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种花为生的女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白的皮肤?一个种花为生的男人,怎么买得起这么好的牛皮带?"
男人冷冷道:"我们跟你并没有仇,怪只怪你是漫常天的儿子!"
"你们跟雌雄双刹有什么关系?" 漫点花问。
"雄刹是我妻子的养父。他的仇就是我们夫妻的仇。漫常天既然连孕妇都不放过,我们也要叫漫家断子绝孙。"男人眼中露出狠毒的神色。
"那也是雌雄双刹做恶多端,自找的!"
"你说什么?!"女人几乎怒不可抑,"你以为你爹和你大哥是什么好东西?你爹出卖朋友,调戏友妻,赶尽杀绝。你大哥好色成性,才会死在我的床上。什么大善人,大英雄?放他妈的狗屁!"
"住口!"漫点花已经向她冲过去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骂他爹!还是杀他大哥的仇人!
但是一个人忽然落在他的前面,拦住了他。一个手上随时随地都拿着个酒葫芦的糟老头子。
那对夫妻一看见这个人,立即像风一样地消失了。
"王前辈?!"这个人就是丐帮的王九公。
漫点花还想追。
"追他们干什么?就算给你追上了,你一个人能打得赢他们两个?今天我要是不来,你能不能脱险都是问题。"王九公醉熏熏地说。
"王前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其实这话他本不必问。丐帮弟子遍天下。要打探消息,绝没有比丐帮的速度和效率高的。
"我不但知道你在这里。我还知道袁小蝶在哪里。"
雨仍然在下。不但没有减小,反而变大了。地窖里的水积了厚厚一层,浸过了床角,淹掉了桌子,再涨一会只怕就要淹上床了。
"你说要是床被淹了,我们会不会冷死?"袁小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水面一圈圈的波纹。
"很有可能。"晴空一鹤点头。
袁小蝶又抬头顺着墙壁一路看上去,说:"我想到上去的法子呢。"
"我好像也想到了。"
"你先说。"
"等水淹掉了整个坑,我们就可以游泳游上去了。"晴空一鹤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袁小蝶接着他的话说:"怕就怕这水淹个半高不低地。我们上不去也下不来,不淹死也要冷死。"
"我们是不是还有生路?"
"那就要看天的意思了,或者......"袁小蝶的脸上出现种神秘的微笑。
"或者?"晴空一鹤一看见他这种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袁小蝶靠在晴空一鹤的身上,眼睛看着雨打在水面上的水波出神。忽然说:"有件事我要让你知道。"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我和漫家是什么关系?"
晴空一鹤不知道。
袁小蝶的过去,江湖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在他所有的朋友中,好像也只有漫点花一个人知道。
"我十岁的时候,娘病死了。两年后,爹..爹也死了....当时我流落街头,饥寒交迫,就像一只没人要的野狗。连我自己都想死了算了。"他的眼睛轻闭,长长的睫毛似乎也在颤动。说到爹也死了的时候,他的手竟然还在发抖。
心悸动了一下,晴空一鹤轻轻握上他的手。同是沦落天涯的孤儿,他很明白其中的辛酸和苦痛。
"我本来应该饿死在大街上的,是漫常天捡了我回去。他当我是亲生的一样。第一个教我武功的人也是他。漫随风,漫付云,漫点花都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晴空一鹤没有插话,他在等袁小蝶说下去。袁小蝶却偏偏不说了。
他转头看他,却看到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袁小蝶轻闭着的眼角落下来。心似乎一颤,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都说珍珠是世上最珍贵的珠子。其实不然。世上还有一种珠子的价值远比珍珠更珍贵。那就是眼泪,你喜欢的人的眼泪。
"你想说什么?"晴空一鹤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软。
"我要你明白,漫家的事我一定会管到底。我一定要揭开整件事的秘密。"
"你忘了我们现在正在等死?"
袁小蝶冷笑,手指忽然间就按在晴空一鹤的手腕上。"我说完了,现在该你说了。"
"我说什么?"晴空一鹤吃了一惊。
"说出口在哪里。"
"出口?哪里有出口?"
"别跟我装糊涂。差点就给你骗了。以你的轻功,明明应该是我被你拉上去,怎么可能会是你被我拉下来?"袁小蝶手指用力。
晴空一鹤的脸上出现难受的表情,勉强道:"要是真有出口,我为什么不走,要留在这陪你受罪?"
