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个九——讨个吉祥

作者:讨个吉祥  录入:10-17

「不行,天黑了,他一个人回家多危险。」方竣正色。

叶衍闷闷地:「那我自己回去。」

方竣还是那句不行。

「你一个人也危险,等会儿咱仨一起回去。」

叶衍小声说了句:「真烦。」却又坐好,不嘟嘴了。

半晌,小学校的钟声响起,晚留时间终於结束,方竣将测验卷收回来,对着答案改。

方竣是数学小老师,老师会把考卷一半留给他改,久而久之他也习惯拿红笔了。几题画起红圈,不过两分钟,方竣扼腕。

「小华,你都拿着算盘了,怎麽还能考成这样?」

曹冠华脸红:「哪有可能这麽差……我都有算的!」

他拿回考卷,才九题的卷子,仅仅拿了五十分,其中十分还是名字栏的分。

叶衍探身,看见那分数,忍不住沮丧:「明天又要留了……」

「小衍。」方竣使脸色:「小华,咱再检讨一次,明天不要错了。」

他就像三人中的领导,其他两人总是会听他的话。曹冠华知道自己误事,不敢多说什麽,跟着方竣开始验算。

叶衍觉得无聊,搬了椅子,也坐过去。

「……为什麽六五会是十?」

「六五一十啊!」

「……六五三十。」

「是吗?六一得六,六二十二,六三十八,六四二十四……啊,真的是六五三十!」

听着他还得一个一个算,叶衍跟方竣都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两人一题一题替他订正,看见最後一题,叶衍愣了。

「七七三十六?」这是什麽逻辑,无论是口诀还是算起来都不对。他看看曹冠华:「这题怎麽算的?」

曹冠华抓抓头:「这不……口诀吗?七七四个九,九四三十六!」

那是词严义正,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让叶衍当场爆笑了。

方竣拉着叶衍,万分无奈,嘴角却也掀起弧度。曹冠华不懂,见着叶衍这样笑,他有点儿脸红:「咋啦!又错?」

方竣反过考卷,在上头清晰写了一排数字。左边是七个七,右边是四个九,中间打了个等於。

他将考卷递回曹冠华:「你看,这两个一样吗?」

曹冠华看清楚了,想想,又笑:「啊,可是就像你跟小衍!虽然你们俩不一样,都是我的好哥们儿!」

叶衍笑得喘不过气:「别、别听他说,他想拿那十分!」

曹冠华拿擦子丢叶衍:「我才没有!」

两人闹起来,方竣哎了声:「可是小华这话说得真好,给他五分!」

「真的?」

「假的!」叶衍抢白。

三人又是笑在一起,不知不觉,那句话和进了心底,渗进了脑海里,消失在习惯中。

叶衍想,他们应该是从那时开始互相以小五、小七、小九称呼对方吧。虽然当时,他们可能都没想过这样的腻称会跟着他们仨这麽长。

初中,高中,到了今天。他们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来都没变。

曹冠华还是那个成绩不大好,坦白直率小孩儿一般的个性;方竣也还是这麽中坚位置,好像不管什麽时後,他永远是很可靠的样子。

那他呢?他可能是变得最多的吧。

望着星空,叶衍穿着单薄的外套坐在秋千上。他缩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几个看来年纪不大的男女边走边聊,似乎喝了些酒,冲着他吹口哨。

「小美人,这麽晚不回家?」

陪边的男人跟着笑:「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去唱歌啊?」

叶衍没有理会,呵了口气,继续搓手。

一边儿女孩子有些没趣,拉了拉男伴儿:「走了吧,人家不理呢。」又说了几句,一群人热热闹闹就这麽走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叶衍轻轻勾了抹笑,看起来不是真心的快乐,倒有些自嘲。

