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什么?”
“那……大……大姨怎么说?”
“说什么呀,挺震惊的呗……没事,我都豁出去了。你来吧,来了再说。”
梁景健怯怯地道:“真去啊?”
郭晓凌道:“你觉得呢?”
梁景健挂了电话,想起一句俗语:丑媳妇见公婆。
57.人性
郭母坐在沙发上,什么姿势都觉着别扭,不像在自己家,倒好象在别人家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这样想着,不禁对自己的状态微微气恼:我这是紧张的个什么劲?
于是郭母赌气般做气定神闲状,往沙发靠背上一仰,翘起半条腿来。如此过了片刻,她觉得配上自己面部的不忿神态,仿佛跟《白毛女》上那个地主婆有异曲同工之妙了,便又迅速坐直了身体,同时郁闷地“哎”了一声。
她活了大半辈子,幻想了N次在家接见儿媳妇的情形,可从来没想过,这“第一次”,竟会是这个样子的。
郭晓凌那一番话一说完,郭母直接就懵了,平时话不老少,如今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说心里话,郭母这么多年的医务工作者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抢过钱也看见贼抢钱。她对郭晓凌那点见不得人的毛病,经过这一场风波,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太太还自个安慰自个:没事,这年头都不容易,想想人家那些更倒霉的,起码我儿子还囫囵个站这里叫我妈不是?甭管男的女的,只要他以后能带着个笑模样,偎到身边知冷知热的便罢了。反正现在科技也那么发达,别说以后看看能不能给他调过来,就是调不过来,弄个试管啥的也成啊……
可是,可是,就算找朋友,也得找个体面点的吧!!
郭母内心深处一直以为郭晓凌的小朋友是那天撞见的眼睛红红的小伙子来着,就算不是他,在郭母的潜意识里,也得是个和他差不多型的。毕竟,自己儿子长得,不能算是千里挑一,也得算个百里挑一吧,又爱漂亮……怎么……怎么……就会是那个梁了呢……
当然,郭母也不是歧视老梁。相反,她还挺喜欢梁景健这个人的,平时拉着人家交流家长里短,交流得可欢实着呢。那天,郭母还颇带赞许地跟郭晓凌说:“梁景健这个人,特有老人缘……”……嘿,这会明白了,怪道那会子郭晓凌笑得那叫一个诡异……
话归正传,喜欢是喜欢,郭母还挺喜欢菜市场那个眯眯眼卖馒头的胖老头呢,问题是,要把他,他们纳入自己家的一份子,让他和自己的宝贝儿子产生这样那样的关系,郭母就难以接受了!!!
郭母这里自我斗争地正酣,梁景健那里也没闲着。他皱着眉头看店主把各式水果往那个大果篮上加,听他每加一批,就大声报出一个连番增长的价目来。郭晓凌叫他晚上买一束花过来,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同样价格,买个果篮更实惠。
这些水果太贵了!——梁景健不是心疼钱,就是单纯地觉得不值。
要是郭晓凌有什么事,把钱都给他,梁景健也不心疼,可是如果没事,他就得考虑着怎么着过日子!
进了郭晓凌父母家的楼门,梁景健不知为何腿有点发软,他从一开始,就有点憷郭晓凌他妈。
郭晓凌跑去给梁景健开的门,看到他手里的果篮,微微一愣,小声道:“不是让你买花吗?”梁景健涨红了脸:“花……花没啥用……”郭晓凌嘀咕了一句:“我妈特喜欢花……”但他并未十分在意,转身笑道:“老梁来了。”
郭母看到平时支使都支使不动的郭晓凌,刚才还委靡不振地缩在一边哼哼唧唧,听见门响,就跟兔子他爹似的窜上去了,心里这叫一个别扭。及至看到一脸窘笑地出现在门口的梁景健,更是突然一阵脑仁疼。
她欠了欠屁股,最终还是没挪窝,叫了一声:“老郭……来了。”
郭父从阳台上甩着湿漉漉的手走过来,稍微一愣,马上很有风范地去跟梁景健握手:“来了,……”
梁景健双手上前,笑得脸都快解体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几乎丧失了呆下去的勇气。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突然很想要逃窜了。但是看到在一边郭晓凌,瘦尖的脸和身材,微微笑着的神气,又不忍心了。
寒暄片刻,主宾落座。郭母斟酌半日,开口道:“梁……同志……”
郭晓凌刚喝了一口茶,登时全喷在了地上。
郭母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郭晓凌以手扶头,装作若无其事。
郭母倒回来又朝着梁景健:“那个……你儿子现在在哪啊?”
