨、擦蹭,提住抬起,後腰尽是一热。
「你真的很漂亮,不给男人压忒可惜了。」
叶衍听不出来这句的情绪,他看着顶上黯淡的日光灯,视线狭隘了起来。像刚咳完那阵,愈发头昏,他的感知微微模糊,只觉一阵规律烙进他的脑海。
一下、一下,愈来愈重、愈来愈明显……
拉着锁的栓铁终於承受不住,骤然应声迸裂,那头几个横着长梯的人喘息不已,最先冲进门的那人,脚步还未站稳,声已杀到。
「你他妈敢动我兄弟!!!」
那是叶衍非常熟悉的嗓音。身上一轻,他颈项袭上温暖,被拉着坐了起身,那人脱下黑色的外套,连着那双手紧紧抱住他。
叶衍的手冰凉到提动不起,他发麻的脸颊贴在那怀抱,耳侧传来急骤的跳动声,忽然感觉闷燥的空气都通畅起来,连黯然的视线也瞬间清明。
那声坚毅却柔软的嗓音,像跟着耳鸣印入叶衍脑海,合着温暖,一点儿也不唐突地。
「小七,没事了。」
叶衍的眼睛应声热了起来,热到他以为不闭起眼,会被灼伤那般。那手搁在他的後颈,像安抚般顺过他的背椎,暖过他的手,暖过他的耳。
哪怕这世界有几十亿人,只有他说的没事儿,会让他真正安心。叶衍不知道为什麽自个儿会这样想,但在此时连追问的力气都没有。他小声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地说。
「……你终於来了。」
却感觉到那怀抱一颤,拉开了叶衍,方竣跪下长椅前,平着高再次抱紧。
手握上叶衍的,他有些故作轻松地:「我以为你很能打的,怎麽手抖得这麽厉害?」
叶衍不顾扯着伤,低头笑了笑:「……冷的。」
「也是……你冰得跟冰块一样。」方竣望向叶衍,眼神顿了顿,擦去了那嘴角留下的血:「疼不疼?」
那双眼温柔到像过了软水一般,叶衍什麽也说不出,点点头。
很疼。
方竣替他拢了拢外套,阖上颈扣:「那回去擦药……站得起来吗?」
叶衍才想应,那头被曹冠华压在地上暴打的李权声嘶力竭。
「是他!是他!是他招我的!!」他错过反手的先机,再加上曹冠华体型相当,如今红了眼,那一拳拳力道够狠,他脸上已经相当出彩。
曹冠华咬着牙,拳上见血,却泄不了气:「你说他妈鬼话!两个男人!你他妈恶不恶心!!」
方才进门,他见被压在长椅上的叶衍,那张白皙的脸上红得像出了血,喉头像着了火一般,心痛难当。掐架都不带这麽打脸的,哪怕是深仇大恨。
何况是那个对外人五分冷三分礼的叶衍,又怎麽可能与李权有什麽勾结。曹冠华愈想愈怒,他和叶衍认识了这麽多年,尽管火了也只嘴上吵吵,别说是打,就连推个肩膀,他都不敢使劲儿,就怕合在手里会碎了坏了。
而这人居然下得了手。
他想,他肯定是瞎了眼才觉得这人挺好,现下怎麽看都觉得这人就一副败类德性!
李权听了,呸了口血:「就是男人他才招!这人就是喜欢男人!他是同性恋!」
「你他妈闭嘴!他怎麽会是!!」曹冠华想也不想斥骂道。
不想李权笑了起来,狠狠看着曹冠华:「你敢打赌吗?他就是!你可以问他!问他是不是恶心的同性恋!问他是不是看着男人就会兴奋!」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让曹冠华的拳头不禁缓了下来。李权见状,打铁趁热喊道。
「多亏你以为自己是他的好兄弟吧,你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啊?顺便告诉你,他和教数学的姚笕可火热了,你可以问问看他是怎麽对姚笕言听计从的,姚笕让他躺下,他还不张腿,啊?」说得自个儿觉得贴切,他忍不住挑眉。
「你尽管不信,去看他身上那些痕迹哪来的,我可没有碰他,我还嫌他脏呢!」
曹冠华眉头紧皱,他压着李权又狠给了一拳:「你他妈胡说!」却不知怎麽地,特别不安。他回头望向叶衍,坚定却又有些动摇地徵求道。
「哪,小七!你才不是,对吧!」
那头同样与曹冠华对视着,靠在方竣怀中的叶衍没有应声。
他苍白的脸色与闪烁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曹冠华愣住了,他喏:「……小七……你说话?」有些好笑地:「这人他妈满嘴鬼话,你快说不是……你怎麽不说啊?」
他眼神中的希冀,让叶衍心中的什麽一片一片剥落,碎在地上,血淋淋地捡也拼不回去。空气变得又乾又硬,割过气管,让喉头热得几欲哽咽。
叶衍抓紧了那件外套,闪避不开曹冠华的眼,也没有勇气抬头看上方竣。
嘴边的血缓缓流下,他慢慢张了唇。
叶衍知道,那些遮掩失去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七七四个九-7-
声未过喉,扬起的却是另一嗓音。
叶衍感觉到颈臂忽凉,还搂着自己的那人已经松开手,站了起身。他平静地看向曹冠华,轻轻说道。
「小五,你让开。」
如昔的沉稳,却在敛起表情的面容之下显得压力。他反过碎了一地的玻璃桌,以脚抵着用力抽下支架,徒手剥了上头黏着的少许碎刃,走近那方。
曹冠华没有看过这样的方竣,不大索利地站了起来:「小九……」
他不知道原来没了笑容的方竣,看起来会是这样成熟,这样陌生。好像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从小一块儿玩到大、无论发生什麽都不生气的方竣。
方竣没有应声,他拿着铁杆,缓缓走到李权面前。
而李权已青青紫紫,感觉身上少了压制,以为说话奏效,有些扬眉,露出很有颜色的笑意:「我真同情你们啊,与个同性恋称兄道弟,也不知道他私下怎麽想着你们,啊,看着照片夜夜……」
却听不见语焉了。
方竣踩着那人肩膀,举起铁杆了便往右腕砸下。没有见到血光四溅的场面,但那动作还是让在场全都愣住。特别是就近的曹冠华,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闷喀一声,应即便见李权什麽话都说不出,抽蓄的手指顿僵,哀嚎上声。
竟是硬生生要打断那腕骨。
外边儿的学长屏息了、曹冠华傻眼了、叶衍也怔了。一瞬间就像定格那般,所有人看着李权凄厉哭吼,看着那铁杆慢慢抬起,谁也没想到阻止。
方竣双眼眨也不眨,他将脚移开,跨过卷曲的李权,再次踏上另一边的肩膀。手中微微弯了弧度的长杆示意李权目光,他用杆子点了点那左手。
「说,你是自个儿摔的。」还是那样稳和,却远远比李权的喊声要更清晰,更辽澈。
方竣的外表过於和善,到他抽了桌架,众人都还认为他只是想让阻吓李权,根本没人想到这人没有丝毫犹豫,纯熟就这麽动了手。
李权也没有想到,所以当他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手不受控制萎下;感受到手骨生生掰裂,筋扭肉拧之痛时,他很清楚这人跟他们的等级完全不同。
已经不是曹冠华那麽皮肉的拳脚,那是生命的危险。
李权觉得他会被这人杀了。
他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很多画面,浮现了很多话语,那铁杆慢格地举了起来,李权什麽声音都发不出,睁大了眼。在方竣手落下的前一刻,他像终於找回声音地急急嘶喊:「我……我是自个儿摔的!我是自个儿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