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异缘之清岩清羽————未夕

作者:未夕  录入:09-29

我考完大学回家的时候,发现弟弟不见了,母亲说,她到底把他送走了,去了一块心病。"
杨明虎默默地给欧书岩续上茶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把家里的事说给他听,可是,他能理解他的心境,那种一下子丢失了自己喜欢的人的绝望感,没有人比他体味得更深。
欧书岩接着说:"我上了大学以后,就开始做自己的公司。规模很小,也很累,但是,我做得很用心,这是我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起来的一个堡垒,为我可怜的小弟弟。这是我为筑起来的一个避风港。我想把他找回来。从那个时候起,每到周末和节假日,我都在外面跑,跑了许多家孤儿院,可是一无所获。我一直,找了他很多年。
有一年,我在一家郊区的孤儿院里,看见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大。
他浑身衣服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头发出不知是谁给剪得,长长短短,支楞八翘,脸上也跟花脸猫似的乌七八糟,就只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他把光脚埋进沙子里拔凉,看见我,就咧开嘴笑起来,缺了两颗牙,牙长得不太好,人更不成样,瘦得只得一把骨头,我当时就想,在那样的境遇里,他怎么还能笑得那么欢。
问了院长以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弃儿,丢在这里时,一身的病,身上的皮皱皱的活象只小老鼠仔。好容易把病治好了,慢慢长大,却变得皮得要死,几个保育员都看不住他,比花果山的猴子还难管。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给我的映象很深,心里头觉着,非把他带走不可似的。
于是,我把他领回了家,替他洗干净,重剪了头发,给他起名,叫清岩。跟我,差一个字。
把他带回家以后,我好象定下了心来,不再那么疯了似地找我的弟弟了。
我希望,我的亲弟弟,在什么地方,也被好心人领回家,给他洗澡,剪头发,给他东西吃,让他念书,或许,也会给他起一个新的名字。
清岩到了我这里以后,我找了一个保姆带着他,我公司里的人都笑我没结婚先做爹,不过大家都很疼他,都喜欢他。清岩小的时候,特别爱说话,象一只小八哥。
可是,没过多久,清岩,跟保姆出去玩的时候,被车子撞了,伤得很重。都以为救不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他还是挺过来了。但是,原先的清岩,活泼的,爱说爱笑的清岩还是回不来了。"
球球在桌下欧书岩的脚边开始围着自个儿的尾巴打转转,急得象是蹲在热锅沿上,欧书岩哈哈一笑,把他抱起来:"这个小家伙,时不时地就要犯犯疯病。"
杨明虎也笑了:"我也是这么说呢,他一听到小老鼠的事儿就要发疯。"他伸手摸摸在欧书岩的臂弯里的小狗。
这一瞬间,这两个男人相互理解也相互原谅了。
那个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孩子,是他们都关怀着爱着的。
欧清岩继续说:"清岩在医院住了足足有半年,没等他出院,我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开始怕人怕声音甚至怕光,他不跟任何人说话,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他大约是伤了脑子了,那个时候,我的经济状况已经相当好了,我有信心治好他。我请了许多医生,我带他去各地治病,可是没有用,他不说话,不跟任何人亲近。医生判定,他得的是自闭症。他们说,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恢复。他也许会永远活在那个自我的小世界里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我却不信这个邪,我们家清岩,他其实是懂感情的,他知道好坏,他会关心人,凡是对他好的,他一一全记在心里,一声不响地替他家做事来报答。有一次我生病,他守了我一天一夜,那一回,是我隔了许多年第一次看见他哭。
清岩虽然自闭,可是智力上却发展飞速,车祸以前,他只是聪明,可是车祸之后,他简直成了小神童。他在学校不跟同学交流,也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可是,他的每一门功课都全优,十三岁就完成了全部高中的课程。然后又读完了大学。呵呵,你叫他做小老鼠,可知道这只小老鼠是A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我们公司所有的管理与财会软件都是由他一手开发的。有人看了以后想要请他去做同样的东西,他不理。他在他的笔记里写,这些软件,他只给哥哥做。"
杨明虎听傻了:"小老鼠是小天才么?"
在惊讶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杨明虎的心里,仿佛呼之欲出,却又隐灭了踪影,叫他抓不着摸不到。
球球跳到杨明虎的腿上,去舔他的手掌。
欧书岩说:"是啊,他是小天才。医生们也都说了,自闭症孩子,智力是没有问题的,往往他们在某一方面还有异于常人的优异表现。要不是他又离家出走,我是打算让他继续读下去的。"
"你是说,他离家出走到这儿来吗?"
"是啊。"
"你刚才说又',小老鼠,以前出走过吗?"
"是啊。他长到十四五岁,开始每年出走一次。第一次,把我吓坏了,动用了所有的力量来找他,还好很快找到了。第二年,他又失踪了,第三年第四年都是如此。每一年,在固定的时间失踪,每一年,我们都会在固定的地方把他找回来。"
"他跟我说过,他好象要找什么人。"
欧书岩点点头:"我知道,可是他说不清那个人是谁,也说不清他的长相,我总以为,那个是他的想象出来的。你知道,每一次,我们都是在哪里把他找到的吗?"

