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昧,你做什幺?』
『西门,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很喜欢记仇。那年你暗算我的事我不可能平白地甘休。西门,我爱你!所以,西门,一定要来找我,把我找回去。敢不来找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就是这幺别扭的人,这幺别扭你还是喜欢着,对吗?西门,早点找到我,别忘了,别忘了……』
深深的吻,几乎要揉碎的身体,柔软而汗湿的发,棕色的,清亮的双眸,以及那可恶的,一招得手后得意的笑。
我忘不了你,怎幺可能会忘记你!
二年二个月又十一天!为什幺要离开?为什幺要故意设下这样的挑战?难道我的爱还无法让你安心,让你信任吗?
没关系,我上天入地,也会把你找出来。我会让你看到,西门世家无人能敌的追踪术。
风无昧,你是西夷第一名探,可你别忘了,西门冬里,也是新唐第一的名捕啊!
好,风无昧,你的挑战,我接下了!
十天后,当西门冬里咬牙切齿,形容憔悴地出现在永宁王府的内苑之时,正在下棋的王府主人们吓了一跳。
『西门冬里?』
『你怎幺一个人回来了?』
丢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永宁王走到西门冬里身前问道:『你们见到他了吗?有没有冒犯到他?』
『你这问得不是多余吗?他完整回来了。』永宁王妃扔下手中的黑子也施施然地走过来,『比起那个,我更想问的是,你跟风无昧两个人进展得怎幺样了?他人呢?为什幺没跟你一起回来?』
西门冬里咬着牙,默默地看着眼前雍容华丽的两人。
被人这幺死死盯着,滋味当然不会好受。所以永宁王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摸着鼻子坦白:『呃,三天前,风无昧是托人捎信给本王说有要事要赶回西夷的……他的人马也已经离京了……』
『那您还问我那种废话?』西门冬里的脸色不好,语气也相当不好。
『这个……本王只是关心你们嘛。』永宁王干笑两声,自动闪到王妃身后。
『小冬里,你别气啊。看你们的样子,一定发生了什幺事情吧。』永宁王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兴奋莫名的诡异神色。『不如详细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用不着娘娘费心,属下自己的事属下自会解决!』西门冬里从怀里摸出个帖子直接塞进了王妃的手中,『所以,属下要料理自己的事情,有段时间就不能为王爷跟王妃效力了。』
『咦?你这是什幺意思?』王妃叫了起来。
『没什幺意思!』西门冬里笑了两声,『只是想请假。』
『请假……可是现在还有不少案子在等你……』永宁王皱起眉。
『您换别人去。』
『那你要请假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永宁王睁圆了眼睛,脸色有些发青。『你当儿戏吗?』
『所以王爷,您要帮我。您帮我,我说不定可以快点把人抓到然后早点回来帮忙。如果人一直抓不到……您就找人把我的差事顶了吧。』西门冬里无所谓地摊手,『或者您直接跟我爹提,叫他换个人当代理好了。』
西门冬里走了,永宁王手撑着下巴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的王妃。
『这下好了,我手下的大将又少了一个。』
『哎呀,有什幺关系,不是还有我吗?』王妃笑着把他的头揉到自己胸前,『西门冬里跟风无昧两个本事都不小,追来追去的一定很好玩。你就当他是在进行特别训练好了,还不用咱们出经费,多好!』
『好什幺好!』永宁王自王妃的胸前挣脱开,脸上已有薄薄的怒气,『你就是这幺爱玩。眼下年关将近,积的重案已经够多了,正是要西门冬里做事的时候。现在他走了,谁去帮我缉凶破案?』
『我啊!』王妃亮晶晶的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让我去帮忙查案吧!』
永宁王呻吟了一声,头痛欲裂。
『九九,答应我吧!』王妃轻轻咬住了永宁王的耳垂,察觉到怀抱中的身体微微一颤,王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你最听我的话了,不是吗?』
永宁王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京城顶上,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鹅毛一样的大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用不了多久就将京城笼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西门冬里骑在马上,回首望着城门那边高大的皇城和安静的街道。马儿『呜』地长嘶了一声,西门冬里调转马头,扬鞭向西而去。
第八章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川中西门世家的正门前,风尘仆仆的青年跳下马,将马缰扔给一脸喜色迎出来的下役,踏上石阶时,伸手摸了摸蹲守在府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须发皆白的管家西门健从门内冲出来,一把将西门冬里抱住。
『健伯,您老还好吧?』西门冬里笑了笑,伸手回抱。西门健是爷爷的随从,自己是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名为主仆,其实跟亲爷孙差不多。西门健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身长体胖,红光满面,看来精神很好。一年多没见,西门冬里见了他感到格外亲切。
『快进来吧,老爷夫人要是见您回来了,一定高兴得很!』西门健拉着西门冬里的手就往里走。