他也不知道为什麽自个儿不想回家,或许是因为那个家从来不温暖吧。

自从父亲车祸过世後,母亲全心投入工作,经常是早出晚归,就是回来大多也是喝得醉到不省人事。前几年再婚,人跟着嫁到国外去了。

若非每个月都会收到生活费,叶衍几乎都要忘记他还有家人。他觉得说起来讽刺……比起还活着的母亲,他甚至对他那早逝的父亲要更印象深刻点儿。

曾经有亲戚摸着他的头说,他母亲命忒苦,这麽年轻可是守活寡,一个女人家还得撑起一个家,多残酷多可怜。

他们不停告诫年幼的叶衍不要怨,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打击大了,一时间扶不起自己,才看不见他。

他们让他不记恨,却不知道母亲连留个背影让他记得的机会都不给。

所以叶衍没有记得那个女人,连她笑起来时,有没有酒窝都不记得。

他记得的只有父亲那一双温暖的手。只要被那双手搂在怀里,感觉天塌下来都不可怕。有时後他会觉得姚笕的手跟父亲很像,却又不大一样。

他觉得姚笕给他的怀念通常是稍纵即逝的,通常只有最开始的那个拥抱,会让他觉得被充满,被温暖。

为了那个拥抱,他忍不住想念姚笕。

轻轻咳了声,听见音乐,他掏出手机看见的是熟悉的号码,想了会儿,接上。

「喂……」

『你在哪儿?』後边儿有些嘈杂,那头道。

叶衍沉了声,据实以报:「……後公园。」

『这麽晚,你在那儿做什麽?』

「……不知道。」叶衍随便开口,呵了口气:「看星星。」

『没事跑那儿看星星?』那头有些好笑,像是不信,却不点破:『你待在原地,不要动。』

叶衍点点头,没顾虑到人听着电话,看不见他的动作:「……你要来吗?」

应着他的,是表示通话结束的公式声。叶衍没有收下手机,靠着微微泛暖的机身,抬头望上深蓝镀黑的夜空。

叶衍怕黑,但他不怕夜晚。他知道夜晚从来不是漆黑的,总是会带着一些其他颜色。无论是蓝、是红,都不会是单纯的纯色。

愈是单纯的东西,愈是提醒他那些复杂的存在;愈是乾净的东西,愈会衬出那些肮脏的不堪。

他隐隐觉得那些色彩、那些事物有一天会将他吞噬,覆没至体无完肤、尸骨无存。

机壳磕上秋千的铁链,轻脆的撞击声拉回叶衍的思绪。他拉了拉袖,将双脚也缩上坐板,冬风凛冽,呵出的都是白雾雾的烟。

事实上去年的均温比今年要来得低些,叶衍心想。又咳了声。眼眸盯着最显眼那颗星子儿,再也没移动过眼神。

直到那抹划过视线。

不是流星,是毛线织的围巾。

随即感觉颈项一暖,叶衍回神,看见方才通话的人已经坐下他身边的秋千。

「你没回店里,斗子可急得到处找你。」他合着冷风道。

叶衍动了动指尖,发现手机不在手上:「她让你催我回去?」却见那人手中正把玩着他的滑盖,不大乐意,也不做声。

方竣听了,摇头:「是我去店里找你,碰见她才说的。」接着转过去,面对面。

「手。」他伸手。

叶衍听不明白:「什麽?」

「我说手给我。」方竣又重复了次。这回叶衍听懂了,没怎麽考虑地伸出。

随即白净的掌子里,多了罐携带大小的热牛奶。

叶衍有些怕烫地拉着袖子包住,裹进怀里:「你也说一声!」

方竣笑笑,把口袋的另一瓶开封,是热咖啡:「惊喜啊。」

他的样子和善可诚,没什麽人会想对他大声说话,就是真火,也发不起狠来。叶衍眨眼,跟着他拉开封口,小小啜起。

「……谢谢。」

「我破财又破铁鞋好不容意到这里找得你,就一句谢谢?」

叶衍揉揉眼:「不然,你要我怎麽报答你?」他感觉眼睛有些酸,莫约是浏海扎着。

方竣想了想:「至少来个以身相许之类的。」

他说得玩笑,叶衍听得却很真切。热牛奶晃了下,他笑了,开口细不可闻:「行啊。」

方竣没听清楚他说得什麽,觉得依这人酸死两个凑一双的个性,八成不是什麽好话,便也不追这话题,问道。

