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柱香时间后,众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器乐也按部就班排列好,就等着莜凤仙一个手势马上可以开演。
凤仙厅内一时恢复了原先的寂静,洞开的窗户凉风徐徐而入,吹的台侧流苏轻摇漫舞,似烟,似雾,干净,柔软,空气间隐隐流动的琴音轻灵松透,直浸入肺腑,这个秋日的午后美好的让人不喝酒却已迷醉。
音,有着浓浓的幸福,淡淡的忧郁。
曲,有着简约的涵义,却是人心底平时想说却难以说出口的话。
“梦中的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
对呀,爱到连梦里都舍不得忘掉他,就算怎样,也不想放手,不会放手……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几番若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
紧握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
“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
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琴音早已停止,众人还是没能从那曼妙清澈的感觉中走出来,好大一会儿,都安静的杵里在原地,微闭着眼,回味着,感受着,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恬静。倒是丁之夏先反应过来,他茫然的环视着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痴痴醉醉的模样,也不知为什么,身子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站起,他一步,一步走向发声的地方,不用多想他都知道,这种音,这种曲绝对不是厅里任何一个人一把琴可以发出的。
他走的方向是厅外。
外面的秋阳明亮却不刺眼,柔和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披了层松软的纱衣,很是舒服。
大部分树的叶子已经变黄,在清风中打着旋儿,踩着节奏,慢慢的无声落在地上。
有一棵树却仍然茂盛鲜绿,在这万木枯黄间,竟带着绿色的光晕,闪烁着金色的光点,仿若梦中的神话,梦幻却真实的令人想流泪。
有一个红衣似火的少年安稳的坐在树杈间,眉眼弯弯,带着些许调皮任性的笑容,肩上的火红色狐狸慵懒妩媚,膝上的古琴反射着阳光流泻出金色的光芒,悬空的双腿匀称修长,一前一后甩动着,惬意温润,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烙印在人们的心底。
此情,此景,已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了。
却都没有留意到少年的身边,树叶掩映处,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容颜丝毫不输于红衣少年的男子……
第五十一章
“呵呵……怎么样?对我的琴曲还满意吗?”
居高临下,水云单纯的笑容在阳光下异常清晰。
丁之夏慢慢的收敛了一直有意无意间媚惑空泛的神态,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很满意。”
“那你说的话可要算数!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找凤仙楼的麻烦。”
“好!”丁之夏挑眉淡笑,身子斜依在旁边的树干上,和树上的水云遥遥相望:“不过你要再唱一遍方才那首曲。”
水云也很爽快:“没问题。”
答应完后,手已经轻轻拨动了琴弦,一串松透古雅的音符顺着手指的抚弄浅浅的流泻在空气中,方才问话时一直不敢看向莜凤仙,怕他温和的面容上露出生气的表情,但终还是忍不住地在唱前瞄了眼莜凤仙所站的方向,待见到那人面上神情淡然如水,眼睛定定的望着他,却是看不准眼底的喜怒,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的发慌。
……
那时——
颖依强硬的抱着水云走出凤仙正厅,刚避开众人视线,水云就一改原先的柔顺无力,大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转,看准一棵大树,那树干不太粗,目测刚好一人可以抱住,就在颖依经过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探身死死抱住树干。
“颖依,放我下来,我不要回房去。”
颖依眼不斜视,也不理会水云的聒噪,脚下一转,水云抱着树干的手自动松脱,垂落下来。
“颖依——我不要回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一路上树是有很多,有粗有细,有大有小,奈何每次水云死死抱着树干的手都会在颖依的诡异步法下缴械投降,急的水云只是脸红脖子粗,依然无法阻住颖依前进的步伐。
眼看快要到枫树林了,水云急的脑子一转改变策略,双手紧攥着颖依的衣领,改为长篇大论式的说理,希望有一句半句可以说动眼前人放他下来:“颖依,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凤仙楼被封吗?一曲,我只要能唱一曲就可以了,我保证,那个什么少爷的,只要听了我的曲之后,一定大声叫好,凤仙楼一定会没事,颖依你也是凤仙楼的人,你该理解我的不是吗?”
这次水云的话颖依听进去了,只见他身形一滞,低头望着水云涨红的脸颊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是凤仙楼的人。”
啊?水云正想反射性的问‘为什么’,却见颖依眼珠一翻,身子居然软软的歪倒下去,下一刻眼前景物翻转,再次回神间,他仍是被人抱着,但鼻翼间萦绕的香草气息告诉水云抱着他的人不是颖依。
“喂,傻了?”
“你……”
容华苦笑不得的握住快戳到他鼻间的手指,调侃道:“怎么?才多长时间不见,就不记得我了,这可真让我伤心呀!”
