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画本来就赶不上变化。”阻止了母亲的自责,林微纯轻声说:“现在我们要想的,就是怎麽补救。明天我会去见爸爸,把一切都告诉他。您要配合我。”
刘美心止住哭泣,茫然地问:“怎麽配合?”
来不及细看日历,秋天已经过完了。冬天以张狂的姿态出现,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到来。
一大早,麦佳一照例去医院陪伴父亲,从不与他一路的刘美心破天荒地要求同车。麦佳一本想拒绝,但是看她手里拿著给父亲准备的御寒衣物,麦佳一才勉强点了头。
看到儿子与妻子一起出现,林建云小小吃了一惊。
同床异梦的夫妻,加上品行不端的私生子,林家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有看头的集合。当然,再加上一个阴险狡滑的养子,这集合就更加有看头。
林微纯就像是来凑数的,麦佳一与刘美心前脚进门,他後脚就跟著到了。
林建云心情不错,便笑著问:“来得这麽齐,你们事先约好的吗?”
可惜,除了林建云,其他人都笑不出来。
林微纯看了一眼母亲,然後对林建云说:“爸,我想我不能回公司帮助佳一了。”
一听这话,麦佳一立刻激动得跳出来:“为什麽?”
林微纯低下头,平静地说:“因为是我把你的光碟拿去报社的。”
“你说什麽?!”麦佳一看著他,眼睛瞪得铜铃大。
林微纯没理他,而是继续对林建云说:“您不用再叫狄凯去查刘勇了,都是我指使刘勇去做的。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完之後就离开这里。我没想到狄凯能这麽快查出他的去向。”
林微纯话音刚落,就被刘美心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刘美心用一种类似刀子划过玻璃的尖利声音质问道:“你怎麽可以这麽做?怎麽可以这麽无耻?!”
“因为我不能让这个野种就这样跑过来,夺走我们的一切!”伸手指向麦佳一,林微纯忿忿不平,“他也姓林,我也姓林。凭什麽他一来,我就得让路!我那麽努力的学习、工作,为天鸿独当一面,现在却要我去当他的助手!我不甘心!不甘心!”
嘶吼得太过用力,林微纯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麦佳一被他吼懵了,“可是、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没说过。”林微纯无情地打碎了麦佳一的美梦,“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麦佳一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没多久就演变成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因为哭得太厉害,让他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但林微纯能感觉出来,这次他是真的伤心了。不过,林微纯却宁愿他愤怒。
这时,耳边传来了刘美心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真让我恶心!”
“妈……”林微纯想靠近她。
“不要再这麽叫我!”推开养子,刘美心像龙卷风一般刮出了病房。
林微纯回头看了一眼林建云,然後飞快地跟了出去。麦佳一也想跟上,却被林建云叫住。
“忘了他吧!”
明白麦佳一对林微纯的感情,一直保持平静的林建云出言安慰。
深受打击的麦佳一,只能伏在父亲的膝头,痛苦地呜咽。林建云轻抚著儿子的短发,眉头渐渐拧成了死结。
刘美心走得很快,林微纯费了点劲才追上她。
刘美心没有停下脚步,表情就像完全不认识林微纯,但嘴里却在紧张地问他:“怎麽样?我演得还像吗?”
“很好。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您好好保重。”
“好。”
林微纯放弃了追赶,站在那里,看著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去。
转眼就过了一周。
林微纯像个自闭儿一样待在酒店里,足不出户。他将手机一直开著,以便林建云决定如何惩罚他时,能够及时得到通知。他不介意被踢出林家,只要母亲能够无恙就好。
除了母亲,林微纯偶尔会想起狄凯。
脸上被他打出来的淤痕已经消散了,但林微纯常常会不自觉地去抚摸那个位置,就像狄凯留了一样贴身的东西在那里,让他失落,让他不安。
折腾这一回,感觉就像偷鸡不成蚀把米。林微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後悔。
这天,林建云的电话终於来了,他让林微纯去医院一趟。
林微纯到了之後,发现除了刘美心与麦佳一之外,林建云的私人律师也在场。
一见到养子,刘美心便对林建云说:“好了,现在人齐了,你有什麽话,可以说了。”
林建云点头,律师立刻拿出两份档,一份给了林微纯,一份给了刘美心。
看到档上的内容,林微纯感觉如释重负。林建云要与他解除领养关系,只要他在档上签名,他与林家就不再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笔呢?”林微纯问。
律师将笔递给他。林微纯飞快地在档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之後,林微纯发现母亲还在抓著档发呆,而且全身浑身微颤。林微纯反射性地从她手里抽出那份文件。
“您要跟妈妈离婚?为什麽?!”看到文件的标题,林微纯难以置信。
林建云平静地说:“我当然是有充足的理由,才会这麽做。”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麦佳一走出了病房。不一会儿,他领了两个人进来。
林微纯定睛一看,居然是狄凯和刘勇。察觉到林微纯的视线,狄凯僵硬地避开了。
“微纯,你以为我会相信陷害佳一的主意都是你一个人出的吗?”林建云抛出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林微纯挺直了腰杆,感觉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刘美心倒是一直面无表情,仿佛事情无她无关。
紧接著,林建云对刘勇说:“刘先生,刘美心和林微纯都在这里,麻烦你把所有的事情再讲一遍。今天你们三头六面说个清楚,谁都不会被冤枉。”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了刘勇身上,刘勇瞄了一眼林微纯,显得有些迟疑。站在他身後的狄凯,立刻推了他一把,不悦地提醒道:“快说!”