「星星这麽好看,让你大爷晚上还得跑来这儿吹风?」

叶衍点头:「嗯。」

方竣站了起来,单手拍拍裤子:「我以为你有心事。」

他穿的是有些厚度的皮外套,内层软软的毛皮,看来很是温暖。

叶衍有些凉凉地说:「然後请星星倾听我的烦恼?」笑了声:「别恶心我。」

那人回头,脸上不知不觉已渐渐有些成长蜕变的影子了。

「不是吗,比如说……你什麽时後跟小五和好?」

叶衍愣了:「我们吵过架麽?」

方竣点头。

「……什麽时後?你听谁说的?」

「上礼拜三的大扫除,我亲眼看见的。」方竣一一对答:「我还劝了架。」

叶衍又笑:「有你劝架,不是应该早就和好了,你又担心什麽。」

他的笑容很好看,轻轻眯起的眼会有种漾水的错觉。给热气薰得有些湿润的唇色,像无意识勾引着人那般蛊惑。

方竣看着叶衍,久久,终是叹了口气。他上前摸了摸那脑袋,发现细细的发丝全是冰冷。

「别嘴硬,小七,你的样子像快哭出来了。」

闻言,叶衍不以为意:「你才快哭。」却下意识地摸摸脸。抬头望上方竣背光的凝视,他觉得有点儿郁闷,缩着脚。

「……是他在生气,又不是我。」

方竣蹲下,拉紧那围巾:「你还不知道小五那性子,他八成隔天就全忘光,让你主动点儿给他打个招呼不就成了。」

叶衍不应,手叉着温热的圆罐,让方竣独自回音在空荡荡的公园里,听起来有些寂寞。方竣见着,继续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道个歉也没事儿,小五嘴巴再坏,可坏不过你。」

叶衍下意识地回上:「你才坏。」却一怔,抿了唇,觉得这话儿怎麽听怎麽别扭。

这句方竣没有漏听,换上一副笑,他故作高深莫测地摸下叶衍的手:「男人不坏枉风……你手怎麽还这样冷?」

将罐子搁下,拉起那手,他握在掌中轻轻搓揉:「我给你饮料是让你取暖,不解渴的。」

叶衍看着方竣的动作,睫毛微颤。他哼了声:「不暖,大概是你买了便宜货……也不好喝。」最後一句是以补充。

「没心没肺。」方竣下了结论。

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浅了一抹微笑。

云雾拨见,皓月当空,星点子隐密地掩着,因为路灯太过明亮。

方竣靠在栏杆边儿,看着远方的民宅灯火。

「小七。」他说:「……你脖子上那个,我知道是什麽,所以我不追问了。」手边儿晃着空罐子,看来有些漫不经心。

叶衍摇着秋千,鞋子在沙地上磨蹭。

「……不过你还是别太张扬,小五要是见到,肯定问一堆问题烦死你。」

想到曹冠华那好奇的样子,叶衍低低地笑了声。

方竣听见了,也跟着笑,叹了口气:「看那个痕迹就知道你女朋友有多热切……羊入狼口……小七,你别吃亏啊,丢了自个儿的脸也不能丢了咱们男人的面子。」有些隐喻地:「特别是证明的时後,嗯,你知道。」

叶衍认识方竣这麽多年,倒没听过他开这腔,一下子有些困窘,低了头,不知道怎麽回应。

安静了会儿,方竣回头,注意到叶衍泛红的耳根,自个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走近,拉着叶衍的秋千晃了晃,引过人的眼神,四目交视。

「还有,不管发生什麽事儿,都跟我说说,好吗?」他的眼神,如夜一般隐了几些星子,看来是这样深沉、那样不可见底。

「你不想说的地方可以跳过,说得隐蔽点儿也可以,就是别闷在心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比嘴诚实多了,它们看着我时,都像在告诉我……小七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

