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只是或往事过往
第 30 章
临街一家不大的咖啡店,店面装潢相当简单。老板是个热情的巴西人,五十多岁却显得很年轻。他和客人打招呼的时候,一边的眉毛总会高高扬起,好像随时随地都在笑。
在咖啡店的角落里坐着一位老板的熟客,背对大门坐着,从背影看是个亚裔青年。黑亮的头发一直留到肩头,脖颈上淡银色项坠碎光缱绻,衬着白肤,看起来格外温柔。
丽莎端着盘子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她的视线划过青年的肩膀落在他窄腰上。哇!好性感的腰啊!丽莎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还有那两条长腿,他应该有一米八吧,亚洲男子能长到一米八不容易了。可惜他一直坐在角落里还背对着她,丽莎不甘心地试了好几个角度,就是看不到他的脸。
“怎么了丽莎,晃来晃去就像喝醉酒一样。”老板忍不住问她。
“老板,坐在那边角落里的男人你认识吗?”
老板探出已经秃顶的头,往青年那看一眼就笑了,“哦,那是个留学生,常来我的店。你刚在这当服务生不久,所以不认识他。”
“我对他挺感兴趣的。”丽莎老实地说。
“他人挺不错的,就是话太少,不过笑起来样子很好看。”老板乐呵呵地介绍,似乎对自己店里的服务员上班时候不务正业一点都不生气。
“话太少……”丽莎皱起眉头,她可不喜欢话少的男人啊,她喜欢聚会喜欢酒吧喜欢一群人在一起疯玩。丽莎可惜地咂咂嘴,算了,这个男人不是自己喜欢的型。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好几眼,虽然只有个背影,但他看起来好可口。
咖啡店临街的一面是一排褐色玻璃窗,老板喜欢绿色,所以沙发和座椅上都披着淡绿色绒布,连化妆间里的花都是绿色的。
奶白色阳光就像被褐色玻璃窗过滤过一样,照进咖啡店内就变成了温暖的橙色。那名男子穿着白色短袖,被光线一照,就像是一张老式照片里的人,安静的定格在丽莎的眼里。
他背对着她,将小费压在杯子地下,起身拿过一边的单肩包,转身向丽莎走来。
在他转头的一霎那,丽莎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丽莎在心里尖叫,连表情也带激动起来。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美的亚洲人,他二十六七岁的摸样,五官不尤其突兀,却柔和得就像水波。尤其是那双眼眸,只是极其淡然的一瞥,就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就像有只小猫在挠。
丽莎看得一动不动,整个人挡在过道上,走到丽莎面前的男子不得不轻声提醒:“抱歉,请让一下。”
沉静如水的声音,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丽莎恍恍惚惚地让开,还犹自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丽莎,那边的客人要杯摩卡。”老板喊了一声,发现没人理他,于是探头出来看。
丽莎还保持着端盘子侧身让在一边的姿势,眼睛里仿佛能跳出红色的爱心。
男子走出咖啡店,把手上的报纸放进背包里。抬头的时候,他看见街对面站着几个佩戴耳机的男人。
他皱起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之前淡然的模样。
回到租的房子,隔壁的老太太送来自制蛋糕,他微笑着收下,然后送老人回房。租下的房间并不是太大,客厅里没有放沙发,而是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垫子随意地扔在角落,电视机边上是一大排CD。
他从厨房里取出热好的汉堡,躺在垫子上打开电视机。
五年过去,当初青竹一般的他如今身体完全长定型,骨骼修长,肌理清晰。
英国剑桥毕业后,他选择留在伦敦管理齐天集团在英国的事务,一年过去,二十七岁的他事业兴伟,使得施天泽一次又一次要他归国,然后接管齐天的产业。
可他始终拒绝。
没有人知道他想在国外呆到何时,甚至有人猜测他再也不会回来。
各怀鬼胎。
换了几个台也没什么精彩节目,我干脆关掉电视,枕着手臂躺地上发呆。
正无聊着,手机就响了。一看是越洋号码,我蹙起眉按下通话键:“谁?”
“是我,少爷。”
“什么事?”我有些不耐烦。
“董事长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您应该立刻回来陪陪他。”
“这次骗我回去的借口是病重昏迷吗?”
