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车,嘴里嘟囔:“那就是安……什么了,安什么来着,我也记不清那名儿了……不过我看这位情况有点不好啊,都不省人事了,人说那医院其实就跟个诊所差不多,这情况能行吗,可别给耽误了……”
魏骏低下头来,顺着敞开的衣领摸摸郭晓凌赤裸的胸口,汗已经干了,触手冰凉。魏骏摸了半天,愣是没感觉到心跳,这回把他的心脏病差点没给吓出来,当下都语无伦次了:“……那……那……上哪?”
司机回过头:“积水潭吧,离这儿也不算远。”
“不行。”魏骏脱口而出,他老婆的姑姑就是那里一主治医师,熟人杂七杂八又多,万万不能过去。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想起曾经去看过朋友的一家医院,那里设备不错,是个私立的,位置挺偏,应该比较安全,于是便道:“你知道天元吗?”
司机说:“……知道是知道,可那恨不得都快到北六环了,能赶得及吗?”
魏骏道:“没事,你去吧,快点。”
司机不再多说,一路飞驰。好在天正早,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终于到达了医院。
私营医院态度好,没人批评魏骏,可一检查,医生的脸色也好看不起来了:“……怎么现在才送来了啊?”
魏骏这会儿才觉得恐惧越来越盛:“……怎……怎么样啊?”
“初步诊断是外力撞击引起的脾脏破裂,腹腔内大量积血,好像还有别的毛病,怎么回事?”医生语速很快地道。
“是……是……”魏骏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医生也顾不上再听:“你是他什么人,亲属吗?准备签字手术吧。”
“啊……”魏骏当时汗就下来了,“这……这么严重,还必须手术吗?”
“腹腔内大量积血,休克,人都快没命了,你说严重不严重?……你是他爸吗?”医生严肃地道,不再理他,转身指挥。
魏骏颓然坐在椅子上,一绺头发耷拉下来,心跳加速呼吸艰难。
好在他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惊慌了一会儿好歹镇定下来,冒充郭晓凌爸爸签了字,交了费,打听手术还得好几个小时,便先打了车回单位了。
到了单位,竟然正好赶得上上班。魏骏给报社里的人编出个车祸的谎言,自己则躲在办公室里紧皱着眉头谋划,想了多半个小时,他跟别人交代了一下,说自己今天有事,要会见一个客人云云,又匆匆忙忙赶往那家医院去了。
12.医院
结果一路暴堵,光看见计价器动看不见车动。魏骏不停地看表,急得恨不能下来狂跑。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手术已经完成了。魏骏获得授权,跟着一个护士进了重症监护室。
魏骏看到躺在一堆管子里的郭晓凌就觉得一阵心慌,竟然没有勇气仔细打量,只粗略地瞅见了半张昏睡中的苍白的脸。
魏骏喉头滚动着,心乱如麻地呆立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说起来这家私立医院就是好,不但窗明几净设施齐全,而且病患稀少,井井有条,没有公立大医院那种人满为患一排十几里地的情形,医生护士也毫无要干涉你隐私的嫌疑——大有你交钱我服务爱谁谁的架势。
魏骏坐在外面的椅子沉思,一个粉红色的小护士还过来端给他一杯水。
魏骏呆滞地接过纸杯,一饮而尽地灌进自己干渴的喉咙。
之前他也害怕了,但却是一阵一阵的,倒还没觉出特别难熬来。现在坐在这里,不知为何那种后怕象涨潮的波涛一样,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令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简直快要窒息。
魏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手里一只烟没点着,已被搓得七零八碎,远处,一个很尽职尽责但又绝对保持礼貌的清洁员一直暗自恶狠狠地盯着他。
一个小时后,魏骏把烟的残骸塞进纸杯里,站起来,打开不知何时已关闭的手机,暂不理会那蜂拥而至的电话、短信和全时通提醒,强作镇定地去找医生了。
详细地问询和商定情况之后,魏骏去把剩余的款项刷卡补齐。
通过一番互动,此时的魏骏已经比较镇定了。他向医生护士交代托付了一番,又雇了一个医院提供的专业护工,然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去和平饭店了——今天,实在是有一个与某省政府官员的重要会晤。
尽管魏骏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下午的表现和状态很不佳,形象也必然有几分狼狈,但他也顾不得了。勉为其难地请那几个官员吃了顿饭,魏骏借口有事,提前告辞,离席而去。
他先没有去医院,也没用社里的车,而是先打车去了郭晓凌家。
郭晓凌家还保持着昨天那个样子,混乱而温暖,因为窗户紧闭,房间里似乎还留有一点他身上的香水味。魏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长驱直入,在床头一角找到了郭晓凌的手机。
拿过来一看,果然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魏骏逐一翻看,认识不认识的都有,但对他而言,均可以忽略不计。
他正翻着,突然铃声大作。上面显示:“爸爸”。
魏骏镇定了一下,接起来。
“喂,小凌吗,你上哪去了?”电话一接通,那边郭晓凌父亲的声音就急急地响起来。
“……不是啊,郭教授吧,我是魏骏。”
“……噢噢噢,魏总编吗?……您好您好,怎么是您?……晓凌呢?”
