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斯 下——贺瞳

“对，我实在太贫乏了！”许恕真用力点头，“贺承轩对我的羞辱有生之年我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贺承希这才对许恕真赞赏地笑了起来。这世上坐井观天的人多不胜数，许恕真能够意识到自己有所欠缺，就已经不是最贫乏的一种人。

“那么你呢，承希？”说完自己，许恕真竟转头说到了贺承希身上，“你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贺承希被她问地只是一怔，内心茫然一片无所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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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果。承希，我何尝不知道你比承轩可靠太多，可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你自己的事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提，也从不喜欢我问。我刚刚跟承轩走到一起的时候，总是找机会刺激你。我心里想着，只要你发一次脾气，我就乖乖回到你身边，等着你娶我。可是你没有，直到我怀了承轩的孩子你都没有这么做。那个时候，真的很恨你。……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渐渐了解了你的性格，却什么都晚了。承希，喜欢一个人，要让她知道的。你不说，别人怎么能猜到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不错，君子有成|人之美。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很少人做得到，你算一个。可是爱情是自私的，不应该有成|人之美。”

回去的路上，贺承希反复想着许恕真最后对他说的那段话。他曾真心爱过这个女人，一心一意想给她幸福想跟她一起幸福。却没想到，即便是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也一样对他们的感情那么不确定。照顾她，不想她为他的事烦恼，却让她以为他不愿意让她走近自己；尊重她，让她自由选择自己真正所爱的人，却又使她认定他根本就不爱她。可他，却也曾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而苦苦压抑自己的坏情绪，也曾因为她在他与承轩之间犹豫彷徨而痛苦不堪。现在想想，这一切真是可笑，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了彼此倾尽全力地付出，却不是对方想要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是如此地荒谬，即便两个人开始的时候很投契，日子久了，本来是一起走在路上两个人也会变成一前一后，就算你发现地及时，停下来等她，她也可能已经拐弯走了，大家都有了自己想走的路，不能再回头。

贺承希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还能有什么话可说？既已如此一步步地擦肩而过分道扬镳，也唯有继续这样不动声色地走下去。或许，会有海阔天空。

身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贺承希不但有自己用得惯的私人会计师、律师，更有自己用得惯的调查员。一支烟未燃尽，那位调查员已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让他调查的事务已经查清楚。贺承希想了想，决定不回公司而是先回家见他的调查员。

调查员交给贺承希的是有关他的亲生妈咪方惜如的资料。

“贺先生，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位方惜如小姐当年与您二叔离婚后便一个人去了台湾投靠她的一个远房亲戚。两年后与公司同事结婚，当了全职家庭主妇。她的丈夫姓黄，结婚二十多年，夫妻俩一直很恩爱，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今年正好18岁，马上要升大学了；女儿15岁，还在念中学。”

听了调查员的介绍，贺承希长久地沉默，许久才感慨地说道：“很美满的一家啊！”

“是啊，的确是让人羡慕的一家人。”调查员有些纳闷地回应。一直以来，他一向是以调查恒嘉地产的商业合作伙伴或对手居多，但最近的两次调查却都不是商界中人。而老板贺承希的态度更是古怪，第一次干脆就没看他的调查报告直接锁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想知道又为什么让他调查？这一次虽然很耐心地听了他的调查结果，却又……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怎么样？”调查员还还联想老板最近的种种反常行为，贺承希已经再度开口发问了，“既然家里有两个孩子都在念书，又只有做丈夫的一个人在工作，经济上会不会有什么困难？”

“这个到没有。”调查员笑了笑，解释道，“方小姐的丈夫是公司的高层，年薪很是可观。而且他很快就会被总公司调去美国任职，最近这段时间全家都在办移民手续。”

听到这个“好”消息，贺承希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急道：“什么时候？他们最快会什么时候离开台湾？”

“这个，”调查员没料到贺承希居然会问地这么详细，只能凭经验答道，“全家都移民的话，各种手续怎么也要办一两个月吧。”

“这么快……”贺承希微一皱眉，随即吩咐道，“你立刻去台湾……”说到这却又卡住了，让他去台湾能做什么呢？让他去告诉方惜如，你在香港还有一个儿子，你不能扔下他一走了之？有些倦然地扶住的自己的额头，贺承希忍不住转过头去自失一笑，“这样吧，他们如果要移民，一定会把房子卖掉。你去替我买回来，无论花多大价钱。唯一的要求是家里所有的家具摆设都要保持原样，哪怕是一床被子、一块肥皂都不可以拿走！”