“董事长是真的病重!”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就这样,我挂了。”说着掐掉电话。
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我把手机扔到角落里,闭起眼不再理它。
“烦死了。”
五年真的能改变许多东西,我的耐心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对那个家愈加的烦躁起来。我不介意被别人骂做冷血,无情也好无义也罢,施天泽曾经做过比这可耻一百倍一千倍的事情。
现在我的名声很烂,我知道,却不在意。
自从施天泽对外宣布孙子施然重新认祖归宗,并成为施家下一代继承人开始,各种关于我的谣言便从没有停过。骂我的人总多过夸我的人,桃色新闻更是当地八卦杂志最爱的东西,三天两头都有。
即使我在英国做得有多成功,获得多少荣誉,在那些人眼里都廉价的如同废纸。其实在英国的日子让我低调的发闷,夜生活也很正常,并没有国内说得那样放浪形骸。但总有人指着骂,骂得难听还不说,还骂得无中生有。
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先对不起人家的是我,所以人家现在不爽我,我也理亏地不回应。但每次一想到那些人的顶头上司,我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透顶,往往好几天头顶都在雷电交加。
不是回不去,而是不想回去。
但是现在老头子病入膏肓,没几天可活的了,我不得不回去。
叹口气,我软下心来,打电话订了回国的机票。
五年过去,我终于选择回来。
齐天集团董事长的孙子,施家下任继承人施然学成回国的消息自然很轰动。一方面大家终于要见到五年来被口诛笔伐最多的贵公子,一方面很多人都在猜测,看来施天泽是真的不行了,你看,从不回国的施然都回来了,不来继承家业还能来干什么。
机场里外围了很多人,我一下飞机就晕了。
还好傅文有先见之明,派了一大群保镖来接,我很没形象地被一群孔武有力的黑色西装男人夹着落荒而逃,关上车门后还一直在喘气,我赶紧找到药服下。
傅文就坐在车里,一见我进来神情立刻很激动。
“少爷!”
我淡淡点个头,然后靠在车后座上闭起眼睛。
“身体最近如何了?”傅文问。
“有吃药,吃过就好多了。”
“那就好,我们先回家,然后我带您去看董事长。”
“嗯。”我应了声,满脸疲惫。
傅文无声叹口气,面前的少爷比三年前又光彩照人了不少,现在的少爷是最耀眼的,成熟年轻,温和俊美,哪家的小姐不喜欢啊。
只可惜……
少爷现在越来越不易亲近了,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看人的时候眼神淡淡的没有焦距,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冷淡。
他可以温和地对你微笑,但笑容从来不会到达眼底。
“少爷,现在董事长昏迷不醒,齐天集团需要由您暂时代为管理。”
“嗯。”
“少爷。”
“什么事?”我睁开眼。
“董事长昏迷前说,如果他这次撑不过来,希望您能以施家利益为重,好好管理齐天……他会在地下保佑你。”
“我知道了。”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眼神看不出悲喜。
第 31 章
医院病房里不仅有消毒水的味道,还会给人带来一种和死亡靠的很近的感觉。我不喜欢来医院,从以前夏子淇住院的时候开始,印象中的医院就一直充斥着血红色。
施天泽躺在病床上形同枯槁的样子最终还是让我心软了,血毕竟浓于水,我俯下身子握住老人的手。
奇迹往往让人不可置信,之前怎么样都唤不醒的施天泽,竟然睁开了眼睛。我错愕地盯着他,有一瞬间以为傅文骗了我。
“小然……爷爷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隔着氧气罩,施天泽微弱地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很不清晰。
老人虚弱至极的模样让我心里一阵刺痛,无论施天泽做过千般恨事,他终究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是啊,唯一的。
“你好好养病,医生说治好也不是不可能。”我安慰他。身后傅文湿了眼眶。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
施天泽扯着嘴角笑了笑,很快医生闻讯而来就给他做检查,我和傅文不得不退出病房。
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我坐在走廊塑料椅上,眼神空洞。
“少爷,请您打起精神来,齐天还有大堆事务等着您处理内呢。”傅文忍不住鼓励道。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我有些累,真的有些累了。
我让人将办公室搬去施天泽病房隔壁,医院一开始不肯,但我塞给院长一张签有我姓名的支票,院长就同意了。
虽然在英国有一年的管理经验,但在国内,我知道自己还是一个新手,一开始就管理这么大一个企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公司召开董事会。
齐天的元老有好几个,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心,齐天暂时就不会垮掉。
那是我第一次为工作穿得如此正式,一身浅灰色西装,庄重的同时又不失典雅,我简短头发,发丝贴着耳际,看起来干净清爽。当我领着一队保镖出现在齐天集团门口时,里面的女职员眼睛都看直了。
似乎有些找回当年做学生会主席时的感觉,但我现在和当时的地位迥然不同。
如今,我是齐天集团的最高领导人。
我站在最高处,身下是俯仰我的万千民众。
走进偌大的会议室,所有人都站起来看我。我微笑,走到最前面,朗声与在坐所有人打招呼。
傅文站在一边看着会议桌前风华无限的施然,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当年哭着跑出施家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终于长成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那么优秀,那么沉着镇定。
如果说五年前的他初露锋芒,那现在站在齐天最顶端的他已经是羽翼丰满,展翅飞翔。
虽然我事先已做过充分的准备,但依旧有人在质疑我,董事会上一再出现不认同的声音。
我的衬衣其实已经被汗浸湿了,但依旧微笑,一字一句回答所有人的挑衅。即使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有很久不在我的梦中出现,在英国的时候拼命想梦见他,可我一而再的失眠,只能靠吃安眠药度日子。但现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终于在我脑海中出现。
我想,如果是那个人,现在会怎么做呢。那个人一定不会像他这么慌张。
所以我撑了下来,我不想向一个人认输。
当爱已经成为往事,我至少觉得,我不应该让他失望。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会后傅文陪着我走出会议室,见我面色苍白,于是开口安慰道。
我摇头,“我去趟董事长室。”
我的心跳得飞快,不仅飞快,而且每一下都撞得自己胸口隐隐发疼。
傅文误以为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刚才的会议,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今心绪混乱是因为谁。太不应该了,我忍不住后悔,居然又想起那个人。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我一个人闷闷地喝咖啡。
想了很久,我终于下定决心问傅文。
“这五年来迈亚科技怎么样了?”
