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百————蚀骨

“你别冤枉我，我出去买奶茶，看见一个鬼坐在国训中心门口，用这种充满怨念的眼神瞪着我，想不发现你都很难吧。”龙小龙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香味，叫人安心的味道。

“奶茶呢？”

“我喝掉啦。”

“这么不体贴，不知道我很冷嘛。”

“不是你自找的吗？”龙小龙撇头，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好冰。”

我斜眼瞪过去：“舍得心疼了？”

他尴尬的笑笑：“我心一直很疼的。”

“那干嘛要避开我？”

“……老实说，象我们这样并排坐在国训中心门口，只要有个讨厌鬼多嘴向体委的人知会一声，我就有收拾铺盖卷回老家的危险。”

我狠狠推开他：“那你还不滚！？”

龙小龙眼睛盯着雪地，象瞎掉似的直直盯着：“我知道我对你不好，我也知道我躲着你避开你只为了自己的前途其实很自私，可是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我决定大公无私一次。我们……分……”

“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嗯。”龙小龙仍然盯着雪地，却不再说话。

“怎么不往下说了？”

“又舍不得了。”

我气炸了，挥拳冲他身上一顿胖揍：“你敢……你敢！”

龙小龙紧紧拽着我两只爪子，仰头对上我的视线：“你不懂吗？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放屁！”我不想再听龙小龙的胡言乱语，使劲挣脱他，拔腿便逃。

冬假回家过节，一直处于脑子乱糟糟的状态，方硕打电话过来，可能是惯性吧，居然跟他说了龙小龙的事情，他耐心的听完，说：“你要是不想结束就跟他好好坦白，要不然，就认认真真的流光眼泪，干干净净的分别。”

是立场不一样的原因吗？总觉得方硕的论调令人恼火。

生活一点方向也没有，浑浑噩噩的一直打游戏，直到过小年的时候，龙小龙结束集训，从北京回来。

他妈妈因为一直独居跟我们家就走的比较近，这些年更和我妈变成了姐妹淘，龙小龙私生活曝光的事情曾经一度让龙妈十分困扰，他自己只说这是别人栽赃，照片里只是个队友，龙妈也就没再深究了。

这次龙小龙回来，龙妈一心过个热闹年，年货什么的全跟我们家买在一处，后来干脆把楼上阳台的围栏拆了，一起过大年了。

龙小龙回来便尴尬的发现，自己妈完全跟老范家扯到一块去了。

别的也好说，只是我们的房间本来就是比邻的，拆了围墙更跟住在一起没区别了，我坐在房间里打游戏就能听到龙小龙在隔壁看《喜羊羊与灰太郎》的大笑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笑声总会弄得我心烦意乱，频频团灭。

我摔了耳机，夹风带雨的走到龙小龙房间，他正太妃卧似的躺在床上，看见我，笑容未褪。

“电视好玩么？”我伸手指着电视机。

“好玩啊。”他点着脑袋。

我叉腰站在电视机前面：“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让一让。”

我回身把电视关了。

龙小龙拧着眉头，满脸不郁。

我爬到床上，挤过去吻他，一下一下的轻吻，每一下都能听到和他唇瓣相触的甜腻声音。

他闭了闭眼，推开我的肩膀，坐起来：“你看看我妈妈，她有多喜欢你，多喜欢你们家。”

我视线停在刚才龙小龙身在的地方，抹了抹嘴唇：“怎么了，不好吗？”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基础上，在家人心里，我们是兄弟，而不是情人。你忍心叫他们伤心吗？”

我看着他完美的背影，一拍床铺也坐起来：“哼，这种事情该操心早就应该操心了！干嘛留到今天才发作起来！？”

龙小龙一撇嘴，重新趴回床上：“人总是要长大的吧，肆意胡为的事情，你叫别人陪你去干好了。”

我又想打他了，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的。

龙妈在楼下喊：“小尤，你有同学来找你！”

“知道了。”我瞪着龙小龙，慢慢走下楼，看见方硕。

我觉得我的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癫，不是龙小龙就是方硕，两驼大麻烦。

我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你来干嘛！？”

我爸爸正在剁鸡，听见我明显不善的语气，有意无意的盯了我一眼。

“我回K市，刚巧路过，上次电话说到一半你就挂了，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所以来看看，顺便给你家弄点年货。”

方硕的回答很条理分明，叫人找不出他一点错来。

敢情我妈拎的那几大盒子补品是方硕的贿赂？

我压下火气，正要下逐客令，龙小龙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哎，方硕，上来坐坐。”