水云蓦然见他的惊讶顿时消失,闲闲的白他一眼,抽出手指,利落的从则修怀里跳到地上,拍拍衣袍:“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想你呗!”容华抓住眼前飘落的枫叶,捻在白皙的手指间把玩着,唇角的浅笑似有似无。
“无聊!我有事,先走了,谢谢你。”
水云不再搭理他,大步往枫树林走去,心忖,从这里到铃兰斋,再回到大厅,以他的脚程不用一柱香的时间,算上表演《白蛇传》所要做的准备工夫,应该还可以赶在之前表演,想到这里,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
“小云,到哪儿去?你刚才不是嚷着要去表演吗?”
容华涎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水云身边,也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的笑意有点狐狸的味道。
“你笨呀,表演没有琴怎么行?”
“哦……”
……
过了一会儿
“你不问问你那位朋友怎样了?”
“你点了他的穴吧!”
“就那么相信我不会杀了他?”
“你会吗?”
“……不会!”
“这不就结了。”
“真没意思。”
“是你无聊吧。”
水云和容华的身形差不多,并肩走在一起,身前身后,火红的枫叶随风而落,有些落在两人肩头,有些落在两人发间,远远看着,居然有种说不出的谐和。
则修望着前方两人间默契般的互动,嘴角渗出苦涩的笑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容华了解的越多,越觉得他变化多端深不可测,到底……他还有多少面目是自己所不了解的呢!
☆
时间上和水云的预料差不了多少,当水云拿着琴来到凤仙楼正厅,就看到班里的众人都已经各就各位准备演出。
庆幸地暗呼一声:“好在赶的及。”水云就想抱着琴直接进门。
谁知前脚还没踏出,却被后面的容华一把拽住手腕,半分动弹不得。
水云有些气急,回头不客气地恶狠狠说:“干吗?”
容华不待水云说完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拉的离门远了些,免得被里面的人发现,才压低声音耳语道:“你这么进去,不马上被你爹赶出来才怪。”
水云刚才一时心急倒也没想到这层,此时听容华提起,这才一愣,“对哦。”立时垮下双肩,泄气道:“那还是救不了凤仙楼嘛?!”
容华却是不急不缓,竖起一根手指在水云眼前晃晃好整以暇道:“这事好办!”
“好办?”水云眯眼看着容华,他知道容华是比厅里那个丁之夏身份地位更高的人物,腰间这块当时能够让嚣张跋扈的丁之夏乖乖服软的金牌,还是他送的呢,但让他对眼前笑的像火儿的男子产生些许的尊敬和恐惧却很——难……
他——真的是晓露吗?
“这么说你有办法?”
容华好似一直在等着这句问话,现下听到水云提起,笑的好不得意,那神情怎么看也不符合平素冷静沉默的太子形象。“台上唱曲有什么新意?!要是以天为幕,树作台的演出方式那才叫酷呢。”
酷?
水云听着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用词,眯了眯眼睛,这时他再不确定些什么,真的枉称那人的好朋友了,心底不由暗恼:死晓露,看他的样子,大概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认出自己了,居然现在才肯跟他相认……不过……
斜眼望了眼厅内近乎卑躬屈膝的莜凤仙,水云暗下决心,还是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好再跟晓露算帐也不迟,收回目光时无意间碰到身旁则修望着容华痴迷专注的眼神,不由呆了呆,继而了然一笑,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此时的笑容让一直盯着他的容华连打几个冷颤,面上狐狸似的笑容僵凝在嘴角还不自知。
……
再弹《神话》,虽琴曲不变,水云的心实是乱了,他刚才内心也挣扎了一番,不断问自己:听爹爹的话,还是不听……
听吗?凤仙楼会遭殃,在凤仙楼待了这么久,水云自问别的没学到什么,一些切身的利益关系他还是心领神会。
这《白蛇传》的曲子,现在确实唱不得。
不听吗?
呜——他什么都不怕,就怕爹爹会生气呀!
第五十二章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水云却是低头再也没勇气抬起来,愣愣的盯着自己轻放在琴弦上的手指,那指晶莹修长,剔透光润,根本不似一个男子该有的骨挺粗糙。不可否认,他是美的,一个男人生就了副女子般的绝色美貌本就是件麻烦事,尤其他现在身处戏班这种龙蛇混杂之地,更是混乱,这也就无怪于莜凤仙对于让他上台演唱的事那么忌讳反对,甚至不惜赔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唉……
对于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人,他居然能做到这份上,水云苦笑:看来就算他曾对这具身体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也是狠不小心来恨他呀……
水云无言静默,其他人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却都不愿这么快离开。
所以此时一点点声响惊起的都是千层浪。
“呵呵……这里好热闹呀!”
