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个九——讨个吉祥

五指并起，手刀切开澈明见底的温水：「什麽蝴蝶，什麽青蛙，全要拜倒在我的螳螂之下。」

若屏除话题的智商而言，曹冠华举手投足间倒真有点儿霸气。叶衍故作正色：「荣幸成为见证人，小五选手什麽时後出发？」

曹冠华回头看了看在观众席上的大钟：「整的时後，给我倒数。」

「行，倒数了，五……四……三……」看着水里已整装待发的曹冠华，叶衍大声了些：「二……一，出发！」

应声，曹冠华小跳跃，拉着壁上的横杆一个蹬脚，如蛟龙般冲了横半个水道。瞬即两手上举，往水里一搅，藉着下摆的力气又向前游进，溅起的水花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却是实在的速度。

真有点儿斩荆劈棘的味道。不只叶衍想着；边儿职业水道训练过一个段落，正暂喘的学长们也愣了动作，看着那抹敏捷……沉没。

曹冠华呛了半口水，抓着壁上的杆子蹬上水面，他一脸通红。

「这次不算！老子脚抽筋！」

不鸣则已，话才出口，笑死一票人。其中一位学长还在水里崴了脚，又疼又笑：「後继无力，可耻啊可耻啊！」

「没人告你下水前得先热身操啊，快上去跳跳！」这句是陶任说的，还算个关心。

旁边几个拿了泳镜，露出两眼印子：「那什麽招式，等等传授下啊！」

曹冠华傻了都听出来那是嘲笑，疵牙上岸：「笑你们他妈怕人不知道牙白，老子独门绝技，你们他妈等等别输我！！」

叶衍在岸上，也笑得倚上跳水板。他眉头顺开，少了两分嘲讽，却多了三分畅然。

那是很让人看着舒服的笑靥，衬得叶衍本来就好看的脸更增几分灿烂。

曹冠华一颠颠儿走近叶衍，扁了嘴，掬水泼向他：「你也笑！不准笑！」

叶衍差点儿没跌下泳池，忍着抿了嘴，他有分寸地：「没笑没笑，别闹我。」眨眨眼，换了一抹体贴：「脚还好吧？」

曹冠华最气就是这人变脸忒快，连跟他火都火不起来。当下被驯得服服贴贴，多跳了两下给叶衍瞧：「……嗯，还好，不太疼了。」

旁边有几个早就注意叶衍的学长，见了那俩互动，倒是生了几分好感。他们以为叶衍冷淡不好相处，却发现这人也挺活泼。收放得当，很是驯兽师的架势。

「学弟，这儿有码表，你也给我们计个时吧？」一位学长好气地开口。他下意识有些怯怯：「……如果不方便也没事儿，不勉强！」

曹冠华拔了泳镜，不大乐意地看过去：「我也是学弟，你叫谁？」

其他学长笑：「当然是叫你朋友了，要给你，你不把码表拆了！」

又是把人当小孩儿似地，曹冠华拉过叶衍的腕子，像拉地划线般说道。

「小七，你看看，别帮他们！」

叶衍爽快：「好。」

「哎？」曹冠华一愣，他倒不是真这个意思：「我开玩笑的，你还是去帮吧？」

叶衍当然知道，就着笑给了他脑袋一记，才慢慢走过去拿码表。曹冠华还以为叶衍是卖他面子才去的，心底柔软，忍不住冲着那纤细背影开心。

陶任身为队长，拿着板子指示叶衍如何写纪录。他发现虽然这学弟的确不像印象那麽冰冷，可仍然称不上有多热络，陶任本来就对这种类型不拿手，现下说起话来更是带了紧绷，生怕说了什麽不对的，叶衍就会冷哼一声。