话音一落,郭父和郭晓凌都向她投来了很无奈的目光。
老梁避无可避,抓头道:“这个……在我前妻那里。”
“我知道,我是问……”郭母还没说完,里屋就传来了一阵异响。郭母叹道:“洗衣机又出毛病了?老郭,你买的这什么全自动洗衣机啊,我看是全不动……”
郭父站起来:“就一点小毛病,不是修好了吗……明天还得给他们打电话……”
郭母突然很期冀地对梁景健说:“哎……梁……梁……那个,景健啊,你会不会修洗衣机啊?”
梁景健继续抓头:“我不会。”
郭晓凌狂瞪自己的妈——您什么意思嘛,别以为人家长得憨厚就得会修洗衣机好不好?
洗衣机官司还没闹明白,门外又来客了。原来,郭晓凌出院的消息一传出去,七大姑八大姨亲戚朋友的还不都得再来看看,这不,郭晓凌的二姨领着他表妹就过来了。
梁景健见状知趣地告辞,郭父却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个客人有点不一般,而且来了才五分钟不到,屁股还没坐热呢。于是,他笑道:“别走……景健同志,咱俩到里屋坐,我给你看看我刚出的一本书,你也是干文字工作的,来给指正一下。”
“不敢不敢。”梁景健说着,究竟还是被郭父拽到里屋去了。
他俩进去把门关了,外边的客人可是走马灯似的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起来,把郭晓凌给焦虑的!
好容易到了将近十点,外边没人唠了,郭母和郭晓凌觉得不对劲了,里屋那俩人怎么没动静啊?
开了门一看,可不是没动静,人家聊得正热火朝天呢!但见床上摊着一盘残棋,郭父正手持一本书,什么康德、休谟的,正跟梁景健说得手舞足蹈……
看见郭晓凌母子进来,梁景健住了口,不好意思地笑笑。郭父还意犹未尽:“啊,怎么了,他二姨走了?”
郭母埋怨道:“还他二姨呢,他二舅都走远了!这来来去去都多少拨人了,刚才楼下老王来,我喊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回应!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郭父好脾气地笑着,神情很是亢奋:“是吗……一点没听见。可能跟景健下棋正下到酣处呢……别说,这么多年了我都没遇到对手了,哈哈……”
郭晓凌忍不住揭发他道:“得了吧爸,您不是退休后才学会的下棋吗,人都不爱跟你下……”
郭父分辨道:“那也有个天分问题啊,你别看我下的时间不长,我水平可提高得快啊……”
梁景健道:“郭教授是下得不错……”
郭父笑道:“是吧……晓凌啊,不是我说你,自从工作后就没怎么看见你看过书,还干报社呢,你看看人家景健,人家看了多少书……”
梁景健窘迫起来:“没有没有,今天从您这里受教太多了……”
郭母有些郁闷地望着这两个火星人在自说自话,不禁道:“那也不能不知道时间啊……还小孩啊……”
梁景健赶紧道:“那我走了,走了。”
大家你来我往地推让了几句,梁景健便真的告辞了。
送到楼下,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和自己的思考中。
郭父是真的依依不舍,恨不能追上去留他过夜,再接着刚才的话茬谈。他是研究哲学的,退了休之后除了搞点论着,也不太有地方去发表演说。郭晓凌又向来鄙视哲学,简直没有共同语言。如今终于找到个不但搭得上话,还跟他见解特一致的梁景健,怎能不如获至宝?
郭晓凌自然是郁闷的,好容易鼓起勇气把人叫家里来了,总共也没说了几句话,以后还不定怎么着呢!
至于郭母,却是突然认了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都不是正经路子,爱谁谁去吧。事实上,在她心里,还总抱有一丝希望,不能相信自己的漂亮儿子不能找个漂亮媳妇,没准哪天郭晓凌就翻然悔悟了呢,所以,现在就随他高兴来吧!
58.辞职
郭家那边算是得到了默许,尽管这默许有一半是被迫的不情不愿。
至于梁景健,就纯看他自己的想法了。
但他的想法,似乎让郭晓凌有点不爽。
晚上,郭晓凌自己的家里。
吃过梁景健炮制的美味,郭晓凌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视,却是若有所思,连甩着湿漉漉的手的梁景健从厨房出来,擦干手,在他身边坐了半天,他都没有发现。
梁景健欲言又止了一会,道:“晓凌,我跟你商量个事。”
郭晓凌蓦然回神:“嗯?”
梁景健道:“那个,明天我想去辞职。”
郭晓凌自己斗争的也是这事,他正为自己是否辞职和将来的去路而考虑得焦躁,猛然听到这么一句,琢磨了一会儿,他突然就恼了:“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辞职?你跟我在一块干不下去了?还是怕丢人?”
