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莱工作的时候很专注,他低头的时候,有些长的发丝会从耳边垂下,发梢碰在白银的镜框上,说不出的雅致。他的鼻梁很挺,从侧面看就像被削裁出的一般。唇线优柔细腻,带点微红色泽的唇部就像朵罂粟。
那么一张温柔中性的脸,却从来没有人说他女气。因为谢莱的眼神冷冽而犀利,鸽子灰的眼瞳折射出没有温度的光芒,衬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显得硬朗不少。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背撑着下巴,眼神却没有离开不远处工作中的男人。
即使隔了这么一段距离,谢莱依旧散发出一种成熟而魅惑的气息,从他抬眼时上挑的眼角,从他思索时轻轻抿起的双唇,从他垂目时若有似无的笑容中,这种优雅天成的贵气被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比窗外连绵不绝的灯火更加耀眼。
盯着这样的男人再久都不会觉得厌烦,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像一副最美的画像,需要看客自始自终的去顶礼膜拜。
不过今天的谢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看他看文件时,目光好几次都停滞在一点出神,过好久才移开。他时不时抬头瞥我一下,手上一份文件看了有半小时居然还没看完。
我站起身,谢莱几乎立刻就抬头。
“怎么了?”
我举举手中空了的杯子说,“我去加点茶水,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一边问我,“你要喝什么?”我随口答道,“就咖啡吧。”
谢莱点头,对电话那头的李倩说,“进来加些咖啡,糖少放。”又转头对我说,“你坐下吧,呆会儿李倩会送进来。”
说罢他低头继续工作。我放下茶杯,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弯腰看他的文件。
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我看一眼右下角的页数,居然还只到第二页。
“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凑过去轻声问。
谢莱一愣,很快回答道,“没有。”
我指指文件的页码说,“那怎么半小时才看了两页纸?”
谢莱突然把文件夹啪得一声合上,“你先在附近逛逛,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
心里有些不爽,我挑眉有些讽刺地说,“难不成我在这里影响到你工作了?”
“对。”谢莱站起来,把我笼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下。
他不耐烦地重复了遍,“你再不离开,今晚就别指望过生日。”
我睁大眼看他。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出这么幼稚的威胁话,太不可思议了。
偶尔执拗的人是可怕的,何况那个人还是谢莱。
“那好吧,我先走了,十点左右再回来。”我放下杯子,转身就要走,手腕忽然被抓住。
谢莱看着我皱眉说,“你要去哪里?”
“出去逛逛而已。”
“不行。”他拒绝地斩钉截铁。我一把抽出我的手,反问道,“是你赶我走的,现在又不准我出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把刚进门的李倩吓了一跳,她立刻识时务地退出去关上门。
我别过头不看他,心里有点气闷。
一只修长的手覆上我垂在身侧的手,我立刻甩开他。谢莱低声说,“刚才我有点烦躁,很抱歉。”
“今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
“你不该冲我发火。”
“……是我的错。”
揉了揉我的头发,谢莱鸽子灰色的眼瞳里光芒缱绻,他琴声般悠远的声音传来我耳畔,“我很在意你,所以工作的时候有你在我就会分心,明白吗?”
“什么意思?”
“你先去隔壁的休息室坐一会儿,那里有电视看。我开完会就去找你。”
还没等我回答,谢莱就坐回去,打开文件看了起来,就像完全忽视掉我的存在般。
李倩叩门进来给我加咖啡,我只好端着咖啡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白黑的主色调,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齐全的酒吧台。
我靠在沙发上,只觉得心绪烦躁的厉害。谢莱刚才的话回荡在空空落落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该这么说,给我希望,再让我狠狠绝望。
由于两个会议前后相隔很短,谢莱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期间我在沙发上小睡了片刻,被开门声惊醒。
汪睿紧跟在谢莱身后进来,边走边说,“为什么不增加生产线?57号产品的行情看涨,今后一段时间它会给我们公司带来巨大收益。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增加供给。”
谢莱松了松领结,几个简单至极的动作都做得优雅非凡,他至耳际的黑发柔顺地贴服在两侧,额前落下几缕碎发将他的面部显得愈加柔美。
他转身将汪睿拦在休息室门口,背对我说,“既然这种商品行情看涨,那我们愈加要减少供给,到时候才能获得最佳收益。关于这点上你不用再谈了,我不会收回我的话。”
自信,沉稳,果断,还有那么一点专制。这就是谢莱的经营艺术。
“可是……”汪睿还要开口,谢莱抬手做了收声的姿势。“下面是我和我儿子的私人时间,我不希望浪费一分一秒,有事明天再说。”
汪睿看看我,又看看一脸冷淡的谢莱说,“好吧好吧,谁都知道你儿子最重要,那么告辞了。”说罢无奈地叹口气。
谢莱微笑道,“不送。”
第 7 章
“等得不耐烦了吧?”谢莱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向我走来。
我坐直看他,“这样好吗?就这么让汪睿离开,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谢莱在我身边坐下,姿态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就像个慵懒性感、又坐拥江山的皇帝。他含笑看我,“什么时候我儿子变得这么体贴人了?居然关心起别人。”
“你是公司的头,听听下属的意见是应该的。”
“嗯。”
“不可以敷衍人,刚才的你就像个专制制度下的封建皇帝。”
“谢谢。”
“你最擅长的就是忽略别人的好意,泼冷水。”
谢莱手背撑着下巴,忽然指了指地面问我,“我问你,我们在第几层?”
