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健按捺住不悦,道:“请问你是郭主任的朋友吗?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青年拉开柜子门看了看,似乎郭晓凌会躲在里面,同时,他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朋友……熟着呢……”他突然醒悟,看着梁景健道:“你是谁啊?这是他办公室吗?”
梁景健道:“是,是他的,我是他同事,他刚才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去哪了?”青年追问道。
梁景健压抑着不满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青年瞅着他不高兴地说:“你能代表他啊!”
梁景健又噎了个半死,就是圣人也该撂脸子了:“我……我代表不了,不过我们他确实已经下班了,郭主任也走了,他让我把门给锁上,你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打电话联系他?”
青年白了他一眼:“那不好意思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等他,我知道他去哪了。”
梁景健觉得自己不能走,可是听口气这人又和郭晓凌关系非同一般。他心里掠过一丝酸酸的感觉,遂问道:“你有他手机号吗,不然……”
青年很快答道:“当然。”他看梁景健始终不动,又道:“你咋还不走啊,我又不偷你们东西,谢谢谢谢不麻烦你了,我就在这儿等了。”
梁景健于情于理都不能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报社办公室里,可若说是驱逐他吧,他又似乎识得郭晓凌,思来想去,梁景健在门口桌子旁坐下,跟他靠上了。
那青年瞪了他一眼,就自顾去摆弄郭晓凌桌上的东西,边摆弄嘴里还有话:“这肯定是他的,一个茶叶盒子还弄个卡通的,恶不恶心啊……靠,喷雾,他男的女的啊……啧啧啧,这还有一抽屉巧克力呢,也没见吃胖了他啊……改天我给他整点……”
梁景健盯着他,越听越不是个滋味,这郭晓凌什么时候成他们家私有物了?他还没说什么,青年把郭晓凌东西翻了个遍后,倒向他先发难了:“我说大哥,你看什么呢?我没喝多。”
梁景健情不自禁抽抽嘴角:哈,没喝多……
俩人在里面大眼对小眼干等了多半个小时,青年忍不住拿起电话拨起来,然后拍在桌上:“操,又他妈关机了。”
他站起来,嘟囔道:“等着,逮着你我整不死你……”
梁景健吓了一跳:整死?这是唱得哪一出?他看那青年匆匆向外走去,顾不得多想也跟了上去——这人不会和郭晓凌有仇吧?
那青年见梁景健跟自己上了同一电梯也没理他,自己在那里皱着眉头琢磨。
眼见着青年上了一辆吉普车,梁景健情急之中叫了个的士:“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哥们咋看也不像个便衣啊?
54.砸门
一路你追我赶,多亏堵车,梁景健才算是没被总憋着劲风驰电掣的小青年甩开。
梁景健付了帐,鬼鬼祟祟若即若离地跟着那青年走着,自己也不禁对自己的行径产生了怀疑。
我怎么就跟来了?我跟着他干什么?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且跟之。
那青年跟着一买菜的大妈进了楼门,梁景健顾不得多想,快跑几步也跟了进去。
青年瞅见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你家也在这?”
梁景健没词了:“我……”一时有点羞愧。
青年不再理他,上了电梯,按了9楼。梁景健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他脑子有点懵,硬着头皮随青年下去。
青年看他总是阴魂不散,便道:“你怎么又来了呢,你跟郭晓凌家住一块?”
梁景健随口道:“不……我找郭晓凌。”
青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找他有什么事?你们俩什么关系?”
梁景健真担心他下一步就拿出一把片刀砍过来,虽然应该不大可能。他干笑两声,虚张声势:“没事,……工作。”
青年道:“靠,什么工作上班还没整完,追杀到家里来了……他要不是不在呢……哎,你知道他在?”
梁景健哪知道啊,就连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来呢。于是他支吾道:“嗯……这个……”
青年不耐烦起来:“哎哟妈呀,你这人可真是磨叽啊。得得得,你爱咋着咋着。”他转过身去,走到一扇门前。
停了一下,便开始砸门:“郭晓凌,开门!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梁景健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在里面,他是不是不在啊。你有事不能打他电话吗?”
那青年道:“我要打通了还用跟孙子似的到处乱窜?你知道他还有别的号吗?”