梁景健赶紧解释:“唉,你这是说什么呀,我不是……觉得……这咱俩人在那以后不好吗……”
郭晓凌冷笑:“还是怕不好啊,我说的没错啊……行了,我明天去辞职,你做你的。”
梁景健着急了:“别啊,你怎么能辞职呢,你是正儿八经的在编的,又是主任,你可不能不干。”
郭晓凌急赤白脸地提高了声音:“我乐意!我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你管的着么?……你真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我明天就去辞,我走了你不就清净了吗?”
梁景健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又无言以对,嘀咕一句“我不是为你好吗”,低下头没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梁景健忍不住抬起头看看,发现郭晓凌目视前方,胸脯还微微起伏,表情生硬毅然得跟个地下革命者似的。他站起来倒了杯水:“你喝水吧。”
郭晓凌气呼呼地道:“我不喝!”
梁景健揣摩了一下,觉得今非昔比,有话就得直说,便道:“晓凌你生的什么气啊,我……我不是为了你好嘛。你一直在那里干得好好的,多有前途啊,我不在那里干,不是怕别的,确实是也没什么意思了……”
郭晓凌打断他:“你就是怕,你别解释了。”
梁景健道:“你不能不讲理啊,我……我早就不想在那里干了,我……有打算……”
郭晓凌站起来又坐下,气哼哼地道:“你有什么打算啊!”
梁景健凑过去蹲下,犹豫了半天,道:“我本来想等弄成了再告诉你,你这样……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我想在大学里开个复印店,卖点书啊什么的,我得想法多挣点钱,原来是为了我儿子,现在还有你,我想让你……过好……”
“什么复印店,你怎么不跟我说?”郭晓凌转过头来。
“我……我那不是一直在筹钱,想弄成了再告诉你……”
“筹钱为什么不跟我说,多少?”
“我……我不能要你的钱。本来你,你家都挺好,我要啥没啥,我得靠自己干点事,我哪能再从你那里拿钱,我不就是怕你知道了,再……那个嘛……我……我想……想照顾好你……”梁景健费劲巴拉的说出最后一句话,脸都红了。
郭晓凌愣了一会,突然把脸埋进沙发里,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梁景健害了怕,忙去扒拉:“你怎么啦,怎么啦?”
郭晓凌抬起身把他推了一把,梁景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果然是一脸哭笑不得神情的郭晓凌。
郭晓凌又跪下来推了他一把:“你呀,这都什么事啊!你气死我了。”
梁景健看他口中说气,语气和表情倒开始有些似笑非笑的了,便微微放了心,拉住他的手:“你别生气了。”
郭晓凌一甩手,却真的笑了出来:“我能不生气吗,你干嘛抢我话!”他斜了梁景健一眼:“我也干不下去了!”
梁景健道:“别啊,你还是干吧。”
郭晓凌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去他妈的,我也不干了。明天我也去辞职。”
梁景健兀自劝道:“别别别……”
郭晓凌正色道:“老梁,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在那里干了,我烦!我不拦着你,你在那里确实也没什么干头,你也别拦我,你也不想让我以后都不开心吧。”
梁景健嗫嚅道:“可是,那多可惜啊……”
郭晓凌道:“有什么可惜的,没什么可稀罕的,你不是要开复印店吗,我入伙!”
梁景健道:“不用不用……”
郭晓凌道:“什么不用啊,我加盟你,按股份给我分红,一分钱都不带少的。”
梁景健道:“我干这个不是不想要你的钱吗,我能借着……”
郭晓凌气道:“你又来了,我说了,我做投资还不行吗,你不想和我开店,你想和谁开?”
梁景健看他又要翻脸,忙跪起来道:“不是不是……也行,也不是不行……你别生气啊……”
郭晓凌气急败坏地跳过去推攘他:“就是你,老让人来气!”
两人连滚带爬地在地上“打斗”了半晌,突然间就保持在一个状态静止了。
郭晓凌在下面,梁景健手撑在他上方,俩人鼻尖对鼻尖,脸相距不过15公分。
郭晓凌一拉他的手臂:“你想干嘛?”
梁景健撑不稳,一下子扑在他身上,郭晓凌“哎哟”了一声:“你压死我了。”
梁景健慌忙要起来,可是郭晓凌扯着他的那只手很紧,他挣了几下却是一时挣不起来。
滚在一起磨蹭了片刻,两人都觉出了意思,就是那种应该有却一直没有或者说不好意思达成的意思,突然水到渠成就来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