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心情……是不是就是所谓的……
一只修长莹润的手轻柔但强硬的抬起水云快低到胸口的头颅,水云反射性的快速闭上眼睛,不敢看潇湘那双摄心夺魄的眸子。
一秒钟……没声响。
十秒钟……水云抬起的脖子有些僵。
二十秒钟……水云身体不听使唤的轻微抖动起来。
很想睁开眼,但……却又不敢睁开,心里满满的泛滥着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很害怕,更多的却是一种幸福的期待。
忽然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热,鼻翼间充斥着团团的清甜气息,水云的睫羽颤了颤,终是忍不住打开来。
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彻底迷乱,也彻底放下来到陌生世界始终无法释怀惶惑无处着落的心。
潇湘在笑,不止是嘴唇,眼睛,眉目,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在笑,那笑干净的一如明亮悠远的青天,单纯的一如婴儿无忧无恼的笑颜,竟比世上任何的宝石翡翠更媚惑,更珍贵。
“终于肯睁开眼看我了吗?”
潇湘不知道他此刻的话语柔和的能挤出水来。
“啊,怎么哭了?”
见到水云眼内莫明流出的水珠,潇湘的笑片刻间被慌乱取代,动作有些笨拙的擦着水云脸上汹涌流过的泪水,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哄着,“乖,乖,别哭了,别哭了……”
出口的竟是母亲哄孩子的用词,语调里微微的别扭让水云‘噗哧’一声喷笑出来,闹的一时哭一时笑,两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我不是小孩子了。”水云故意扳起脸故作严肃,心里倒是甜蜜的很,潇湘的音线本就软和,这样的句子经他和着关怀的心思说出有着十成的安抚效果。
“啊!那是哄小孩子的话嘛?”潇湘偏着头,乌亮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他侧脸,他居然表情认真的说了句让水云讶异的半天合不拢嘴的话:“我听到有人这样说,然后心情就好了起来,还以为……”
“你妈妈小时候没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潇湘一愣,眼神黯淡下去:“我没有妈妈,我是被师父养大的。”
师父?那不是爹爹吗?原本潇湘也是个孤儿吗?
水云见潇湘情绪有些低落,忙豪气的拍拍潇湘肩膀,再猛的拍了下自己单薄的胸膛,义正词严的说:“从今以后,我说给你听。”
还不待潇湘做出反应,水云反因刚才那下拍自己的力气过大,呛咳起来,本来还算感性的场面一时又变为忙乱。
“没事吧?怎么自己拍自己都能拍出毛病?”
“没……咳咳……事,没事。”
“……”
“咳咳……咳……”
“……我倒是希望你能对我说那几个字。”
声音很小,夹杂在水云不间断的咳嗽声中,更是缥缈,水云抬头见潇湘嘴唇张张合合,却没听到声音,大声问了句。
潇湘抬头先是妩媚一笑,待成功的看到水云失神痴迷的眸子后,得意的勾唇,一字一字道:“我说,该练功了。”
水云背后的火狐一直静静,静静的望着两人亲昵的动作,黑玉似的眼睛清亮如水,细看时居然含着点深邃的味道……
第五十五章
学功夫,本来就需要些根骨和悟性,水云眼下的情形是悟性有余,根骨不足。
潇湘念出的行气口诀,水云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可以倒背如流,只字不差,对一些拗口的字句逐行解释,水云也能马上领悟,融会贯通,复述得甚至比潇湘更精妙上几分,听的潇湘点头之余心里大慰:孺子可教也。
但……还是套用一句老掉牙却实在的话:说时容易,做时难呀。
一来,水云毕竟生活在科学泛滥的时代,尽管理解什么叫气,但实际操作起来,水云在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反反复复按照潇湘说的运气方法试验,怎么也感受不到气的存在,更感受不到什么练功后周身舒坦,精神气爽这些潇湘反复强调的益处,他只感到浑身酸痹,再加上耐心一点点消散,盘腿直直的挺腰坐在床上不啻为一种最难熬的酷刑。
刚在潇湘提醒下挺直腰,水云又委顿下身子,声音有气无力的让人心怜。
“潇湘,好累,腿好麻,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潇湘看着上半身几乎歪到在床上的人,唇一抿,神色间难得透出几分严厉:“坐正,不要东倒西歪。”倒与方才温柔似水的形象截然不同。
水云怯怯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潇湘,听出他话里的斥意,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咬着牙双手撑着身体慢慢挺腰抬头,上半身险险的维持着基本的练功坐姿。
盘在身子底下的腿确实麻的毫无知觉,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体质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水云没埋怨错,他的状况真的是遭的不能再遭,还能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实是怕潇湘生气失望憋着一口气在。