其实陶任不知道他不是把人想得忒坏，是把人想得忒认真了。

叶衍眼神飘飘，听人说话从来只捡他爱听或重点听，哪里会注意到陶任正努力把指示说得活泼热情，留下的汗都要比游泳时多了。

「……差不多这样，最後……」陶任回头朝着队员喊：「哨子在谁那儿？」

李权上岸，勾了条毛巾擦脸：「在我这儿，我去拿。」便往置物柜走。

陶任这边将板子交付叶衍，有些紧张地：「那……你有没有什麽问题，或是不懂的地方？」

叶衍正遮着呵欠，抬头看上学长，他摇头：「没有。」一副很清晰的样子。

那水润过的眸子，让陶任觉得心头一颤，换他低下了头。

几个人排着水道，练了几次体感，陶任也跟着下了池检查水下的可视性，以便开始下一轮的训练。曹冠华正在普通水道和暂时休息的学长们比试，看那笑脸绽然，合该是赢得漂亮。

叶衍倚着高架，敛着眼神不知道想些什麽。忽然一身阴影遮上他，抬头，是李权。

那个笑容还是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厌恶。

「你真是让人失望，亏我特地借卡给你。」他说话温温的，听不出什麽情绪。光裸的上身有日月磨练出的痕迹，很是精练。

叶衍只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冷笑：「你自愿的。」

「别这麽带刺，乖一点儿。」李权伸手，手指括了叶衍脸颊一下，有些轻浮：「这样对我说话，对你可没有好处……或许你不怕朋友知道，但你也不怕学校知道？」

他的影子罩住叶衍，其他人看不见细节，只能见到俩人似乎在说话。

「嗯？你不怕，难道你的姚老师也不怕……？」

他的语气势在必得，让叶衍很不舒服。侧过头去，叶衍不正面回应：「哨子。」

李权闻言，笑出声。他将手中的哨子放到叶衍面前，引过人注意後，以舌就着含过哨口。

「给，你用吧。」却是有些羞辱的味道。

叶衍愣了半晌，看着自个儿手中的哨子，不怒但笑，推开李权走近泳池，一个稳步。

把哨子扔入池内。

正在那水道的学长没仔细，见着了，急忙潜进水底，将哨子捡上：「学弟，没拿好？」

叶衍低头，那抹笑足以让人眩目：「脏了。」

那学长本来就对叶衍有些保持距离，现下看见人这麽笑，心都慌了，一愣愣便上岸：「这、这样啊，那我去给你拿备用的……这次别掉了……」

叶衍应了声，回头与李权对视，是敛了笑的冰冷。漂亮的眸子里似乎有嘲讽、也有挑衅。

李权嘴边儿的笑有些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拳。

时间迈入後半，曹冠华游累了，披着浴巾坐在一边儿，脚踢着水。不小心踢到学长的头，才想道歉，发现那是陶任，便又恢复懒懒散散的样子。

叶衍含着哨子，蹲在池边儿规律性地指示。他对这种公式化的作业非常拿手，按码表的动作也极为合拍，若不提年纪，倒很是有教练的味道。

曹冠华闲来无事，爬过去扳叶衍。他贴着看那板子上乾净的纪录，忽然对上其中一条。

「这谁，游这麽慢，整整慢了两分钟？」

叶衍咬着哨：「哪个？」

「这个啊，李权？」他怕说不清，连连指上。

叶衍认真看了眼，又眯起眼看了仔细：「不知道，不认识。」

曹冠华左思右想：「我怎麽觉得这个名字我见过……」

说谎从来不眨眼的叶衍轻笑：「我都没印象，你怎麽会见过？」不动声色地翻了页，他继续对着码表，又吹了声哨，让下一水道就位。

曹冠华看了两回合，忍不住蹭叶衍：「小七，借我玩会儿？」双眼发光地盯着那码表，好像小孩儿看见最新的无敌金刚那样渴望。

叶衍喉咙发乾，咳了两声：「……你会用吗？」

「别小瞧我，白痴看着都会了……你感冒了？」一手顺了顺叶衍，曹冠华另一手扳上他手中的写板：「那你先去旁边歇会儿，我来吧。」

不咳倒好，一咳起来是有点儿发昏，叶衍不大放心：「小五，你真行？」

曹冠华乐呵，学着人转移话题：「你要不要去冲个热水，看你咳挺久的，看过医生没？」想想，却真是担心起来：「哎！我忘了，刚才还和你玩水，不是真着凉了吧？说真的，听他们说沐浴室里有放备用的运动衣，你冲个热水换件衣服也好，要是你……」