“二十八层,你公司的顶楼。”我说。
他点头,轻声说,“在这层顶楼办公的人,都是这个公司最有权利的人,而我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面朝市中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说,“你是迈亚科技的总裁,这谁都知道。”
“他们知道,但你不知道,”他转头看我,“这楼里的所有人都想搬来这个顶层,更有很多人想进我的办公室,可是他们都没能做到,你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谢莱要说的话,他就接下道,“因为我不准,只要我不允许,没人能这么做。”
记得有次一家杂志采访谢莱,女记者问他,你觉得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当时的谢莱只是淡淡一笑,却笑得很骄傲,他说:这个问题没有价值,我不想回答。
后来那期杂志出版的时候,谢莱作为封面人物的照片让全市的女人都疯狂了。那篇采访是以女记者对采访人物绝对的崇拜作为收尾,甚至没有遭到别人的反对。
因为只要你看过那张照片,没有人会觉得女记者有错。
谢莱喜欢穿灰色西装和黑色风衣;他爱抹Gucci的男用香水,有时候会带眼镜;他的十指修长有力,那是因为他少年时期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钢琴;他不常照镜子,只有洗澡前后和系领带的时候会看;他不爱听流行音乐,却执着于小提琴;他爱喝香槟,对白酒敬而远之……
他有很多小习惯,比如吃完饭后会将筷子很规矩的放在碗右边;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即使没有外人在也会坐得很优雅;睡觉的时候喜欢朝左边睡,被我纠正过好几次但依旧改不了;早晨的时候牛奶里要兑咖啡,咖啡里不喜欢放糖……
他如果会自恋,也是因为自己够完美,而这一点我绝对理解。
谢莱低头看下手表说,“九点十五,在去看电影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吃晚饭。”
我摇头说,“订的位子应该作废了吧。”
他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回头对我说,“不去那家,我们去别的地方。”
“也行,”我跟他站起,伸了个懒腰说,“不用准备生日蛋糕,你知道我不喜欢吃奶油。”
谢莱笑道,“早熟的孩子。”
我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老男人。”
谢莱独自开车的时候一向开得很快,但每次载我的时候,都会开得很慢,慢得我都忍不住抱怨真是浪费了这辆好车。
谢莱每次都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后来我跟汪睿提过这事,汪睿听后大笑道:那是谢总在保护你。虽然谢总车技很好,但飙车总有危险,而且你每次坐他的车都只坐前排,还老忘系安全带,谢总怕载你的时候开快车万一出了状况伤到你,所以每次你一上他车,他车就开得和蜗牛一样慢。
我问:我怎么没听其他人提过这事?
汪睿无奈道:除了你,他载任何人车速都跟赛车似的,李倩第一次坐他车,下车的时候腿都在打颤。
谢莱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我有没有系好安全带,如果没有,他一定会很生气,皱眉替我系得紧紧的。
他总是说:开车不能图快,安全最重要。
车在一家面积不大的店门口停下。
这条街是这座城市所有奢侈品商店的集中地,即使是一家小小的店面,里面东西的价格有可能比某部分人一辈子赚的钱还多。
我抬头看这家门店,黑色的门面,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连店名都找不见。
但是我却认得,四年前我来过,谢莱在这里为我订做了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
一个挂坠,知更鸟的挂坠。
谢莱从后面搂住我的肩膀往里走,店员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妇女,她对我们鞠躬,微笑着问,“您好,有预定吗?”