大约是受过教训,刘勇对狄凯十分畏惧,立刻坦白了他与林微纯、刘美心之间的肮脏交易。
林微纯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几乎听不见刘勇的任何声音。他为自己的天真而懊悔,他怎麽会以为林建云很好骗呢?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林微纯看著母亲,满脸歉疚。
终於,刘美心大叫了一声:“闭嘴!”
刘勇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
脸上覆盖的精致妆容,让在场的人都看不清刘美心的真正面色,只能从她持续微颤的唇上读出她的激动。
林建云挥挥手,说:“你们都出去,让我和美心单独待一会儿。”
林建云和刘美心到底是夫妻,他(她)们之间的事,别人插不上手。麦佳一本不同意,但还是被律师劝走了。狄凯拽著刘勇一起离开,林微纯则跟在他们身後。
出了门,刘勇立刻问狄凯:“我可以走了吗?”
狄凯先看了看林微纯和麦佳一,见他们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说了句:“滚吧!”
刘勇如蒙大赦,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狄凯见这里没自己什麽事了,便对麦佳一说:“我也走了。”
麦佳一点点头。
狄凯走了,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林微纯。
视线追逐著他的背影,林微纯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啪——
这时,麦佳一突然给了林微纯一巴掌。没有防备的林微纯,硬生生地挨了一下。
“这是你欠我的。”麦佳一昂起头,脸上挂著伪装出来的骄傲与倔强。
林微纯没有还手,但在麦佳一第二巴掌过来的时候挡开了他,“一巴掌就够了,我不欠你那麽多。”
麦佳一和狄凯不同。他并不是完全无辜。林微纯的歉意有限。
忍不下这口气的麦佳一冲上去准备大干一架,不过被律师及时制止了。几经劝说,他最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决定等父亲的问题全部解决之後,再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没有第三者在场,林建云与刘美心不再顾忌谈话的内容。
林建云说:“也许我不了解微纯,但我太了解你了,美心。如果你是那种能容忍佳一存在的女人,我也不会等了这麽多年,才决定去寻找他。”
“原来我的丈夫这麽了解我。我该高兴吗?”
“美心……”
不能接受丈夫的指责,刘美心激动地打断了他:“你没有资格叫我!是你背叛了我们的婚姻,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你没有资格责怪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你没有资格!”
“我的确没有资格。我不该在有了你之後,还去爱上郑雨芬。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不该紧抓著不放,还把佳一当成你的假想敌。”林建云不无痛心地说:“如果你肯善待他,我一定会用我的所有去回报你的宽容。可是……”
林建云顿了顿,将自己从负面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你该得的,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
话音落後,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终於,压抑的空气让刘美心彻底爆发出来:“你以为我搞出这麽多事情,只是想要林家那几个钱吗?二十多年来,我努力去维系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我拼命讨好你,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不停地欺骗自己,相信你一定会回头。可是你的心里只有一个郑雨芬!就算她走了,死了,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她。她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故意留下一个野种,让他二十年之後再回来跟我示威!她到死都不肯放我好过!”