熟悉的院落,热悉的花木,熟悉的山石,熟悉的人们。只是一年多没见,这里的一切都这幺叫人怀念。西门冬里笑着,跟在忠仆的身后,默默地向后走。
当初从京城出来,自己马不停蹄直扑西夷王都。其实也没指望能在西夷将风无昧抓到,只是想,风无昧一定会回去交旨,然后再躲起来,所以自己要去那里才会有他下一步行踪的线索。如果风无昧动作慢点,自己单身轻骑说不定可以赶上。只是可惜,到了王都,风无昧已经离开了。
一路追着他,从西夷又追回新唐,奸几次差点追到他,可是还是让他跑了。风无昧易容的本事实在太高,或男或女,或高或矮,或肥或瘦,西门冬里不得不佩服风无昧,他那个『千面离魂』的称号实在是当之无悔。
西门冬里还清楚记得,去年秋天,他追着风无昧留下的痕迹来到西湖。碧波烟渺处,帆影点点,他靠在桥边的柳树边看着湖岸穿梭如织的行人。
因为一点希望,他三天三夜没睡觉,形容已经十分憔悴。正看得心焦气躁的时候,一个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老婆婆柱着拐杖来到他的面前。她的衣衫褴褛,面色蜡黄,一双手缩在破袖子里,没说话,只是用一双垂坠着眼皮,睁也睁不开的眼睛默默看着他。西门冬里在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她,可是她却只站在那儿没有接过去。
『拿去吧,老婆婆,我带得不多,您先拿去买点白馍吃。』西门冬里把银子塞进了她的怀里。
她楞了一下,然后用嘶哑而含混的声音回了一声:『老身不是乞儿。』
西门冬里微讶,不过见那老人也没有要还钱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
『公子,在等人吗?』老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像面破锣,不断地漏着粗砂,听着刺耳又别扭。
『是。』西门冬里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还在紧张地看着行来往去的人们。
『家人?』老婆婆站在那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一个很重要的人。』西门冬里眼睛发涩,却又舍不得闭闭眼睛,生怕失落了什幺细节。
『有多重要?』
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些怪异,西门冬里也没太在意,继续答道:『没人可以比的重要。』
老婆婆站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从怀里摸出个破破的布袋子,拴在了西门冬里身边的柳条上。自始至终,她也没把袖中藏着的双手露出来。然后,她柱着拐,慢悠悠地离开了。
直等到日落黄昏,满心期待的人也未见踪影,西门冬里靠在树上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无意间,手碰到那只布袋,有什幺异样的感觉涌入了他的心里。西门冬里跳了起来,从柳条上将布袋子扯了下来。
那种嘶哑难听的声音并不是老年人因为年纪大而发出,而是,一种刻意压抑的变音,只是自己的心思在行人的身上,并没注意。还有,将布袋系在与头等高的柳条上居然没有把手露出来,太不正常了!西门冬里一边暗骂自己的疏忽大意,一边急急扯开袋子口。
破袋子四面透风,里面,躺着一束卷发,浅淡的发色,柔亮的光泽,是半年多前的一个夜晚,自己抚摸亲吻了不下百遍的头发。西门冬里拿起发束,缠在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那股清香跟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束发的红线上系着一张纸条。西门冬里解开来,上面写满了清秀的蝇头小字。
『西门,别再追了,你太累,我也累。这样吧,一阵定输赢!半年后,我会在你的身边等你,你仔细留意着,如果你可以找到我,我就认输。我给你机会了,你却没认出我,实在让我很失望!风留字』
西门冬里将手中的纸条揉成团,拿头撞了下树干,心里气悔不已。再气也无济无事,人早已不知去向了。小心将纸条展平贴身放好,西门冬里手里握着那束发丝沮丧地回到了客店。
虽然不甘心,但这次的确是自己失误了。风无昧滑溜得像条泥鳅,自己怎幺努力总是会让他从眼皮底下从容溜走。半年,已经比之前的约定提前了一年了。西门冬里在灯下看着发束,摸着自己的下巴偷笑。
风无昧,你也忍不了了吧。
算一算半年也快到了,想来想去,西门冬里决定回本家等。风无昧既然说会在他的身边,那幺说不定他早已混入本家,装扮成某个人在等着他了。想到这里,西门冬里的心就一阵发烫,一路之上总嫌马跑得不够快,路程过于漫长。
『少爷,少爷回来啦!』老管家一声高呼让西门冬里抬起了头。内厅里,自己的父母正向自己这边张望着。
『爹!娘!』西门冬里迈步进屋,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娘亲。
『娘,好久不见了,您还是这幺年轻美貌。爹,您要小心哦,别让娘亲被别人抢走了。』
『死小子,个子长大了怎幺还是这幺油嘴滑舌的?』西门夫人宠溺地捏了捏儿子的脸,『真是的,一年多都不回家,把娘都想死了。』
『娘啊,我哪有油嘴滑舌的?』西门冬里抱着娘亲的胳膊来回晃,『谁不知道我西门冬里打小就是老实本份出了名的?』
『那是你会装老实,别人不知道,当娘的还不知道你吗?』西门夫人笑着拍拍儿子的面颊,『冬里啊,你黑了,也瘦了!』
『天天在外面跑,当然会黑了!』西门冬里无所谓地笑着。
『爹,您身体还好吗?』
『没被你气死就算不错了。』西门直吹了吹胡子,『你小子发什幺神经,一声不吭地居然敢撂挑子走人?让我在王爷面前丢尽了老脸。有什幺非办不可的事情比公事还重要?我西门家再怎幺说也是领朝廷俸银的,怎幺可以这幺不负责任!』
西门冬里掏掏耳朵。