这些潇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藏在袖底的手几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松松紧紧,紧紧松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面前强忍痛苦的人抱在怀里安抚。
他懂,他什么都明白。
试问让一个经脉寸断,身中剧毒的人重新练武,他会是怎生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潇湘收敛心神,语气依然强硬的无法反驳:“腰挺直,闭目静心,不要乱想。”
水云呲牙咧嘴,蠕动着潇湘提点过的几处,依言闭上眼睛。
潇湘眼底神色一闪,缓缓的自怀里取出一个深红的锦盒,盒身篓刻着繁复的花纹,颜色偏黯,偶尔闪过流光似的波纹,很有点沧桑的味道。
打开盒盖,红底绒垫里嵌放着一粒丸子,拇指大小,莹润白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看主人曾这么细致的收藏,可知其必是难得的珍品。
潇湘从锦盒上抬起头,再瞥了眼水云极力隐忍的神情,一咬牙,手指翻飞,先是点了水云身上几处,待水云软软的歪到在怀中,这才小心翼翼拿起丸子喂他吃进去。
水云的经脉曾被人用极残忍的方式寸寸截断,能活到现在,任素月功不可没,想练武根本是痴心妄想,但他身体里的毒却非得需要内力压制,轻易用药解不得,且说此毒是剧毒,并不是说一开始毒性强烈到致命,而是此毒甚是诡异。
它不象其他毒是‘死’的,一旦制作出来毒性就随之确定,要么只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毒药,要么沾唇致命……它是‘活’的,甚至能象生物般自我成长,初时只是潜伏在寄主体内,之后随着寄主内力的提升而药性也逐渐苏醒增强,一点一点……如果寄主终身拥有深厚的内功,那此毒只是吸食部分内力,彼此相安无事,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可一旦寄主内力猝失,此毒就会失去束缚,横冲直撞,象头饥饿疯狂的小兽慢慢蚕食着寄主的身体,无药可解,除非再得回内力……
这是玉岚国皇室为了控制特定之人密制的“傀儡丹”,因炼制方法极为苛刻,配材甚为难得,一般不会轻易使用,世人也只听闻过此药的名字,从未真正见过,渐渐的也就流为民间传说,连他也是在玉岚国游历的偶然机会下得见其真面目……
潇湘越想心里越发寒,眼内厉光乍现,身周的空气似乎都感到一丝冷硬,僵滞不动。
经脉寸断!!!
不知是谁这么狠心,不但给他吃了“傀儡丹”,还生生的断了云儿的活路?!!
甚至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留。
如此看来,普通方法绝然难救得了云儿,只有……
半刻犹豫也无,潇湘固定好水云盘腿坐正的姿势,面对面,双手覆上水云胸前,闭目运气,意欲强行逾矩打通他体内的任督二脉,之后再慢慢打通其他的脉息,把气象注水般注入体内。
这是唯一能拥有内功的方法。
也是唯一能缓解他体内毒素肆虐的方式。
不再多想,潇湘打叠起十二分的心神开始运功。
……
不一会儿,汗就不断的从潇湘光洁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背上的单衣濡湿了一大片,贴在水云胸前的手也是颤抖的厉害,打通任督二脉,是细中之细,险中又险的运功,何况是强行打通,潇湘只能步步谨慎,处处留心,就怕万一救他不成,反害了他。
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潇湘刚收回手,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好在一直守在窗外的平安听到声响,匆匆推窗而入,上前扶住他,拿出一颗药丸喂潇湘吃下去。
“公子,这样对你的身体负荷很大。”
潇湘意识有些模糊,听到‘负荷’两字,以为床上的水云又发生什么状况,来不及多思,挣扎开平安搀扶的手,扒在床沿看着已然熟睡的水云,待见他神情安详,脸颊红润,这才吐了口浊气,放下心来。
运功当中一度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现在看来,危险期已经过去了。
平安看着一向淡然孤傲的公子猝然失魂茫乱,还以为自己眼花:“公子?”
“平安,扶我起来。”
“……是。”
潇湘最后仔细帮水云掖好被角,又余光扫了扫四处,确定没有裸露的地方,这才转身往外走。
身旁的平安惊讶过后,看到公子一直枯井无痕般的眸子对着床上人浮现的温情和欣慰,心中没来由一松,这么多年了,总算公子出现了人应有的情绪反应,再瞥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水云,嘴上虽仍对他颇有微辞,心里对他的排斥倒是完全消失。
迎着黎明初升的曙光,潇湘和平安的身影,影子般消失在铃兰斋。
第五十六章
早上水云是被刺眼的阳光拉回意识,还没真正睁开眼,就先用手遮着眼睛,可能是晒的久了,眼皮有些刺痛。
一想到痛,水云忽然觉得好似全身都在痛,骨头象是被重新拆解开,然后再装上去,酸痛的让他直想拿把刀在上面划几道,身子也棉软的提不起力,刚才的抬手动作几乎费了他大部分的力气,呜……这种又酸又麻又痛的感觉,难受的想哭。
之所以还咬牙忍着没有哭嚎是因为,作为大夫,他已然察觉到,身子酸痛是酸痛,却没有了以往的冰寒彻骨和无力感,血液的凝滞现象也减弱了很多,算是个好现象。
这就是潇湘所说的练功的好处吗?