“啊？”调查员第一次接到这样离奇的任务，不禁瞪大眼想确认一下面前的那个人是不是老板。

“有一点，别让他们知道是谁想买他们的房子。你明天一早就去台湾帮我办这件事吧。”贺承希却不理会调查员的异样心情，只是照例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段时间你就帮我跟着他们，他们家无论出什么事我都要知道，无论大小。”

“是的，贺先生！”贺承希这命令的语气是调查员所熟悉的了，他立即坐正身体应了一声，离开了贺承希的家。

贺承希等调查员走后才翻开了那份资料，第一页就夹着一沓他偷|拍到的方惜如一家的照片，有方惜如一个人的也有她与丈夫孩子在一起的，有在家拍到的也有在街上在公园在学校拍到的。贺承希把这些照片铺在桌上一张张地仔细看，最后他挑了其中一张。照片里是母亲送女儿出门上学的情景，那中年女子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身上还套着围裙，可她脸上的笑容，和着早晨的阳光，那么灿烂和温柔。他伸出手，用食指触摸过她脸旁的轮廓，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然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静静地微笑起来。“妈咪……”

贺承希花了点时间才把方惜如的那份资料看完，习惯性地锁进保险柜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在不久前让调查员做的另一份调查资料，资料的主角是卓明宇。确切地说，是卓明宇和林飞。起意调查他们，是因为唯一的一次在酒吧看到卓明宇喝醉。卓明宇在清醒后曾问他有没有胡说八道什么，他说没有。——他说谎了。

卓明宇，的确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说：“小飞，不要走！小飞，我爱你！”

有了这两句，卓明宇跟林飞究竟是什么关系，白痴也能猜到了。可一开始，贺承希却希望这并不是真的，为了小枫，希望卓明宇与林飞并不是那种关系。所以，他安排属下去调查，为了不要误会了卓明宇。而调查报告还没有出来，他与卓明宇之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渐渐地，他觉得卓明宇究竟是不是那种并不是很重要；渐渐地，他觉得即便卓明宇真的喜欢男人也不是很糟。直到……

直到今天，卓明宇与小枫正式分手了。在美国的时候，他曾说过他真心希望小枫能嫁给卓明宇，而现在，他们分手了，他却并不失望或遗憾。反而有些，窃喜，感觉是松了口气，因为他最害怕发生的丑闻永远不会再发生。贺承希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太卑鄙也太龌龊。只是这么多年，卓明宇是第一个真正能走到他心里去的人，只因为他是贺承希而关心他。他了解他，比任何人了解地更多。在他身边的时候，整个人都很舒服，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能明白。心有灵犀，这种感觉即便是当年的许恕真也从未给过他。其实，如果没有卓明宇，贺承希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很多事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既然卓明宇已经出现，一切就都不同了。尝过蜜有多甜的人，怎么可能再甘心每天去吃那苦得要死的黄连？只有经历过极端孤独，极度缺乏爱的人才能体会爱的珍贵。他们要得不多，全天下只要一个人的爱就可以完全满足地生活下去。

这次小枫被卓明宇甩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打电话去安慰小枫，而是接着跟卓明宇聊天，甚至聊得很愉快。贺承希知道，他再不能逃避自己的感情，无论卓明宇是怎么想的，他已经陷下去了。而他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向卓明宇表白，个中原因仍是因为林飞。小枫，或者说，女人不适合他，卓明宇喜欢的只是男人，也不代表他一定会喜欢那个叫贺承希的男人。除了那个若有似无的吻，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从未逾矩。真正能让卓明宇说“爱”的，是林飞。那么，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才能让卓明宇即便是在失去了林飞三年之后仍放不下他？——贺承希真的很想知道。

在商场上，贺承希绝不是善类。何止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分分钟十面埋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于所有阻碍他事业发展的人与事，都除之而后快，誓无返顾。然而，在感情上，贺承希是诸多顾忌，甚至甘承委屈的。

47

贺以枫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才感受到原来她真的失恋了。贺承希见她赖在自己办公室全身懒洋洋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明明说分手的时候毫不留恋，这两天又是约会不断，为什么还说没意思呢？”

“那不一样，大哥！”贺以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不是第一次失恋，但这次失恋真的跟以前不同，特别难受。“以前跟人分手，最多三天我就痊愈了。可是这一次……难道是因为是他甩我而不是我甩他，所以我不甘心？”

贺承希却好似感觉了到什么，眉头跳了跳，勉强笑道：“是不是真是这样呢？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打个电话给他，让你再甩他一次也很容易啊！”