19 弟弟
杨明虎抬头看着欧书岩,他完全想象不出小老鼠会出走到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小老鼠啊,他那么恍惚,象是丢了什么宝贝似地到处地去寻去找,要是这一辈子都找不到,这孩子可别疯了,那可就可惜了。
走路都踢拖踢拖的小老鼠,是杨明虎如今的生活里一个光斑,小小的,跳跃着,偶尔晃一晃他的眼睛,微不足道的小光斑,它的源头却是温暖与明媚。
欧书岩说:"第一次,他出走的之后,我托了在警察局的朋友帮着找,找了半个多月,后来终于找到了。他在......省第一监狱门口。"
杨明虎心突地一跳,省第一监狱,他太熟悉太熟悉了,他在那里渡过了十二年的岁月,狭小的牢房,宽阔的放风用的场院,有草坪,夏天就会疯长起来,要一点点用镰刀清理。
当他走出来时,他看见外面刺目的阳光,还有阳光下扬着尘土的道路,隔着那道路,是他今后漫长的让他无法拿捏的日子。
小老鼠怎么会去哪里?
"他,怎么会去哪里?那里......很偏的。"
欧书岩轻轻叹一口气:"亏他怎么去那儿的,那么偏远的地方,车又难坐,路况也不好,连我都颠得不行。我们找到他时,他浑身滚得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躲在一个干涸了的水坑里,身下一堆稻草,也不知他哪里捡来的,饿得小脸就只有窄窄的一条儿。监狱门口有守卫的士兵说,他每天在大铁门前蹲着,也不说话,就看着那门,他们以为他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小疯子,他安静甚至都很少动弹,所以他们也没有赶他。
我把他从那里带回去,以为他只是跑远了,身上钱用完了,回不了家。我把他的头发剃光了,没办法,他满头都是虱子,他光着脑袋,对我开口说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呵呵,难得他愿意讲话,那些天的辛苦劳累揪心,都值了。
我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可是第二年,差不多的时间,他又出走,我又开始找他,哪里都没有。抱着试试看的心我去省监狱所在地,居然,又在那里找到了他。
第三年,还是。
第四年,也是。每一年,他都会跑去那么老远的地方,每一年接他回来,他都病一场,可是隔年,还是去。小孩子大了,其实很难看得住,清岩又特别聪明,总有办法避开身边的人。
一直到,今年。
今年他没有去那里。"
欧书岩说。
"他......跑到这儿来了?"
"是啊,所以找他又花了些时间。"
杨明虎说:"你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就算是......当爹的,也不一定会象你,做得这么多这么好。"
欧书岩突然觉得有一点心酸:"可是......我好象,还是无法接近他。"
杨明虎说:"欧先生,生的恩不如养的恩,小老鼠是懂事的孩子,他心里头是明白的,他懂得的。"
欧书岩笑起来:"也对。回家的这两个多月,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乖巧得什么似的,天天一早起来把早饭都端到我床头。这一回跑出来,留了条儿的,知道不能不告而别了。其实我......这样对清岩,是有私心的。心底里,我是拿他当我的亲弟弟的替身,对他好,是替我弟弟积福,何尝不是功利的,这么许多年,清岩在我的心里,并没有做为他自己存在着,这对清岩也是不公平的,甚至连他的名字里,也只得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字,岩。这一次,我突然想明白了,人,聚是缘份,散也是缘份,到了该放下该松手的时候,就放下,就松手,放了,反而得到了。所以,清岩要回来,就让他回到这儿来,做他想做的事。让他做一回自己,我也等于得到一个真正的新弟弟。"
杨明虎看着眼前的男子,听着他说放下与得到,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纠结着一个问题:想找到清羽的遗骨,可是找到了就等于确定清羽是真的不在了,何尝不是得到与失去的纠结?如今终于找到了,清羽是真的没有了,可是,他又确确实实知道他在哪里了,他就在他的心里。这又何尝不是失去与得到的完满?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坐在炉子上水开了,哧哧的喷吐着湿碌碌的蒸气,发出轻微的声音。
这场景,太熟悉。
时光似缓缓地倒退,声音被夸张地拉长,屋子里的摆设变了模样,透着老旧却舒适又熟悉的气息。那是十二年前的元宵节。
这种时候清羽总是最忙的,他要值勤,杨明虎叫妈妈先去睡下,自己等他到十二点过了,才一起吃的汤圆。
锅里也烧着热水,空气里有暖暖的湿气,还有细微的哧哧声。
清羽说:"汤圆很好吃。我记得,以前,在哥哥家里,厨子大娘用绿豆汁子兑在米粉里,和成淡青色的粉团,和白色的粉团搓在一起,用冰糖沸水在铜锅里煮熟,象雨花石那么漂亮。"
那一晚,杨明虎才知道,清羽原来是有一个哥哥的。
清羽说:"在爸爸家,他的原配是很讨厌我的,但是哥哥,待我却很好很好,挨骂的时候,只有他会护着我,晚上带着我睡,送我书本,文具,我还记得,他给我买过一把小手枪,不是很高级的玩具,但是我很喜欢,可惜,我被送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拿。"
"在孤儿院里,我就天天等着哥哥来找我,倒底还是没有等到,孤儿院维持不下去了,我们所有的小伙伴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也有人想领养我的,可是最终还是嫌年龄大了,会记事养不亲了。也许就是在那些人家呆的时候,错过了我哥哥吧。"
少年杨明虎鼓着脸,心里又是痛又是奇怪的气:"你哥哥真就那么好?"