梁景健摇摇头:“没有……他也许去别的地方了吧……”
青年把眼凑到门缝隙处看了看,道:“肯定有人,平时没人这个锁孔这儿是关着的,而且他家客厅背阴,肯定是开灯了才这么亮……”
这位观察的可够仔细的,像是特熟的朋友,这会梁景健不怎么担心他是来寻愁的了,倒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青年继续砸门:“开门啊,我跟你说你不开可别后悔!”
梁景健看着青年颇为帅气的后脑勺,心里似乎想到了两人的关系,瑟缩一下,脚后跟开始向后磨。
他还没下定决心要走,邻居却被吵出来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大声道:“怎么了?”
青年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姑娘虚掩上门走过来,声音突然低了八度:“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瞧那么长时间啊?”
青年还是没回答,继续敲。梁景健对这种扰民行为很不好意思,代他回答道:“里面有人……没听见……”
姑娘蹙眉思考,娇声道:“是一个男孩吗?长得还挺帅的?”
梁景健想了想,道:“应该吧。”
姑娘对着青年道:“你怎么知道他就在啊,我记得他经常回来的挺晚的,而且也不常碰到。”
青年估计不想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耸耸肩膀,用力擂门:“在。”
姑娘皱着眉头听他暴捶一通,咬指道:“真在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话说过去三分钟,梁景健突然反应过来,他想起了郭晓凌临走时一副神不守舍魂飞天外的样子,也不免打鼓道:“是啊,别真出什么事了……”
青年扫了他俩各一眼,鼻子里“切”了一声。继续砸了几下门,他又把眼睛凑过去,徒劳无益地观察了半天,终于拿正眼看邻居姑娘了:“还有什么法能进去吗?”
姑娘吞了口唾沫:“这个……没有吧,这可是九楼……打110开锁?……不至于吧,再说这是您家吗?”
青年原地绕圈:“……我怀疑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明明有人怎么不开呢。能不能从阳台爬过去啊?”
“不是吧……”姑娘想了想,道:“好像阳台爬不过去……要不您上我家看看……”
两人真个跟着姑娘往她家里走去,梁景健拉了拉青年:“真出什么事了?”
青年还是不怎么理会他,自己嘀咕道:“出什么事啊……蔫了吧唧的……”
他走了几步,又倒回去使劲砸门:“郭晓凌!我李然,我跟你说,你再不开门我可爬进去了!”
55.爬窗
始终没人回应之后,李然和梁景健来到了姑娘家里。
姑娘打开客厅里的窗户向两人演示:“这边和他们家客厅是挨着的,踩着空调机应该可以爬过去,上次我看楼下忘带钥匙,就是这么进去的。”
李然和梁景健正在查看之际,里屋走出一个萎靡的男人来,看到他们不禁一愣:“这是……”
姑娘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不看拳击得吗……人家是想找隔壁的,里面有人,但老没人看,怕出事。”
男人警觉地打量一下二人,道:“打110啊。”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男人却径直走向电话:“我打!你们难道还指望爬过去不成?”
他很快拨通了电话,然后对着三人说:“马上就来。”
一阵沉默之后,姑娘道:“那就等等吧。”她笑咪咪地对李然说:“坐着等一下吧,二位。要喝点什么?”
大家真的落座,而姑娘的男人也坐在对面,四个人互瞅着发呆,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110很快就来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得知他们的用意并观察地形后,110当即表示拒绝。高警察说:“上个月我们一个同事就是爬楼摔死的。今儿我们也没带什么保护措施啊,这么高掉下去谁负责啊?”
男人嘟囔道:“你们不是110吗?”
矮警察马上回到:“嘿,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110就该死啊。”
男人道:“我也没那么说啊,这不110为人民服务吗,得。”
高警察笑道:“不好意思,这事我们真办不了。主要是这也没什么紧急情况,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而且你们两位也没法提供什么证据证明屋里有人,也不能证明你们和屋里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实在不能擅自进入。这样吧,如果你们能够确信屋里有人,可以向我们报警。或者可以提供你们的房产证,我们可以帮你们开锁。”
李然“靠”了一声,怒道:“他要死在里面怎么办,你们管不管?”
矮警察也怒了:“你什么态度啊?”