“大哥！你知道这是不一样的！”贺以枫被贺承希的话逗地又急又气，“这次的确是他先说分手的，即便之后让我再对他说一百次分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说到这，贺以枫又愤怒起来，“他以为他有什么好？我这么多男朋友中就他最差劲最无趣对我也最冷落，还老是动不动就教训我！每次约会来来去去都那几个地方，还老是迟到！让他陪我旅行总推说工作忙，好像他是特首一样！情人节还要我提醒才会记得送花，每次都送百合花，真是收都收得无聊透顶！一个星期能见三次面已经算是了不起了，他见你的次数都比见我多……”

贺承希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次小枫是动了真情的。不想再听她抱怨下去，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如果真是那么差劲，小枫你早就应该跟他说分手了，你从来都不是对男朋友可以很容忍的人。为什么这次反而会让卓明宇抢先？”

贺以枫一下子怔住了，沉默良久才微微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哥你想太多了……”又渐渐地目露凶光，“我不甘心！他自己都这么差，凭什么他先甩我？大哥，你帮我问他，他凭什么？！”

“这个忙我不能帮！”贺承希举起双手用力隔断贺以枫的话，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让他去卓明宇为什么跟小枫分手？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你们俩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朋友，我不能插手，唯一能做的只是两不相帮。”一个星期之前，贺承希看了那份卓明宇与林飞的调查报告，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他们的往事。他明白，有林飞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卓明宇即便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别人也很正常了。

“大哥……”贺以枫伸手去拉贺承希的袖子。

“撒娇也没有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的贺承希如触电般抽回手，他想了半天仍决意对小枫隐瞒这件事，毕竟事关他人私隐。“如果你不甘心，就自己找他问清楚。”

贺以枫忿忿地摔门而去，贺承希却只是苦笑。无论如何，他真的不想再介入小枫与卓明宇之间，他总得为自己的心情多考虑一点。可双方当事人却都不想放过他，当午餐时卓明宇再度提到这个话题时，贺承希都觉得自己要出离愤怒了。

“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毕竟也与你有关，我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我觉得如果不跟你说清楚，这对你不公平……”卓明宇握着贺承希的手，极认真地道，“我不是要你转告小枫什么，小枫那边我自己会解决。”

“与我有关？”贺承希绷紧的身躯渐渐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坐回到位置上，对着卓明宇轻轻招手，“说吧，怎么叫与我有关？”心跳，却开始慢慢失控。卓明宇，你敢说你追求小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曲线救国，我就……我就先揍你再说！贺承希心里有些发狠地想着。

“你知道的，我跟你跟小枫认识是因为你的那个案子，先是炸弹然后是狙击，最后查到的那个疑犯还是职业杀手。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人是我以前卧底时认识的一个在逃人犯，他极具危险性，而且我了解他的个性，他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完不可的。也就是说，如果真是有人雇佣了他来杀你，即便这个雇佣关系解除，只要你还没死，他也不会罢手。所以，我……”卓明宇说着说着就见到贺承希竟慢慢变了脸色，他不禁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承希，你怎么了？”

贺承希没有答话，只是无言地望着卓明宇，眼底的戾气渐渐积聚，浓得化不开，直把明亮的眼睛氤氲地深不见底。

卓明宇被他看得更加不安，他从没见过贺承希这种神情，那凌厉的眼光如同有形的刀刃般砍到他身上。卓明宇更是惶恐，忍不住催促道：“承、承希，你……”

贺承希慢慢地握紧左手，转过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承希，你别吓我！”卓明宇充满恐惧地望着他，额上急出了一头冷汗。“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贺承希只觉荒诞莫名，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小丑，何其可笑，何其不堪！一口气把面前的大杯饮料全部喝完，贺承希终于镇定了下来，缓缓道：“我不是小枫，所以，我一定会问清楚了才离开。你一开始接近我和小枫，是为了要抓那个人？你当小枫的男朋友是要查清楚贺家究竟是怎么跟他联系的？你一直跟我走得这么近是想在他动手的时候第一时间抓到他？是不是？！”

贺承希长期身居高位颐指气使气派终于在卓明宇面前显露了出来，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竟迫地卓明宇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他知道这次贺承希是真的生气了，他也早知他一定会生气。但真正走到这一步，卓明宇才发觉原来他并不期待并不愿意，只是一切已经骑虎难下。“是！”他硬着头皮道，“我很抱歉，利用了你们。”

贺承希筋疲力尽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抱歉？您太客气了，卓Sir！我只是不明白，卓Sir哪来的那么大的自负？难道说，在你眼里，只有您跟林飞的感情才是真的是值得珍惜的，其他的人感情就一文不值么？卓明宇，你当我是什么人，由得你这么戏弄？！”他越说越大声，最后竟拍案而起。

“戏弄？我怎么会戏弄你？”卓明宇有点慌，他没料到贺承希会气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