叶衍觉得曹冠华平常好好的，要罗嗦起来，可真会让人头疼。特别是关注健康这方面，提到这儿就像踩着地雷似地，他最最敬谢不敏，急忙打住。

「小五，这儿写的是自由泳纪录，就是码表右边按钮的时间……」

这话儿立马引过曹冠华的注意力，当下进行交接。大略讲解了一阵，曹冠华听得不耐烦，直说会了会了，便要赶着叶衍去沐浴间。

叶衍其实也是不耐烦，但他更多是顺从的无奈，将哨子交付，他道。

「那等会儿你替我向学长们说声……小五，记得了？」

曹冠华点头，眼睛没从码表上离开：「记得记得，老子说话算话，小七你放心。」

叶衍放心这人肯定一眨眼就忘记他该向学长转达什麽。耸耸肩，也懒得多说，转身就往沐浴间走去。

刚开始曹冠华玩得挺勤，输入到第三回合，码表就停着不动，他没想是记忆满了，以为自个儿弄坏，手心里甩了两下，稍微用劲儿，竟然把整个表摔进池里。

他赶忙下去捞，正忙着看进水了没，一边儿学长走近，冲他疑问了声。

「怎麽是你，你朋友呢？」

曹冠华心底急，也没回头就应：「他去沐浴间，让我代着写板……先别看，这表没坏，肯定没坏……」很是作贼心虚的语气。

那学长哦了声，拍拍曹冠华的肩膀：「那我去上个厕所，你和陶任说声，啊。」

「行了。」曹冠华挥挥手，又窝了好一会儿，忽然挺起身：「嘿！我就说这表没坏，我真他妈天才！」

下边儿游了两圈没歇息的学长抹了一脸水，扯开泳镜：「小曹，咱都游几趟来回了，你有没有在记啊？」

他隔壁水道的学长已然挺尸，整个人自由漂浮在水面：「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再游下去我走不回家了……」

曹冠华俯视，笑容可掬：「我刚修好码表，你们再一次？」

有力气的当场就给曹冠华一顿胖揍，没力气那个拉着杆子哭喊不玩儿，不带这麽耍人。闹得其他几个学长都凑过来，热闹了一番，顺便偷个闲。

几人从曹冠华这小子笨得连白痴都不如的话题，渐渐带到能干的学弟身上，话匣子闸开，学长们你一言我一语，也说开了心思。

「小曹，你那朋友看起来难相处，人倒是挺好的。」有人说到。方才他的泳镜碰掉了，叶衍顺手捡起来，让他感动了半天。

另个学长说：「是啊，虽然感觉有点儿冷淡，人却很有礼貌，不像某人。」根本不用暗喻，他手就指着那曹某人。

「我刚才和他讲解，他一点儿也没不耐烦。」这是误解得一蹋糊涂的陶任感叹。

曹冠华揉着不见伤的脑袋，点点头：「嗯，他一直是这样。」

其中一位学长想了想，娓娓开口：「……不过你那朋友，长得忒漂亮了。」

他一脸为难，让人听不出那是褒是贬。

这句之後，顿入沉默。

曹冠华等了半天，不解，肘子拐了拐陶任：「干嘛啊？」

陶任撇嘴，万分艰难地张嘴：「呃……是……不是有人敲门啊？」

旁边两三个人闻言速度上岸，连游泳的预备动作都没这麽俐落过：「我们去看看！」

剩下几个人，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曹冠华等着不耐烦，啧了声。

「陶任！你不说，我把你偷穿你妈裙子的事儿贴到布告栏去了！」

当场陶任喷了：「哪个王八蛋谁说出来的！！！！」

「让你说，你他妈快说！」曹冠华没心思揭牌，事实上他也忘了这从谁那儿听来的。十之八九是看着天花板说今天星星真美那位。

陶任冤大头似地，叹了两声，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地：「……你让你朋友离李权远一点儿。」