水云无声的苦笑一下,他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对了,潇湘呢?
侧头避开阳光的直射,水云望着窗外清蓝的天空有些恍神,蒙着眼的手不由自主的滑落到床上。
天亮了,他……也走了,这半个月来,几乎隔几晚他都会过来,然后在黎明前无声无息的离开……
眼前一暗,一个颀长的黑影挡住了水云外眺的视线。
“云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声音出奇的温柔,随即床一晃,来人坐在床头,把水云扶起揽在怀里。
水云直到靠上那不算宽阔却温暖的胸膛时,这才回神,就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身体尽量圈成一团:“爹爹。”
莜凤仙低头一笑,“来,把药喝了。”
水云轻轻的偏了偏身子,把头侧靠在莜凤仙肩头,皱眉盯着端在眼前那黑乎乎的药汁:“这……要喝这个吗?”
碗里的药汁黑的泛着亮光,细看还可以瞄到漂浮着的药材残渣。
莜凤仙微笑,把药碗向水云嘴边近了近,坚定的动作表明主人的决心。
水云脑袋再退了退,半个身子探出了莜凤仙揽着他的手臂。
“爹爹,不用喝了吧?我现在感觉挺好。”
莜凤仙眉梢一挑:“你那样的身子叫好?!把这碗药喝了。”
水云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是瞪着药碗的眼睛有些闪烁,也有些胆怯。
莜凤仙正想开口,屋门吱呀一声,珊瑚端着洗梳的热水盆进得屋来,再回身关上门,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见有人进来,水云忙眨着双水雾蒙蒙的眼珠向她求救。
珊瑚瞄了这边一眼,把水盆放在床头,兀自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以待,竟是没有多看水云一眼。
看看逼近的药碗,再看看珊瑚,发觉她没有出口的意思,只好摸摸鼻子,知道今天这碗药汁自己今天非喝不可了。
算了,多一副不多,反正药吃多了,也麻木了。
接过莜凤仙手上的碗,水云一仰头,干脆爽利的喝个底朝天。
“好了!”特意把碗亮了个底。
身后的莜凤仙没说话,在水云腰间的手加了些力道,珊瑚安静的把碗收回放在桌上,一时房间静默的异样。
水云心里有些不安,想回头看看,却被莜凤仙倏然放在肩上的头颅挡住,只能惶恐道:“怎么了?爹爹,还在为我不听你话私自表演的事生气吗?那事我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傻瓜!……你知不知道那样很危险。”
危险?什么意思?是指他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事么?
“放心,有珊瑚和火儿在,我不会有事的。”
水云提到这点倒是自信得很,珊瑚的轻功绝对可以信赖,如果珊瑚来不及,火儿一样可以自救兼救他,因为火儿的爪子上随时都缠着一卷绒线,具体是什么材质,水云也说不清,是火儿不知从哪里叼回来的,那线细软且柔韧,能同时承受两个大男人的体重而不断,以他的身形体重来说,绰绰有余,只要火儿及时把线穿过他腰身绕到一处固定住就可以了。
莜凤仙没接话,头依然放在水云肩头,半晌才喃喃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迟钝呢,还是故意的。”
声音极轻,不留心听几乎听不清。
不过,这句话,似曾相识呢……
水云暗暗的咀嚼,一时有些愣神,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莜凤仙又讲了些什么,等到耳畔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他才听清,但也只有一句:“……知道了吗?”
本想问,什么知道了?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再惹身后的人生气为妙,反正无论‘什么知道’都绝对不会害自己就是,答应又何妨,随即迷迷噔噔的点了点头。
莜凤仙在背后无语微笑,眉梢眼底俱是少见的温柔。
珊瑚瞥了眼兀自愣愣的少爷,只能心里默哀:少爷,我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到底莜凤仙在水云愣神间说了些什么呢?
一天后水云彻底明了,也彻底无力。
……不就是一天喝三次那些黑的发亮的药汤吗?有什么难的,想他堂堂男子汗,这点苦都受不了,出去怎么见人?!!
……
自我安慰的豪言壮语,举止神态间的利落大方,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清澈笑容。
怎么看都没什么不同呀!
但这个正常的水云每到吃饭时间,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握筷子的手颤的几乎捏不紧,筷子相击的轻微声响昭显着主人内心强烈的波动,而这些仅仅只是前奏;等到眼前亮光一闪,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的汤药出现在面前时,水云整个人马上象被顷刻间抽掉骨头似的瘫软在桌。
不是他不想当堂堂的男子汗,实在是……这药好苦呀。
纯粹到全身发寒的苦。
一般来说这么有特征的药水云尝一口就知道有些什么药材,可奇怪的是,面前这碗得意到发亮的药,他一连喝了很多次还是不能全部说出来里面的成分,似乎是每碗都不同,要么多些什么,要么少些什么……但至于多些什么又少些什么呢,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