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白槿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最少持续了一刻钟，直叫得他声嘶力竭，泪水像瀑布一样挂了满脸，颤抖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向后挪动着。
浑身是血的黑影一直没有动静，那一身强烈的血腥气为他招来了一群蚊蝇相伴，尸体侧倒着，虽然头冲着蓝憬，可一头乱发披散在脸上，遮住了面容。
蓝憬没力气再叫了，只有喉咙里依旧惊恐地抽搐着，心里有一个本能的声音在喊——
快跑！快离开！
他很想站起身来拔腿就跑，可是全身的力气已先跑得无影无踪了。
蓝憬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三魂七魄渐渐归位，这才能够思索。
不怕、不怕！这只是个尸体而已，不是鬼！江湖上的仇杀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怕的！
稍隔了一会，手脚渐渐有些力气了，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苍白的脸色比死人也好不了多少，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糊成了一片。
转身，抬腿，这两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而还没迈出去一步，蓦地右脚踝一紧，似有一只冰冷且坚硬的铁爪抓住了他。
“呀！”蓝憬惊得心脏差点没从喉咙里跳出来，头皮发炸，猛一回头，只见抓住自己脚踝的正是那“尸体”血淋淋的手！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正在挣扎着爬起来！
天啊！诈尸！
蓝憬霎时又魂飞天外，嘴张大到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阵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咙，他只差没把隔夜饭给呕出来，然后发疯一般地蹬着腿，想把那只抓着他的手甩掉。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
那只手却像铁箍一样，任他怎么踢、怎么拽也毫不松动，反而他越挣扎，那手抓得越紧，且手背上渐渐有青筋暴出。
“啊！！”蓦然一阵天旋地转，蓝憬被脚踝上的巨力拽倒在地，身体一点点地向后滑动着。
“不要！不要吃我！不要啊！！”他惊恐至极地惨叫，双手在地面抓挠，想阻止那股向后拖拽的力量。
“闭嘴！”一个阴沉暗哑的声音自蓝憬的耳后响起，冰冷血腥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像被雷劈到似地狠抖了一下。
他完全被吓懵了，全身虚软，双眼紧闭，颤抖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天啊！他才活了十五个年头，世间多少美好的事物还没有感受过，今天却要把宝贵的生命断送在恶鬼口中了！
天妒英才啊！！
悲愤的泪水浇灌着地上的小草，直到地面湿了一大片，该来的撕心裂肺却始终没有降临。
蓝憬渐渐止住了眼泪，心弦依旧紧绷，眼睛到是慢慢睁开了。
还没死？ㄒ－ㄒ
莫非那鬼是吃素的？或者，它已经走了？
抱着一丝丝期望，蓝憬口中反复念着佛号，颤巍巍地扭过头去——
喝！
还在！只是它竟然盘膝而坐，头无力地低垂着，一手打坐似地搁在膝上，另一手则仍抓住他的右脚。
这模样……像是……
像是在运功？
没听说过鬼也像人一样运功修炼的。可如果不是在运功，那它是在干嘛——莫非在考虑该怎么吃他？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偏偏脚还被它抓在手上，蓝憬又实在不敢惊动它。如果是人，捏他脉门应该会松手，可不知用在鬼身上有没有效果。
而且还要用手碰它！
好恶心！
但是又没有其他办法……拼了！
蓝憬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在不移动右脚的情况下慢慢靠近它。
他准备用力一捏它的脉门，趁它的手松劲的那一刹那把脚抽出来，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就有多远跑多远。
打定了主意，蓝憬吞了吞口水，极其缓慢地把颤抖的手伸过去。
当他的手刚搭到它冰冷的脉门上，还没来得及发力，恶鬼的身体突然一阵颤动，紧接着喉咙一响，一口腥臭的黑血猛然喷了出来。
“啊！”蓝憬又被突变吓得大叫，手立刻回缩，右脚本能地用力一抽——这回老天开眼，竟然给他抽了出来！
二话不说，他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提着一口气，头也不回，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他的胸腔快要爆裂，这才一跤跌倒在地。
他丝毫不感觉到疼，紧张地回头察看，还好那“东西”没有追来。
天已经大亮，山那边的彤云中已露出万道金光。
蓝憬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使他的体力消耗过大，此时又累又饿，只希望有一桌香气四溢的酒菜和一张云朵般柔软的床摆到他面前。
然而他面前只有满目荒野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清澈见底就是说——连条鱼也没有。
他直接爬过去，将一颗头颅完全浸入水中，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肚子里稍微好过一点了，他思考着到哪弄点吃的。突然，一丝恶心的血腥气又飘进了他的鼻端，吓得他仓皇四顾。
没有鬼。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血腥气是那恶鬼沾到他衣服上的。他又开始反胃，立刻把衣服全脱下来，跳进小河里洗澡。
因为没有衣服换，他只好开始清洗沾了血的衣服，大力揉搓，差点没把衣服洗破。好不容易血迹淡了，这才丢到河边的大石上晾晒。
※ ※ ※ ※
时近晌午，蓝憬饿得肚子咕咕叫，他连河底的石缝都已摸过，虾米也没有一只，只能在河边找了几株小时侯喜欢吃着玩的草根嚼了嚼。