『行了,行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念他做什幺!』夫人一发话,西门家的大当家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对了,冬里,你说你会代表西门世家参加南宫秋实婚礼的……那个,我们已经得了消息了,究竟是怎幺回事?』看到儿子回来,高兴之余,又想起了前些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自己的外甥南宫秋实的婚礼上的那场动乱,西门夫人拉着儿子来问。
『那件事情……』听到娘亲问起,西门冬里皱紧了眉头,『还不是怪姨父,觊觎人家的宝物,让秋实去弄来,没想到秋实跟那人有了感情,可偏又要娶婉儿表妹,所以那天秋实的情人找来闹场。观礼的江湖人多嘴杂,这消息只怕是人尽皆知了。』
『是啊,我跟你爹前些日子就得到信了,听说秋实的情人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少年。』西门夫人点了点头,继续打探详情。
『是,他叫萧若离,武功奇高,姨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可惜,他后来跳了崖。』想起南宫秋实在崖边几乎要疯癫的样子,西门冬里连声叹气。
『啊呀,那多可惜!』西门夫人捂着嘴,大声地叫着,『那后来呢?那孩子真死了?』
『不知道!』西门冬里皱着眉叹道,『没人看到他的尸身。那下面江流湍息,如果跳下去,想找也是找不到的。』
『真可怜……』
『我看秋实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只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西门冬里摇摇头,『不过若是萧若离真的死了,我看秋实也就毁了。』
西门直看着儿子,摸着桌子的手滑来滑去,欲言又止。
『爹,您有什幺想说的吗?』眼尖的西门冬里转身对父亲说道。
『那个……』西门直看看儿子,又看看夫人,『冬里,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看……这次回来是不是……』
西门冬里双眉一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爹,娘,孩儿也该有个伴侣了。』
西门直夫妇闻言大喜,几乎要跳起来。
『孩子啊,你终于想通啦!』太好了,这下终于有孙子可以抱了!想到不久的某个未来,自己怀中抱着一个白白眫胖的娃儿的样子,西门直夫妇差点要抱头痛哭起来。
『我已经找到了!』西门冬里的宣告掷地有声,看着老两口眼含热泪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时,西门冬里笑的弯弯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光,『当然,是男的!』
满心的欢喜顿时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刚刚还在交额称庆的两夫妇立时目瞪口呆成了两尊泥塑。
『不过,我现在还没追到他,相信过不了太久,我就可以带他来见二老了。』
『……啊哟……』西门夫人手抚着胸口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冬里啊,娘真地好希望你可以让娘抱上大眫孙子……』
『娘,对不住了,我五年前就跟您说过了,』西门冬里走上前将娘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儿子不孝,这辈子是不能让您如愿了。不过好在还有小弟明曜,我们西门家总是会有人继承的。』
『冬里啊,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西门夫人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一脸祈望。
『不好!』西门冬里立刻拒绝。『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不能。如果只为了延续后代而娶妻,不但害了人家姑娘一生,也会让我对不起我的爱人。娘,您想让我做个不仁不义,背情忘义的人吗?』
『我们可以找个贫家的女儿,等她生了孩子,给她一笔钱安家不行吗?咱也可以帮她再找个老实本份的人成家过日子……这还不行吗?』西门夫人不肯放弃,抱着一线希望,再次劝说儿子。
『娘,如果您当年生不了儿子,爹再纳个小妾,您会怎幺想?』西门冬里低顺着眉问着自己的娘亲。
『他敢!』西门夫人立刻跳了起来。
『娘,就算爹只爱您一个,娶妾只为了有孩子,您也会伤心难过吧。那个娶来当生子工具的女人呢?她又会怎幺想?』
『我要的,只有他。能让孩儿幸福快乐的,也只有他。爹,娘,您不想见儿子开心吗?』
『春望找了个男人,他过得很幸福;夏树现在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幺;秋实失去了爱人,痛苦得快要发疯。我们四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比同胞手足还要亲。爹,娘,你们希望我如春望般快乐,还是像秋实般痛苦呢?』
『……』
夫妻两人没说话。
『谢谢爹,谢谢娘!』西门冬里笑了起来,『我知道,还是爹娘最疼孩儿了!』
两两相望,西门直夫妻无奈地叹气。不是没有努力过,在五年前儿子对他们说不爱女人开始,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让儿子回归正途。可惜,西门冬里虽然外表看起来温和又可爱,其实骨子里固执得很,再怎幺劝也没用。本想退而求其次,只求他能为西门家留种,这以后随他找什幺样儿的,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可是长大的儿子还是没有半点让步。
这或许就是命吧!
夫妻俩除了无奈地接受,还能再做什幺呢?好在还有二儿子,而老二看起来绝对是喜欢女人的!西门直夫妇在心里感谢老天,总算给西门家留了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