清羽亲热地用肩膀碰碰他的肩:"你干什么小虎?"
杨明虎气乎乎地扔掉了小勺:"不知道算了!你不是聪明人吗?"
清羽笑得眉眼弯弯的。
所有的回忆都不过在片刻之间,水壶发出鸣叫声,杨明虎走过去关了火。
背过身去,在欧书岩看不到他脸的时候试探地问:"欧先生,刚才你说,你的......亲弟弟......你还说,小老鼠的名字中只得一个字是属于他的,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亲弟弟,名字里也有一个清字。"
杨明虎看见自己拿着杯子的手在抖:"他叫什么?"
"他叫清羽,不过他随他母亲的姓,叫林清羽。"
杨明虎手里的茶杯在水池边磕了一下,掉了一块瓷,没有碎,可是不能再用了,因为杯子有了伤痕,会划伤人的。杯子当然是无知无识的,但到底还是会伤到人。
球球趴在地上,把小脑袋枕在前爪上,心里默默地反复地念叨:阎王大人啊,刚刚那个十几年前的情形,不是我用了法力啊,只是这屋子的记忆啊,正好帮他们解开了一点点迷团,但其实跟我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阎王大人啊,但愿您刚刚在与白大人下棋,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有三界里最最精明的,眼睛里半点砂子也不揉的地府十殿江判官啊,但愿您刚刚因为贪看园子里新开的往世花新种下的今生草而略略闪了闪神。还有,三界中最最标致可爱的白练离大人啊,若你看见了,千万管住您那能言善道的一张美丽巧嘴,别说漏了,要不,我可怜的小鬼使去尘就要做一辈子的狗,连那种神棍的气都要受得啦!
球球把他所知道的三界所有的神、仙、妖的名字念叨了一遍。求着他们保佑他。
而杨明虎则把坏掉的杯子藏了起来,没有叫欧书岩看到。

20 始信
小老鼠的哥哥给杨明虎家买来了许多新的家俱,书橱,衣柜,宽大的桌子,还有,床。
杨明虎窘得搓着手说:"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这个这个,这个书桌太大了,这个橱子也太豪华了吧?"
哥哥也不看他,说:"这个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弟弟的。关你什么事?"
杨明虎说:"放心放心,我不会亏待了小老鼠的。"
哥哥不理他,象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清岩喜欢大桌子,他要趴在上面的,他的衣服也多,所以衣橱一定要够大。他喜欢厚羽绒的被子,被套一定要够软,窗帘也要换过,太薄,清岩不喜欢太亮的环境。还要再添一个空调,否则冬天不够暖。"
杨明虎看着他给小老鼠买的日用品,那一条毛巾一块肥皂上面小小的价格标签,半张了嘴不敢作声。还有那满橱子的衣物,连内衣袜子都是这个大男人一套一套去掉包装摆放齐整的。
杨明虎说:"欧先生,你用父母心肠待手足兄弟,你是好人。"
哥哥停下收拾的手:"杨先生,请你好好照顾我弟弟。我弟弟......你帮帮他,找到他要找的人,过他想过的日子。我不在他身边,你就是他哥哥一样,他做得不对你也可以说他,别动手,你那拳头,象小锤子似的,你会把他打散架的。"
杨明虎咧开大嘴笑起来:"我不会的。你放心!"
欧书岩悠悠地说:"我嘛,自然是放心的,关于你,我怕是比你都更清楚。连你小时候太调皮,上幼儿园被老师遣送回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你的,所有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都在我心里头。你以为,我会放心把我的弟弟随便交给什么人吗?"
杨明虎这才发现欧大哥是一个人物。
他爱的人,他会尽全力地护周全。
他有这份心,他也有这份力。
当年的清羽,也是有心的,只是太良善。
当年的自己,也是有心的,只是太肆意。
所以才会有失去,才会有遗恨。
杨明虎有一点恍惚。
杨明虎的房子并不大,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东西,简直有几分拥挤。在这样的屋子里,每一个人倒好象格外地亲近了似的。
晚上,小老鼠不肯让哥哥去睡宾馆,一定要跟哥哥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把我的新床让给你睡。"
小老鼠抱着被子与垫子,睡在哥哥床边的地板上。
哥哥也没有推让,小老鼠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伸手摸索大哥的被子。
"怎么啦?"哥哥问。
"谢谢你,大哥。"小老鼠说。
"兄弟之间谢字是用不着的。你要记住,过得不开心,就回来。"
"过得再好也会回去的,要回去抱小侄子,大哥,我要象你待我一样地待他。"
"嗯。"
兄弟俩一个床上一下床下,拉着手睡了一夜,早起的时候,手臂都有些麻苏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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