水云一惊回神,眯着眼睛打量着缓缓从树丛后绕出来的人。
来人眉目清朗,英气逼人,一身白底金线绣成的飞龙跃天衣袍衬的他更显贵气,此时他背负着手,恬静的站在树下,微扬着头与水云对视,原本的高低差距,在他炯炯的双目注视下,竟莫明的消失了,好似两人间默然的相对是处于同一个高度。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的,带着些许桂花香似的醇和,这句调侃的话语浅浅说出,更夹着几分朋友间的熟稔,听来只觉亲切舒服,可不知怎的,水云……不,准确的说,是水云的身体却自动自发的掠过一阵阵颤栗,要不是腰被旁边的容华及时抱住,恐怕这一刻,他早就因失去平衡摔到地上了。
“谢谢。”水云贴着身子对背后的容华点点头,短短的工夫额头竟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容华细心的用衣袖帮他擦了擦,发觉触手间一片冰凉,不由有些心慌:“小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额头这么冰?”
水云偏头靠在容华肩窝,看了他一会儿,牵唇一笑:“晓露,真的是你?”
隐藏多时的秘密蓦然被剥开,容华眉间一跳,一时间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放开了抱在水云腰间的手,同时心里急速升起一堵名为防备的铁墙,待他终于反应过来胸前的人是谁时,却看到一幕心惊胆战的画面:
红衣似火,艳丽如霞,似天边的一抹红云,水云的身子直直往下掉落。
“小云——”
顾不得多想,容华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树干,尽量伸长手臂想抓住他,连一向傲人几许的轻功都忘了使用,只是凭着本能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动作。
树下的众人,乍见到容华的出现有些怔愣,再见到树丛后出来的人,更是完全呆住,直到一声凄厉的‘小云——’在耳边炸响,这才回头见到一个火红的人影自上而下……
“云儿——”
“啊——”
“少爷——”
不同的喊叫声同时响起,珊瑚反应已是极快,无奈她离的较远,纵是用上了十成的轻功也还差了分毫。
水云坐着的树枝到地面的距离大约有二丈,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断根骨头,断条手臂……可惜,水云的身体状况本就极差,现在更是经不起这么大的冲击。
这些,莜凤仙比谁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比谁都心寒,比谁都恐惧,他此生从未恨过任何人,如今他却非常恨那个伤了自己导致自己武功全失的人,否则以他的脚力,云儿断然不会有事。
众人的心思水云不懂,他当时靠着容华肩头说出他的猜测,只是以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出,实在没有料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心思一荡,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觉着身体渐渐倾斜,接着就象这样‘飞’在半空中,本想回头骂晓露一顿,奈何在看到那人俊美的脸庞上惊慌歉疚的表情时,惟有叹气的份。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呀!
叹气归叹气,水云刚才已经扫了地上的众人一眼,悲哀的发现一件事:没有人能来得及救自己,珊瑚拿着件外套离树最远,赶不及;爹爹尽管距离树较近,但他不似珊瑚会武功,而且就算他能及时赶到,自己本身的体重加上下冲的力量,岂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接得到的,恐怕到时两人都会受伤,至于那个让他浑身打颤的男人,水云更不敢指望,虽然他依然站在原地浅笑如风,见到这些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双手抱胸一副饶有兴味的神色,象在看大戏……
再深叹一声,这种时刻惟有自救了。
不及多想,水云抄手把火狐向旁边最近的一棵树干使劲一扔,火狐不待他松手,早已蹬着后腿,蓄势待发,狭长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目标树干,机会只在一瞬之间,这边刚松手,火狐已然跃起,这一扔,一跃,默契十足,火狐‘啪’的一声抓住树干,那树干上有些节叉处还残留着发黄的叶子,树皮褐中透出隐隐的浓绿,粗细犹如成人的手臂,显然韧性仍在,稳住身子后,火狐用爪子紧紧的扣在树干上,小小的身子居然以树干为中心,快速绕起圈来。
众人惊慌中看到这奇异的一幕,不由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闹不清,这一人一狐在干什么?
珊瑚望着,紧绷的表情倒微微一松,再一提力,恰恰赶在水云落地前的一滞间接住,情形险之又险。
水云也是长呼一口气,抬头冲着珊瑚甜甜一笑:“珊瑚,你的轻功长进了不少,比以前快了1秒哦。”
珊瑚没好气的瞪了怀中仍有余力笑的人一眼:“再这样玩法,我非被你吓死不可。”
水云还待再说,莜凤仙已经上前劈手把他狠狠夺过抱在怀里,力气大的就差没把水云揉碎填进他身体,水云想笑着解释些什么,却在感受到莜凤仙身上的颤抖时安静下来,乖乖的躺在莜凤仙怀里听着两人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