又是李权？曹冠华疑惑，旁边学长见着，提点上。

「就是搭你朋友肩膀那个，下午，咱来的时後。」

「哦……」这曹冠华就记得了，一下子理解，人与名字连贯起来，他愣道：「为什麽，小七也让我离他远点儿……他咋，黑社会啊？」

陶任好笑：「你？人家对你估计也没兴趣……李权那人不太对劲，总之你……」

语未结，曹冠华急道：「小七也说他不对劲儿，哪门子不对劲也给说说啊。」

陶任恨铁不成钢，他拼命想说得隐晦点儿，这人偏偏想打破砂锅。左探右探，他压低了声音：「……我也只是听说，李权那人，对像你朋友这种的特别有芥蒂……就是长得细致的男孩儿……」

他憋了半天，像是找不到适合的词儿：「……总之……他是插班转来的，跟我们其实也不熟，只是传闻他在前些学校都闹得很难看……那人是被开除过的人，不想惹麻烦就别和他扯上关系，懂了吧！」

曹冠华直截：「不懂！什麽难看、什麽麻烦，你也说清楚！」

「你真是……」陶任急，还想解释时，上头几个学长喊上。

「小曹，你朋友来找你了！」

曹冠华听见了，一个挺身跳上岸。水里陶任随即回神，看着另几人怒：「你们谁把裙子那档事儿告他的！就说那是我小时候了！」

学长们叫苦，逃的逃，潜的潜。

爬上阶梯，曹冠华踩着水坑跑到门口，看见熟悉的人影，便喊了声：「小九，你才来！」

方竣倚在栏杆旁，似乎等门等了很久，他指尖抚着手机滑盖，抬头见了曹冠华，只道。

「……小七呢？」

曹冠华愣了愣：「你咋了？好像精神不太好……」

方竣笑不出来：「没事儿，我有事想找小七，他人呢？」微顿，他猜测地：「小七没陪着你，回家了？」

「他……」

尚未语焉，极响一声撞击骤然传开。

那声来得突然，全部人给吓得一震护住头，曹冠华首先反应过来，探下身喊：「那什麽声音？！」

下头学长看起来也是吓得不轻，眼神恍恍地往上，有些不知所措应答：「不知道，声音从沐浴间来的，可门给锁上了！」

方竣没听懂，却明显沉着。他看着曹冠华脸色不对，心里突地一跳，不住再次问上。

「小五，小七呢？」

下方的陶任正巧开口：「李权呢！李权他人呢！」

回应他俩的，竟是同样一片寂静。

七七四个九-6-

在沐浴间里，莲蓬头下，叶衍手撑着墙，静静接受水流的冲激。他将水开得很热，蒸气雾了身後的方镜，也染红了他的肩臂。

黑发贴在颊上，淌流的水痕烫得刺人，他伸手抹去，发现自己的手与水一般发烫。

不是水忒热，是他的脸忒冷了。

叶衍眯着眼，看着自个儿红得像画上的手掌，发白的磁砖印痕儿烙了深深的十字，他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忽然很想笑，印了这麽深刻的痕迹，居然是等到他翻过手心後，亲眼见了才察觉，不痛不痒，後知後觉。

就像李权说的那句话。

那人很明显是在威胁他，叶衍想。可他还是忍不住讽刺李权的自讨没趣。这不是一个被威胁的人该有的行为，他知道，这叫扇风点火。

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儿置身事外，在听到李权说出那句话时，他是震惊的、是空白的、却在心底的深处，迸出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

像是喜悦，像是安心，像是疑惑，又像是找了许久的问题得到了出口。

他曾经很嘲讽地想过自己与姚笕这是师生恋，就思想上又有个名儿，作乱伦。可李权开的刀完全出乎他意想外，反而有些醍醐灌顶的味道。

原来比起乱伦，同性恋严重一些。叶衍不住弯起笑，水珠子自额角滑至眉睫，落下地砖，与薄薄积起的温热化成一片。

他没想过同性恋这词儿会搁到自个儿身上，尽管事情很明显。他渴求姚笕的拥抱，而姚笕是个男人。事实从来就是放在那儿，铁铮铮地动也不动。是他没有向前走一步，翻开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