高警察阻止他道:“不至于吧。我们也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有家属急三火四地来我们所里报案,非说家人失踪了的,结果很快又找到了,或者压根就是出去逛一圈又自个走回来了……我看……”
李然不再听他的,拉住窗台就往上爬。
众人一起围了上去:“你要爬啊。”
李然不吱声,慢慢侧身,从窗户里往外探头去摸索隔壁的窗户。
二十楼的风声叫得鬼哭狼嚎,李然的身子探出一半去了,姑娘吓得拿汗津津的手抓住他的一个衣角:“你行不行啊,小心点。”
李然还真是不行,冲他的性子,脾气一上来刀山火海都不怕,然而他有着极为严重的恐高症,平时挨窗户站都得隔上一小步的——今天他迟迟不动弹也是这个原因。
很快大家都看出来了:李然的脸色雪白如纸,连嘴唇都失了颜色。胳膊和腿也在颤抖,而且明显是不由自主、不能控制,愈演愈烈……
高警察也伸出手去拽住他:“哥们,不行下来吧……哎留神,你站得住吗……”
梁景健混迹其中,也伸出一只手:“你快下来吧,我上。”
大家的眼睛都投向他,成为焦点的梁景健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小时候挺爱爬墙的……”
56.丑媳妇
梁景健说到这里,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郭晓凌正似笑非笑地听着,见状问道:“然后呢?”
梁景健突然就支吾了:“……后来……后来就那样呗……还说……吗?”
郭晓凌撇撇嘴:“我都好意思听,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得?”
梁景健张张嘴,发现还真是说不出来。好在这时郭母走了进来,算是给他解了围。
“梁……健啊……”郭母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每次总含混过去,“来多久了?”
“没……没多会。”梁景健满脸堆笑道。站了一下,他点头哈腰地道:“那个……大姨,我先出去转转?”
郭母道:“……要不你回去吧,天天来,这回可是辛苦你了。等晓凌出了院,我们得好好谢谢你……那你回吧,我这不来了嘛。快走吧。”
梁景健挠挠头:“那也成……那我走了大姨。”
“嗨,叫我大姐就行。”郭母豪爽地道。
“唔……”梁景健讪笑着看了一脸囧相的郭晓凌一眼,退了出去。
他很有些郁闷。
说,又不好意思说;不说,总觉得什么没交代似的,也颇感失落。
梁景健这样失落地走在路上,夜风拂过,吹得他老长时间没剪的头发飘飘欲仙,眼前浮现出郭晓凌病歪歪倚在床上的样子,如此好看的一张脸,梁景健心里突然又放晴了,周身的毛孔吹起了小喇叭。
这人就这么成自己的了,真是太好了。
他可忘不了那天爬进去后看见得令他魂飞魄散的情景,当最开始他以为郭晓凌就这么死了的时候,一瞬间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就是老娘去世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从未如此失态过。事实上,他几乎不记得自己那短时间都干了些什么,郭晓凌的妈妈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鬼哭狼嚎地念叨了些什么。
他像一只狼狈仓皇的鬼,打开房门,放进那个在外边制造噪音的李然。然后李然也变成了一只狼狈仓皇的鬼,两人像疯子一样上蹿下跳,也许,互不自知……
梁景健不好意思再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委实是二了一点。但是那种失去郭晓凌,以后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的感觉,却是深刻地铭记在他的心里。
他的血液,从冲进屋子那一刻起,得到了彻底的洗涤。
是郭晓凌发掘出了他基因里喜好男性的一面,但是他不恨他。
如果一个器具是美好的,干嘛还要在乎它的材质?
当然,对于梁景健来说,能有这样的认识也并非一朝一夕。他是一个典型的学院派,听到郭晓凌惊世骇俗的“表白”后,他虽然震惊的一塌糊涂,可并没有厌恶的感觉,一点也没有。
他攻读了大量的专业丛书,借阅了N+1部相关电影,终于发现:原来他并不排斥,而且是喜欢里面的男主角的。
他终于明白了,多年前在县里看《霸王别姬》的时候,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心痛啊!
……
他一路走着,连车也忘了坐了。忽然,手机响起来。
梁景健的心咚得一跳:“郭……晓凌啊,怎么了?”
郭晓凌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我明天出院,你晚上来我家吧。”
“那……我接你?”梁景健犹疑着问。
“不用,你明天不得上班吗?有人接我,你晚上过来就成。”
“那……好吗?”
“好不好的……我刚都给我妈说了。”郭晓凌的声音变小了。
“啊……”梁景健结巴了,“是……咱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