摸摸衣服也差不多干了，他从河里爬上来，拧了拧湿漉漉的长发，正打算用件小衣擦干身体，蓦然背后一痛，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肩井穴上，登时让他动弹不得。
“踩了我一脚，还叫得我差点走火入魔，你就想一走了之吗？”
一个让他闻之色变的阴沉嗓音在背后不远处冒出来，蓝憬只觉得自己头顶的血液唰一下降到了颈根，浑身寒毛直竖。
听着背后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脑袋里犹如炸开了锅——
这……这是那恶鬼的声音啊！
现在明明是白天，又是正午，为什么、为什么它还可以出来走动？！
他跑了这么远，还是被追上来了！
更可怕的是，它竟然会点穴！这次他想跑也跑不了了——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停下来洗什么屁澡的！
蓝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尽管被点了穴，身体依然止不住地抖动着。
脚步声却没有在他身边停下，而是继续向前，往河边走去。
于是，蓝憬就看到了它的背影。
它个子很高，至少七尺有余，乱发及肩，一身黑衣破烂不堪，又是刀口又是血渍。
听说鬼都是没有脚的，可它走路的姿势虽然有些蹒跚，却也是脚踏实地，并非漂浮在半空或像僵尸那样腿不打弯地跳跃着前进。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怪？道行如此高深！
天亡我也——蓝憬认命地闭紧了双目，不敢再看那恶鬼一眼，又惊又惧地等着悲惨的结局降临。
河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叽里咕噜的咒骂声。虽不清楚是在骂什么，可听得出来它火气非常大。
接着，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了，四周恢复了他独自一人时的静谧，似乎那恶鬼也消失了。
久久不见动静，蓝憬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啊！”毫无预警地，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张脸让他几乎被吓晕过去!
这是一张只该出现在噩梦中的脸！没有丝毫肌肉，完完全全的皮包骨头。那层又干又黄的脸皮上，长着一片蛤蟆背似的肉疙瘩，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似乎这样还嫌不够恶心，一条高高隆起的刀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那右半张脸上，让看到它的人更加刻骨铭心。
鬼！
巨大的视觉冲击让蓝憬的心脏几乎不堪负荷，生生停顿了一拍，身体僵硬得像座石雕，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而与他对视着的那双眼，像来自地狱的罗刹，熔炼着世间最邪恶的光芒，在一瞬间穿透了他的灵魂！
……救……救命！谁来救救他啊……
无视他的惊骇，这张可怖的脸越靠越近，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包裹住他，更有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湿热的腐臭气息喷到他脸上，让他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算了。
可惜，老天爷似乎还没玩够他，这恶鬼更不打算放过他——在他还没有昏死过去之前，恶鬼伸出红软的舌，像品尝什么美味似地缓缓舔过他苍白且颤抖的嘴唇。
“呕——”
秽物涌出喉咙的前一刻，恶鬼的脸迅速撤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继续干呕个不停的模样。
然后，它笑了——非常张狂的大笑。
蓝憬恨不得马上伸手抹去留在唇间的濡湿和那种恶心至极的感觉，却悲惨地连小指头也没办法动一动。
似乎笑得太厉害，恶鬼的手按住胸口咳了起来。
蓝憬惊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它不但会笑，还会笑岔气？
炽烈的太阳就在头顶上，它的脚下有影子。
难道……它不是鬼？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之后，他突然发现，它的身形、打扮有些似曾相识……
“嗜血罗刹！”他终于认出来，在他眼前的是人不是鬼。
“哼！”咳嗽声渐渐平息，“嗜血罗刹”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表情再度变得森冷：“我的名字叫万、俟、冽。”
蓝憬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刚放下一半，在听到他说最后三个字的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无数关于“嗜血罗刹”的江湖传闻蜂拥而至，在他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叫嚣。
——“嗜血罗刹”每日必吃人肉、喝人血，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被他摧残的少男少女成千上万……他的武功高得离谱，在与少林掌门激战中两败俱伤后，又躲起来秘密修炼……
就昨夜亲眼所见的杀戮中，他的手段之凶狠残忍与恶鬼已根本没有分别。
“你……你想怎样？！”蓝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在他肆无忌惮的打量下全身的汗毛根根直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赤身露体地站在他面前。
“你到洗得挺白嫩的。”万俟冽的目光没有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包括他圆润小巧的脚指头。
“我不能吃！”蓝憬被他满意的语气吓得快哭出来了，要知道被一刀砍死是一回事，被一口一口地咬死又是另一回事——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人家的肚子里啊！
“为什么不能？”万俟冽冷冷地反问。