“郭教授啊,我跟晓凌现在正在外地出差呢,今天临时决定的。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叫别人去我也不放心,现在叫晓凌全程跟着呢……他今天忙得不行了,连手机都落宾馆里没带,刚才回来了一趟又匆匆忙忙走了,说不定今晚要忙到几点呢。我看是你怕你着急就替他接了,不好意思了……你有什么事吗?”
“哦这样啊,没事没事,我跟他妈就是想问问他回来吃饭吗……这样没事啦,你们工作要紧工作要紧……在哪开会啊?”
魏骏犹豫了一下:“贵州……这边信号不大好啊,听不大清了……好,等会他回来了再让他和你联系吧……”
“好,不用不用,你们忙吧,魏总编你们在外边多注意身体啊,回来再聊啊……”
魏骏挂了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拿个袋子,塞进去几件郭晓凌的必备品,魏骏迅速下楼,把袋子放进自己的后备箱角落,开车往自己家驶去。已经九点多了,再不回去,老婆又要打电话催了。
车子开到自己家楼下时,他掏出郭晓凌的手机给郭父发了条短信:工作忙,两周后才能回京。
第二天魏骏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常去上班,事情忙碌地他根本没有余暇去多想,本打算下午提早走一点去看郭晓凌的计划也未能成行。
还加着班,老婆又打电话过来让他一起去参加大表姐的婚礼,魏骏本想拒绝,可架不住小娇妻又嗔又求,还是同意了。
他往天元医院打了个电话,那边的人告诉他郭晓凌已经没什么危险了,情况现在很稳定,又从护工那里打听到他现在还睡着,魏骏就放松心情,开车去参加婚礼了。
下一天魏骏终于腾出一点时间来去看郭晓凌,他到达医院的时候,郭晓凌已经被转去普通病房了,只是还处于昏睡中。
魏骏问那护工:“他一直没醒吗?”经医院培训再就业的下岗职工护工敬业而热情:“哪有,当然醒了……要这么长时间没醒那不坏了,我能不打电话告诉您吗……这孩子怪可怜的,也说不了话,也没人来看他,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躺着,多难受啊。不过您放心,我知道您工作忙,把他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魏骏知道她又把自己当郭晓凌爹了,也不解释,只是皱皱眉头,走到郭晓凌床边。
“你先出去吧。”他对护工说。
“好嘞,那我就先出去了,您好好看看他吧,多好一小伙子啊,这倒是怎么弄得啊……”护工啰嗦着退了出去。
因为头脸身上清爽多了,魏骏得以仔细观察郭晓凌:他静静地躺在一片雪白里,面目平静,只是脸几乎和枕头一个颜色。
魏骏看了一会儿,手不由自主地轻轻在他脸上抚摸起来。突然,他又苦恼地狠掐住自己的太阳穴。
好看。郭晓凌长得确实好看,玩起来也确实刺激,自己还真是挺喜欢他的。可是,以后也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自己好歹是个厅级干部,混到今天这步容易吗?以前总以为男女(男男)关系无伤大雅,现在看来却不尽然。这次亏的是没出事,万一闹出人命来,可怎么收场啊?
魏骏正在心绪复杂地思索着,却见郭晓凌的眼皮动了一动,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一时忘了别的:“晓凌,晓凌。”
郭晓凌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似乎很迷茫地看了魏骏一会儿,他微弱地哼了一声,随即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魏骏慌了神问道。
郭晓凌不回答,只是呻吟,很快眼圈就红了。
他们的声音惊动了护工,她跑进来,道:“怎么了,疼了?没事没事啊,用那个针就不能再用止疼片了吧,好象再用要医嘱的,其实都疼,很正常的,忍忍就好啦……”
郭晓凌还是呻吟,声音大了起来,几近于哭腔。他的手无力地抓住魏骏的手,眼睛一闭,两行泪就流出来了。
魏骏心一疼,气壮山河地站起来:“我去找医生。”……
那天折腾到很晚,郭晓凌才停止了呻吟,再次睡过去。魏骏一直忙得连电话都顾不上接,直到此时,才擦擦汗,交待了几句,急急忙忙跑回家去了。
两天之内魏骏没再去看郭晓凌,说实在的他是有点发怵。
这天他正开着会,却突然莫名其妙有点心慌,恰好会议中场休息,他就出来给护工打了个电话。
“那个谁……没事吧?”