方硕一眼看见龙小龙，神情就很不对劲的在我们之间瞄了瞄。

我甩开方硕，径自出了门，喝个烂醉。

头晕，眼神呆滞，嘴巴合不起来，眨巴着眼睛回到家里，摇摇晃晃的假装自己很清醒。

龙小龙坐在家门口，看见我就迎上来：“我把你交给方硕了。”

这是什么话？

我的感官已经麻木，只念叨着能好好睡上一觉，拨开他的肩膀，往楼上走去。

“你不要恨我，好吗？我很喜欢你的。”

龙小龙的话如在梦中，我心里有种缺失的感觉，难道我……是龙小龙的什么吗？可以这样转来转去的？

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只能不可遏止的恨着龙小龙，恨着方硕。

讨厌他们将一件原本就很简单的事情搞的这么复杂……讨厌他们象对待私有物般的对待我。

我是范尤，成不了龙，也出不了硕，我就是我，想要怎样去过自己的人生根本与这两个人毫无关系。

我上楼之前对龙小龙说了一句：“龙小龙，龙小龙……龙小龙。”

印象中这是我跟龙小龙说得最后一句话。

因为一个月后他踏上了前往USA的不归路。

因为他死在了美国，一个物质的繁华的世界。

死因是车祸。

他开了丘孺的车回基地拿东西，中途冲下了悬崖，尸骨无痕。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忙着补考，埋头于白痴到极点的高数题里不可自拔。

然后，听说龙小龙死了。

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麻木了。

这就像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离谱的玩笑。

两天之后，我回家参加了龙小龙的葬礼。

印象中有很多人参加，出殡那天还下了倾盆大雨，我在雨里目送龙小龙的离开，黄昏白昼，都分辨不清。

我有种要死的痛快感觉，直到两年后我都没有反应过来龙小龙已经离开我了。

我有点孤魂野鬼的意思，每天遵循着奇特的生物钟，活在一个古怪的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龙小龙随时会向我发号施令，我随时可以殴打龙小龙，或者龙小龙可以随时随地的在电话那头大笑，告诉我喜羊羊又如何如何灰太郎了。

两年以后我的世界停止了颠簸流离的运转，因为我亦然选择了肄业。

我没法再念书的，几乎所有的课程都在红灯区以下，仿佛那年的那一场醉酒一直醉了我两年。

我听不见别人的谈话，觉得自己根本已经死去。

温暖，包含着钝痛的温暖，来自方硕。

事实上我知道他会那么做，可无视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觉得一个人是有能力令另一个人绝望的。

比如龙小龙之于范尤，再比如范尤之于方硕。

我去了另一个城市，方硕则开始了他在天府之城的努力打拼。

印象中似乎过了很多年。

有一年冬天，我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外面下了大雪，有人从车上下来，走到我面前，低低对我道了一声：“喂，醒醒吧，他死了，我还活着。”

我觉得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已经在那人怀里哭了很久。

雪不停的埋没我们，我辨不清方向，只能紧紧的攀住那人的肩膀，让暖暖的泪流进他肩窝里去。

22.龙之心

六年前。

USA，龙小龙寝室：

龙小龙低头，打开一本破烂的笔记。

2008年5月13

今天去了医院，终于给连日来的郁郁划下了完美的句号。

决定写这本日记。

“你随时要认命，因为你是人。”

老爸临终的时候这么说的，他买了大笔的保险，因为他脑子里的瘤要爆炸了。

这件事妈妈不知道，是龙家人的遗传病，会死的很早，第一阶段是不停的流鼻血，第二阶段是看东西变黑，第三阶段是猝死。

老爸是摸黑跑进我房间的，说话的时候也没电灯，话说这内容也未免惊悚了点，我当时以为自己做梦来着：“其实，你出生的时候我曾经灌过你毒药，不过没能狠下心，洗胃之后弄坏了你的嗓子。智商之所以那么高是因为你脑子里的瘤大到离谱……要早点结婚，快点把小孩生下来，如果是健康的就好了……不要害怕，你可以拥有爱，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

他把保险金留给了我，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机会开口问，如果我迷上的是个男人，该当如何。

这段对话之后的一个月，老爸去世了。

哭不出来，只觉得恨他。

我本来连跟小尤开始也不敢的，如果注定离别为何还要开始？

可是小尤好贱啊……地球上明明有60几亿人口，偏偏选中我。

身体一直很好，我本来以为自己起码可以活个四十几岁，那时我们说不定都爱腻了。

可是……

方硕车祸之后，小尤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我知道方硕很喜欢宝贝，可宝贝有多喜欢他就不知道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自己想了很多，我不想留下太多眼泪，我不想在最闪光的时候陨落，我要用科学的方法，把所有的痛苦减到最低，我想我一直都是防范着这一天的，比如我从来不送宝贝礼物，因为睹物思人是可以被理性避免的。