“因为……因为、因为我不好吃！”跟这种拿人当饭吃的魔鬼说“人不能吃人”这样的大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想个客观原因：“我娘是四川唐门的人，从小就给我吃了好多毒啊、蛊啊什么的，现在我的血液里都有毒，不好吃的！”
“……最毒妇人心！”天下竟然还有这样折磨儿子的母亲，万俟冽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虽然我不是妇人，不过……心估计也是有毒的……”
看着小男孩惊惧的眼睛，万俟冽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不能笑、不能笑……
蓝憬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嗜血罗刹”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打消吃他的念头，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万俟冽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虽然刚才已经洗掉了血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恐怖，但发青的丑脸依旧十分骇人。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锐利眼眸泛着像野兽一样急欲侵吞猎物的光。
蓝憬觉得自己就像只等着被剥皮的小兔子。
“别……别吃我！”>＿

第2章

第二章
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带着一个人，实在不宜走太远。
万俟冽仍是把蓝憬夹在掖下，专挑密林小道，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最后在一座满是松树的小山上找到一处凹陷进去的洼壁，大概只有五六尺宽长，却也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落脚处了。
这些年，他为了寻找“龙涎果”恢复功力，从南到北踏遍了名山大川，几乎都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度过的，再恶劣的环境也难不倒他。
只是，他需要体力。
点了蓝憬的睡穴，万俟冽把他放到草地上，用他携来的衣物盖住，自己立刻开始盘膝运功。
外伤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严重的是，十年前在大悲崖那场混战里中了药谷老妪的毒掌。那老巫婆武功平平，掌中之毒却世间罕见，若非当时年少气胜，偏要与少林秃驴硬碰硬地耗去大半内力，早已将毒逼出体外了。
一念之差，落得十年来受尽折磨，勉勉强强以内力和药物克制住毒素不致攻心，但身体已完全变了样。
药谷老妪已死，没有人能解这种毒，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传说中的至宝灵丹——“龙涎果”，恢复往日功力才能将毒素完全逼出。
十年了，他不敢放弃“龙涎果”的神话，否则这人生，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昨夜受的内伤并不太重，但却激发了他压制在丹田的毒素，几乎要了他的命。八成是阎罗王看在他经常到鬼门关前做客的面子上，又放他一马，否则此刻他已经是乱坟岗中一具野尸了。
待内息运转过三周天，身体暂时已无大碍，他这才感到肚子里正大唱空城计。
睁眼，天色已黄昏，身旁的小男孩依旧在昏睡中，万俟冽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走出了山洞。
※ ※ ※ ※
呼呼——呼——
别追我，别追我！不要——不！
瞬间惊醒，如鼓的心跳让蓝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冒了满头。恍惚中，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触目所及的景象却依旧让他迷惘。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撑起身子，身上的衣物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腰际，低头一看——他没有穿衣服？
那被追逐、被猎杀的恶梦难道是真的——他真的成了“嗜血罗刹”的粮食？！
蓝憬惊惶四顾，这是一个窄小的山洞，洞里没有其他人，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危机四伏！
趁魔头不在，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骨碌爬起来，他迅速穿上衣服，提心吊胆地离开山洞向密林中跑去。
可他没有想到，觅食中的万俟冽也正在密林中活动，而且正高度关注着方圆二十丈内的小兽行迹。
于是，逃跑的小白兔突然撞上了一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色木桩——“哇！”
蓝憬惊喘一声，无奈跑得太急，根本刹不住脚——好痛、好痛！明明是又干又瘦的胸膛，却没天理地比铜墙铁壁还硬——他捂着鼻子跌倒在地，太过惊骇的大眼僵硬地注视着面前有如山亭岳峙的身影。
那是他的梦魇，是他千万次在心里乞求不要碰见的对象。
显然神佛是很现实的，都怪他平日不烧高香，现在才会落得求救无门的下场。ㄒへㄒ
“小东西，你想上哪儿去啊？”微微上扬的嘴角似在嘲弄，阴沉的嗓音更如一只利爪将他的心脏掐紧。
梦中的恐惧延续到现实，蓝憬浑身软瘫如泥，绝望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万俟冽已经把银制面具再度戴回脸上，不用再与那张可怖的脸孔相对，却仍躲不掉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乌黑深沉，冷酷锐利，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水，也似两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像提小鸡似地，万俟冽又把他揪回了山洞，只留下一个单薄的鼻音便掉头离去，丝毫不担心他能逃出自己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