叶衍看着方竣,忍不住又揉了揉眼:「你别看它们,就没事了。」

「别揉,我看看。」方竣抚着叶衍的脸,拨开他的浏海:「你这麽虐待它们,要我我也叛变,把你出卖了买回来再出卖。」

叶衍被人逗笑了,侧过脸,不让方竣看:「可是你出卖我的话,我不会只虐待你。」

方竣听了,认真道。

「出卖兄弟这麽下流的事儿,你说得出口,我可做不出来。」

叶衍顿了顿,应上:「如果……不是兄弟呢?」

他有些小心地问,小心到方竣都能感觉出他的试探。不住揉揉他的头,方竣笑。

「下辈子吧。」

七七四个九-4-

那是方竣给他的承诺,他应该开心的。叶衍想,然而他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里特别闷、空落落的。

站在白线外,他原地运着球,听着规律的弹地声,汗水缓缓自颊边落下。他稳了球身,抬头望上反白的球框,漂亮的伸展,将球投向那揽着麻绳的红圈儿。

篮球绕着框边儿滚了一圈,向外落下。

「可惜!」

叶衍回头,看见坐在树荫下的那人:「这不叫可惜,叫稀奇。」

那人黝黑的脸庞咧了开朗一笑,他坐在铺了彩胶的柏油地上,两只腿开同肩宽,很是悠闲:「自大狂,就你能说。」

叶衍抹了抹汗,走向那人。

「你咋坐在这儿,不是说要晒太阳?」

那人听见,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敛了笑容,他撇撇嘴:「……李……说她喜欢白点儿的人……」

「什麽?」叶衍侧耳。

「……李晴!」似乎有些脑羞,他脸上露了抹不太明显的红:「她说她喜欢皮肤白点儿的男生,我以後不晒了。」

「哦……」闻言,叶衍点点头,往人身後的台阶坐下:「有用吗?」

那人听此,一下蔫了。他转着眼珠,底气不足地回。

「不知道,但我总得嚐试着努力吧。」又乐天一笑:「嘿,搞不好她就被我这片真诚给感动了……」

叶衍好笑,都不知道一班那女孩儿记不记得这人呢。他有些残酷地想,挽起袖子,望过场子里那颗单独滚动的篮球,有几分孤单。

「……所以你也不打球了?」

那人一愣,随即转头:「谁说老子不打球,不打球还是我吗!」

叶衍撑着颊应声,等他说下去。却顿了阵子,那人不太自然地这麽定住了。

「……小五?」叶衍有前科,下意识地拢了领口:「怎麽?」

被唤小五的曹冠华盯着叶衍,好一会儿,哼了声,撇过头去。

「我……还没跟你和好!」似乎气不过,又接:「别跟我说话!」

叶衍瞧着这人这麽突然的反应,有些好气又好笑。他踢踢曹冠华:「喂,曹小五,还生气呢?」

曹冠华侧开那碰触:「别碰我!」怔住,想起那天叶衍正是和他说得这句,急忙改口。

「不是!可以碰我!是不准跟我说话!」

这句,叶衍不禁笑了出来。他走过去,蹲下侧过的曹冠华身後,唤过那人注意。

「……好吧,那就这,说完不说了……」他的语气轻轻,像拂在棉线上羽绒似地:「我说……小五,对不起,咱和好吧?」

身後那双眸子眯得弯弯儿,像一眨就能滴出水来似地,模样特别勾人心软。曹冠华一回头就看见叶衍那个样子,哪里气得起来,没坚持多久,便扁了嘴,受委屈地呐道。

「就你他妈这麽快道歉……每次都这招……」却忍不住伸手,让叶衍拉他站起:「好吧!我是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他原本想好的,那些会让人难受刺耳的词儿可全无用武之地了……但不说也好,反正他也不是真心想伤害叶衍。曹冠华心底想,爽利与人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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