傅文愣了愣答道:“迈亚有过一年的沉寂,不过最近已经恢复,更有超过齐天的势头。”
我松口气,又轻声问:“那谢莱……他如何了?”
这次傅文皱起眉,考虑了一段时间才回答:“迈亚谢莱还是那个神话。”
不知是什么心情来看待这句话,我甚至理不清此刻心底又是失落又是开心的感觉。听到谢莱没有丝毫受到五年前那件事的影响,我觉得很开心。但胸膛酸涩的感觉又在提醒我,原来自己在谢莱心中的地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面对养子、或许还能算情人的背叛,谢莱居然未有更强烈的表示。
我拧了拧鼻根。
“我要去医院。”
“是。”
施天泽已经能够脱离氧气罩,他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是半睡半醒的,不过只要我对他说话,老人都会睁开眼睛。
听了傅文对施然召开董事会的报告,施天泽看起来很欣慰。
“过几天等我身体好些,我们就办个宴会,正式确立你在齐天和施家的地位。”老人现在说话已经顺畅很多,不过说话速度还是很慢,像是每句都要想很久。
“我会去安排的,医生说你最近好很多。”
施天泽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活了这么多年还怕个死么。”
我抿了抿嘴唇,这个时候像个孝孙子一样呼天抢地不是我会做的事情。施天泽显然也了解这一点,不在意地继续说:“这次宴会一定要办得够隆重。”
“我知道。”
回去后傅文拟定一份长长的名单,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上面了,政府高官更是不少。我扫了一眼贵宾名单,不出意料地在最前面几个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只是看过一眼名字,心里就会像闪过一道电流一样。
“怎么样,少爷还满意吗?”傅文问我。
“没有问题。时间就定在下周六晚,地点你选,钱不是问题。”
“好的。”
傅文正要退下,被我叫住,“今晚带我去看看他。”
虽然没有讲明哪个他,但他还是明白了。“那晚餐后我来接您吧。”
“嗯。”
夏子淇身体还好,还能去学校读书,但毕业后身体渐渐有些反应,不知是不是潜伏期提前过了,于是他近一年来一直住在傅文安排的诊所里。
我进去的时候夏子淇在教一个孩子写字,看见我,整个人都愣住。
“看来你过得挺不错。”我摸摸孩子的脑袋,在床边坐下。
夏子淇还是一脸不相信地瞪着我。
我微微侧过头,被他这么赤裸裸地盯着有点尴尬,咳了咳又说,“我回来你就没其他好说的么?”
夏子淇猛地回头,用手指遮住眼睛。
“夏哥哥你怎么啦?为什么哭啊。”小男孩急得问他。他吸口气回头,红着双眼将小男孩哄走,然后抬眼看我。
“我还以为你在英国死了呢。”他半是愤怒半是抱怨。
“想早点学完么,所以就一直没回来而已。”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
我笑,“刚才还一脸激动的样子,现在怎么这么重的火药味。”
“我看你不爽。”
我笑的愈加明显,“心口不一的家伙。”
夏子淇红着眼瞪我:“一声不响就跑去英国五年!手机换号码!地址还让傅文保密!你当自己是007哪!”
我笑得讨打。果然夏子淇就怒了,一个枕头飞过来。
我稳稳接住,走前几步坐到夏子淇床头。他眼睛红红的,突然一把将我抱住。
“你个混蛋!还有脸回来!”
夏子淇激动起来下手不知轻重,我被抱得发疼,不过也只是温和地笑笑,安抚似的拍拍夏子淇的背。
“抱歉,让你担心了。”
抚顺夏子淇竖起来的毛花了我一点时间,我一直在淡笑,眉却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