2008年6月8日

查到了方硕的去向，北京X大。一番暗示怂恿之后终于让宝贝也报了那所学校。

方硕啊方硕，你可别令老子失望啊。

2008年9月25日

今天帮宝贝般宿舍的时候又开始流鼻血了，一直淌个不停，只好谎称是在床杠上磕的，逛街的时候去了一家流金岁月的小店，全是旧东西，跟宝贝在帘子后面接吻了。

耳边徜徉着Kalenna 的《The Truth》，宝贝暖暖的微笑，嘴角亮晶晶的，眼睛眯的弯弯的，体温，触感，简直是为我个人专门配制的海洛因……

好想一直这样。

2008年10月5日

宝贝帮我约了跟方硕见面。

他以为我不知道方硕也在那所学校呢，其实kiss party那天我就在了。

可以一眼看穿方硕的不良居心，话说我们宝贝长得那么招人，他会喜欢尤尤根本毫无悬念。

吃饭的时候给自己点了长寿面，老天爷，你一定多给我几天，让我做完这一切。

席间方硕问到比赛的成绩。

其实我自己算过，就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顶多能再参加个澳洲巡回赛，关于游泳，一开始是因为小尤，后来是为了生活，现在才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站到顶峰去，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来一次。

照预定计划去了旅馆，搞笑的是除了我叫来的私家侦探，方硕也屁颠屁颠的在我们隔壁开了个房间。

于是我也乐得搞出一堆动静，虐虐那小子。

洗澡的时候又流鼻血了，我都不确定是因为太想干那码事还是病情恶化，直接拿莲蓬头冲干净，把宝贝叫进来，享受这最后一次。

我没时间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2008年10月28日

下个月要去澳洲巡回赛了，却在今天看见了宝贝。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隔着面玻璃冲我大吼大叫。

他很难过吧……

自从我把私家侦探给我的照片寄去杂志社，自从我被管制，自从那一别。

宝贝啊，现在疼一疼，马上就好了。

2008年11月25日

从第二名的领奖台上下来的时候，我哭了。

教练十分好奇，我几乎从不流泪的。

他以为我激动的，或者吓的。

没人理解我当时有多难过，这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成绩，甚至都不是第一名。

被别人超过，被别人掠夺的感觉从来都不好受。

方硕这个混蛋……现在正在大洋彼岸拼命的掠夺我吧。

2008年12月13日

今天回国，意外在金城饭店的大厅里看见宝贝。

睡着了，喇叭里再放蔡琴的《不了情》。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

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泪

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叶落的惆怅

也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龙小龙……”他嘴里溢出我的名字，眼底一派湿润，叫我一瞬间感到万分的幸福，情不自禁的凑上去吻他，被尾随而来的丘孺见着了：“喂喂喂……”

我拎着包，若无其事的走回自己房间。

没多久，宝贝敲开了我的房门。

本来是想好好说说，科学的让宝贝离我而去。

可是……一旦宝贝提到方硕的名字就开始惯性吃醋，居然还动起手来，听到宝贝骂我自私，很想大声叫唤：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不自私的嘛！？你把他叫出来看看！

鼻血流下来，人也一瞬间清醒，委屈汹涌而来。

宝贝一声声大叫：“龙小龙，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只想就地掐死他。

2009年1月6号

他今天一直在体训中心门口等我。

从早到晚，我终于忍不住去见他了，本来打定主意说分手的事情的，居然舍不得说了。

宝贝心里已经有了方硕，是我给方硕腾的地方，我该高兴吗？

心里瑟瑟的。

2009年2月3日

要去美国集训，这次就不打算回来了，要是死在医院里，那之前做的就白费了。

所以要干干净净的。

回来再见见妈妈，把老爸留下的那笔钱留在账号里，她应该可以再婚的，还有老范家的人照顾她，应该没问题吧。

宝贝在隔壁玩游戏，骂娘的声音都那么好玩，后来他不骂娘了，改成骂我了，还关我的电视。

其实我看电视已经黑乎乎的了，只是听个响。

方硕来玩，我把他叫上来，莫名其妙交待了一堆不该说的。

方硕应该是有感觉的吧，我在托付。

不过他的理解可能是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灿烂未来之类的。

总之小尤回来的时候我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

小尤说他给方硕一，就会给我一百。

就算最后百输给了一，是咎由自取，也是心甘情愿。

亲爱的宝贝，我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回报给你十万、百万、千万了……

龙小龙合上笔记，在腋下夹紧，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出门，上车。

开到大路上，找了棵就近的香樟树，下车。

赤手刨坑，将笔记埋下。

打了个哈欠，走回车里。

车子继续开动，龙小龙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浊泪涌出。

踩油门。

————－END－————

BY：蚀骨

2009.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