“没事没事。”护工听到是他,忙道,“好多了,今天喝了两碗粥呢。这不,正叫我帮忙,要往家里打电话呢……”
“别!”魏骏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千万别让他打。我跟你说,你跟他说,我下午就过去给他说,千万别让他打啊,跟他说,就说我说的,现在千万先别给任何人联系,记住了吗?千万别给他打啊。”
护工答应下来,魏骏抹把冷汗,回去开会,只是明显地心猿意马起来。
会议一结束,魏骏就赶往医院了。
病房里的电视开着,演得是个恶俗的都市剧,护工坐在床头一侧,正看得起劲,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郭晓凌躺在床上,头靠在厚厚的枕头上,有一点儿依靠着的架势。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电视,象在看空气。
魏骏走过去,看到他,郭晓凌愣了一下,立即把头侧在一边。
“怎么,生气了?”魏骏看他气色大有好转,笑了一下。
护工马上站起来:“您来了。……别生你爸……噢对了,不是你爸……那也别生气,这段时间就他一人来看你,常给我打电话,交待的可细致了……”
魏骏觉得这位啰嗦的护工位是十分讨厌,他看郭晓凌似乎也这么认为,因为他皱着眉头迅速地扫了她一眼。
魏骏道:“那什么王女士谢谢你啊,你先出去,我跟晓凌说句话。”
“哎,好。”护工答应着,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电视,走出去了。
郭晓凌绷着脸,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魏骏在他旁边坐下来,未语先心虚地笑:“晓凌,好点了吗?”
郭晓凌不说话,失去血色的嘴唇愈加苍白。
“不疼了吧,你说这两天把我给吓得……哎,说句话啊,怎么了这是?”他见郭晓凌始终不张嘴,苦笑一下道,“你说你这是干嘛,我是对不起你可我是故意的吗?那不都是你要求的吗,你说要是别的人我能那样吗——我那么疼你……是吧……”
郭晓凌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弱:“你给我手机,我要打电话。”
魏骏道:“给谁打啊?”
“家里。”
“哎哟你都这样了就省省吧,动都动唤不了……等好了再打不行啊,那辐射对你身体不好,啊,乖。”魏骏故意嬉笑道。
“给我。”郭晓凌声音更低了,似乎连眼皮都支撑不起来,可是语气还是无比坚定。
“给你什么啊给你,怎么着,打电话告诉家里咱俩玩SM玩出事了,叫你妈来看你?给你煲汤……不是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咱不比你妈弄得差,行吧?”魏骏耐着性子耍花腔。
郭晓凌眼眶红了:“你滚。”
魏骏见他呼吸急促起来,手上吊的点滴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连忙一把扶住:“行啦行啦,我知道我不对,我错了我真错了还不行吗,这回真是让你受罪了,可你也得替我想想是我想打你吗?你看老夫这条老命都要被你吓掉半条了……”
郭晓凌难以控制地带了哭腔,无比委屈:“谁说这个啦?我说你这个了吗?”
“那什么?”魏骏讪笑。
“你去死吧,你干吗来看我?让我死这儿多好啊,不就合你意了……”郭晓凌气愤的声音因为无力,听起来象在喘息。
“别死啊死啊的了,咱俩这是干吗啊要死要活的……”
“滚你的,魏骏你不是人我都快疼死了……”
“我知道知道……我心里不更疼吗……”魏骏安抚地替他捋捋头发,又开玩笑道,“这么疼了小弟弟有没有精神啊?”
郭晓凌索性大哭起来了:“你滚……”哭泣带动了伤口,他又忍痛又哭得不能自制,当真是难过得无所适从,只得不住地倒抽气。
魏骏看着有点哭笑不得,一时倒不知怎么好了,他又不大敢碰他,只好一个劲地说:“我闹着玩呢,我不是怕你太闷了吗,哎哟喂郭主任呐,咱甭哭了行不,咱还是不是男人啦……你要再哭我也跟着你哭了啊……”
魏骏动用其三寸不烂之舌,就这么坚持不懈,玩命赔礼道歉了将近半小时,终于算把别扭万分的郭晓凌给说好了。
郭晓凌一只手拉着他,时不时还顾忌着伤口抽泣一下,眼泪汪汪地道:“疼……你也不管我……”
“我管你,我怎么不管你……我这两天每时每刻想得不都是你吗……可你叫我怎么办啊,在这里守着你?你一晕就是好几天我在一边是能递刀子啊还是递叉子呀,这不给医院添乱吗?再说咱那边事谁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报社恨不能一秒钟都离不了我……哎你别瞪眼,我倒是可以扔下报社不要,可咱俩一起失踪,好嘛,没事也有事了,我要是放任自流来个一推六二五,别说你家里,就是报社人也都知道了,你能乐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