谢莱拿出一张包装很精致的卡片,她双手接过,“请往这边走。”
走过一串又一串水晶帘,我们走进一间装饰得有些奢华的房间。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坐在桌后,见我们进来,微微一笑。
“你好,谢先生。”他坐着对谢莱伸出右手,谢莱回应,两人礼节性地握手。我才发现老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谢莱带我在桌边坐下。
老人端详我片刻,笑着转头对谢莱说,“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恭喜你。”
我疑惑地看向谢莱。
谢莱却没有老人那样欣喜,只是淡淡开口道,“东西准备好了么。”
老人点头,从桌子下拿出一个黑丝绒盒子,双手递给谢莱说,“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让我感动不已。”
谢莱回以微笑,接过黑丝绒盒子看了看,又将它放到我面前。
他抬眼看我,轻声说,“打开它。”
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仿佛放在我面前的是个沉寂太久的秘密,如今终于要揭开,而我也许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它。
打开黑丝绒盒子,一道璀璨的光芒瞬间充斥满我的双眼。
白银色的羽翼,彼此紧紧意味的身躯上落满细碎的钻石,纯净剔透的钻面,干净整齐的切割,无与伦比的镶嵌在两只知更鸟银辉般美丽的身体上。
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项链,和四年前的那条不同的是,这次项链上的知更鸟变成了两只,紧紧依偎交缠,显得愈加缠绵悱恻,项链挂坠的背面雕刻着一个花环,里面刻着我和谢莱名字的大写字母:X.L & X.W.Q
花环上面是一个圣洁的十字架。光辉照耀,星辰聚散。
谢莱说,“宝贝,生日快乐。”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双鬓斑白,他看我一笑说,“看来贵公子很满意,那另一件订货谢先生是不是要一起取走呢?”
我抬头看谢莱,“你买了两件?”
“一起带走的。”谢莱没看我,冲老人点了下头。老人从桌柜里取出一个紫丝绒盒子,正方体,比我的小很多。他双手递给谢莱,一边笑道,“绝对的高品质水晶,无杂质,做婚戒正合适,你的未婚妻一定会爱上它的。”
我惊得不知道如何思考,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巧的紫丝绒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耀辉的女式婚戒。
花苞似的图形,碎钻围了一圈,正中一颗剔透璀璨的钻石。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谢莱合上盒子,抬头微笑,“谢谢,我想她一定会喜欢。”
他将紫丝绒盒子放在外衣口袋里,牵着我起身。
“那我们就告辞了。”
“谢先生和谢公子慢走,欢迎再来。”
楼下的女店员微笑着送我们出门,直到我们坐进车子开走,还不忘挥手道别。
我将车窗放下,远处闪亮如同烈焰的灯火霓虹将我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连绵一片的火光朦胧成一场一做十年的幻想,模模糊糊的,好像从天而降的烟火。
抑或是一次泪珠凝结而成的雪,从从容容地于天上飘落,就像带着羽翼的毛茸茸的雪片,在视野中晃荡出一阵阵眩晕的浮动。
雪片冰凉,就像是溢满胸口的泪水,和十年梦碎的罪。
谢莱送我的那条新项链被我握在手中,我望向车窗外。项链的挂坠很小巧,握在手心里薄薄的一片,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谢莱也许从来没尝试过做一个成功的丈夫,但他绝对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可是我想如果他愿意,就一定会深爱一个女人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而我站在他的身边,也只能站他身边。
女记者问,对你来说,亲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谢莱说,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对他好。
但是他也说过,我的爱人,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谢莱选的餐厅不一定最豪华的,但一定是最有情调的。灯光不会太明亮,四周围绕着一圈若有似无的淡淡光晕,配上一丝幽香,整个餐厅都笼罩在隐隐约约的风情和浪漫里。
谢莱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一边翻看一边说,“你喜欢吃蒸鱼,据我所知这里做的是最好的。”
“嗯。”
“还想吃些其他的吗?”谢莱点了几个菜,抬头问我。
我摇摇头,连多说一句的心情都没有。
“请问需要来点酒水吗?”服务员问。
“香槟,白雪黑钻,”谢莱转头问我,“你呢?”
“黑咖啡,越苦的越好。”
服务员奇怪地看我一眼,接过菜单欠了欠身便走开了。坐在对面的谢莱向后靠着椅背,十指交叉在身前,姿势优雅的就像个风度翩翩的贵族。
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脖颈,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把那条新项链挂起来?”
“回去换。”我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装饰,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之后就是一阵清冷的沉默。
菜很快被端上来,我心不在焉地吃着,根本提不起胃口。黑咖啡倒是灌了好几杯,每一口都苦涩的让人抓狂,从嘴里一直蔓延至心脏的苦涩。
在我要求加第四杯咖啡的时候,手被人握住,抬头,谢莱幽深的眼眸在对面注视着我。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你不开心。”
“没有,我很好。今天我生日,我过得很开心。”眼睛有些酸涩,我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