“你、你太偏激了!”妻子的逻辑,让林建云无话可说。
“你说对了,我就是偏激。”说话间,刘美心突然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把枪来,对准了林建云:“从你决定让狄凯去找那个贱人,我就一直把这个带著身边。我准备等自己无法再忍受你的绝情时,就一枪杀了你。我要让你死在我手上,让你为自己带给我的痛苦付出代价!”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林建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几度与死亡擦肩,他早就不将它放在眼里。他只是有些舍不得儿子,才刚刚相认,没想到这麽快又要离开。
“如果你觉得这麽做会让你好受一点,你就做吧!”林建云平静地说:“很抱歉伤害了你这麽多年,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林建云的反应不在刘美心的意料之中,短暂的慌乱之後,她很快镇定下来:“这是你的诡计对不对?如果我杀了你,你就可以下去找郑雨芬了。然後让我变成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美心,你……你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受。”
“对,我做的一切,就是要让你难受。不仅如此,我还要让郑雨芬难受,让你们的野种难受!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我永远会是你和郑雨芬之间的障碍!”
不等林建云再开口,刘美心就扣动了扳机。
听到枪响,林微纯和麦佳一同时冲进了病房。
病房里,林建云捂著胸口,万分痛苦地看著妻子。而刘美心已经倒在了地上,子弹射穿了她的太阳穴,鲜血迅速在她的身旁开出娇豔的花朵。
刘美心如她所说,用死亡彻底结束了她与林建云之间的纠葛。
第十二章
二十天后。
半夜,一个电话将熟睡中的钟康元吵醒,让他不得不立即赶到城南警局。
从牢房里将全身挂彩的狄凯保释出来,钟康元不悦地责备道:“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这个月已经是第四回了,你想转行去做混混吗?成天只知道打架斗殴!”
“呵呵……”狄凯傻笑,“是那帮小子不知好歹,我不过是代他们爹妈给他们一点教训而已。”
狄凯不知悔改的样子让钟康元更加头疼:“那我是不是要代表他爹妈感谢你呀?!”
“嘿嘿……那倒不必了,帮我去申请一个见义勇为奖就行。”
“死小子,少在这里嘻皮笑脸!”
钟康元忍无可忍,重重地给了狄凯一下。谁知狄凯却像吹了风的稻草,一下子倒了下去。
“阿凯!”钟康元紧张地扶住他。
狄凯咧了咧嘴,笑道:“我没事,钟叔真是宝刀未老啊!”
“少在这里贫嘴!快跟我上医院去!”
就这样,钟康元逼著狄凯去了医院,结果查出他的肋骨上被打出了裂痕,必须在医院住上一晚。狄凯本来不同意,可钟康元非要他住下,他就只好从命了。
“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陪在狄凯身边,钟康元忍不住道出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疑惑。狄凯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除了几年前因为他父亲的事跟人起了冲突,丢掉了员警的工作之外,这些天算是他最反常的时候了。
面对钟康元的问题,狄凯并没有如实相告的意思,只是开玩笑地说:“没什麽,可能是年纪长了,脾气也见长吧!”
钟康元摇摇头,叹息道:“哎……你们这些年青人呀!一个个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稍有挫折就自我放逐,这样怎麽能成大器!”
“你们?还有谁是我的难兄难弟吗?”狄凯假装天真地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林微纯。”
听到这个名字,狄凯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片刻之後,他才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怎麽了?”
“你没看新闻?”
“没有。”自从林微纯向他坦白之後,狄凯便开始拒绝接收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刘美心在林建云的病房开枪自杀了。”
“她死了?”狄凯大吃一惊。
“一枪打中太阳穴,能活下来就有鬼了。”钟康元叹息道:“林微纯跟刘美心向来亲近,可他与林建云脱离了领养关系,弄得为刘美心披麻带孝的资格都没有。听说还去灵堂闹了一回,结果被林家人赶了出来。”
那个人的事突然变得好遥远,狄凯讷讷地说了声:“是吗?”
“是啊!实在是没想到,太突然了!前两天我见到他,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还让人忍不住担心啊!”
虽然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事,但钟康元这麽一说,狄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过得很糟糕吗?”
“也算不上很糟糕。就是人瘦了一大圈,神情好像有点恍惚。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现在住在一家小旅馆里,落魄得很。”
“他……”狄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心口的地方突然闷闷的,不知道是伤口的原因,还是其他。
钟康元又说:“你有空去看看他吧!我看他也没什麽朋友,怪可怜的。”
“你好像特别关心他。”狄凯敏感地问。
“我……”钟康元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说:“我之前赌钱,输了不少,是他帮我还的债。”
“你赌钱?!”狄凯不敢相信。
钟康元苦笑,“现在已经不赌了。之前是因为升职之後压力很大,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结果就陷了进去。要不是林微纯及时伸出援手,只怕我已经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