"因为你高兴。"袁小蝶恨恨的地说,"骗得我团团转,本来就是你喜欢做的事。你以后还可以在我面前玄耀你是怎么骗了我三天。"
"我喜欢陪你在这饿三天?"晴空一鹤翻了翻眼。
"也许是你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偶尔也想欺付一下自己。也许是你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下来陪我受罪。也可能是你怕我一个人会寂寞死,所以下来陪我......"
"我已经说了这里没有出路,信不信由你。"晴空一鹤冷冷地。
"你是不是觉得三只手太多了,要我帮你减少一只?"袁小蝶的手下更用力。
晴空一鹤咬紧牙,拒绝开口。
袁小蝶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绝不会真的扭断你这只手,所以你根本不怕我。"
晴空一鹤的表情纹丝不变。
"唉。其实我很希望我们两个真是在患难与共,事实却是尔虞我诈。好!"
"好什么?"晴空一鹤问。
"先前我说要非礼你,结果说了空话,没来真的。这回要不要我补给你?"袁小蝶脸上带着笑。
"哇!你小子连男人都要,变态!"晴空一鹤装出很吃惊的样子。
袁小蝶也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变态点,也顾不得了。"
"好呀!你要非礼就非礼吧。"他当然绝不相信袁小蝶会非礼他。
袁小蝶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他动手就哈晴空一鹤的痒痒。
"哈哈...你小子,好卑鄙!哈哈哈......"晴空一鹤给他哈得笑个不停,只有还手了。
袁小蝶用力,他只有更用力。袁小蝶的手要伸过来,他只有抓着他的手。两个人在床上滚了起来。被子也给踢下水里去了。
"糟了!"晴空一鹤叹息不已。然后他才发现他正压在袁小蝶上面,手也正抓着袁小蝶的双手。
袁小蝶喘息着,嘴唇轻微地张开,暖暖的气就呼在他的脸上。
一切忽然变得很静,静得仿佛连心跳声都能听得很清楚。水滴打在水面发出的"叮咚"声变得格外空茫而幽远。
他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急促,忽然俯下头吻在袁小蝶的薄唇上,轻轻地吮吸。
袁小蝶的身体一颤,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晴空一鹤的身体也慢慢发起抖来。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慌,越来越恐惧,几乎像见了活鬼。
他突然从袁小蝶身上跳起来,手在墙壁上一抓,人突然就向上飞了起来。竟然像只排云的仙鹤,直飞上了坑顶!
没有人能一跃十丈,绝没有人。晴空一鹤不是仙鹤,是人,他当然也不可能。那他是怎样飞上去的?
袁小蝶已经看见了。泥墙上出现了一条线沟,线沟外还有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
是钓鱼线!
原来晴空一鹤早就在泥墙里掩了一根钓鱼线。有了这根线,凭他们的轻功要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晴空一鹤刚飞上去,袁小蝶也已从床上跃起。他必须防着晴空一鹤上去后把线减断。
事实上晴空一鹤并没有把线减断。袁小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大雨依然如泼。袁小蝶全身都已淋湿。但他并不在乎。心里的湿远比身体更严重。
他愣愣地站在雨中,站在吃人树林里。
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他这一生恐怕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湖中人的朋友之情比常人更微妙。一旦你对朋友做出了这样的事,你就只有逃避他一辈子,因为你已经无颜再见他。他也无法再面对你。
"找到了!"忽然有人在叫,"在那里。"
几个小乞丐向他走过来。然后他又看见了两个认识的人。一个白发的老乞丐,和一个英俊的年青人。
"你真的在这里。"漫点花高兴地拉起他的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袁小蝶只是摇摇头。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话他没有问。看见王九公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天下绝没有丐帮派不到的眼线。
"有丐帮弟子说在杏花村看见过你。我们在杏花村没有找到你,猜想你可能进了这片树林。所以就进来找了。"漫点花把一把伞打在他的头上,"你怎么了,没事吧?这个坑是--"
袁小蝶呼出口气:"天又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第六章,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除了自己之外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
袁小蝶当然有。
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所以他从来不向别人提起,自己也从来不想去回忆。
但是人往往无法忘记痛苦,无论多少年,也无论走到哪里。
痛得越深,记得越深。
夜深人静之后,失意缭倒之时,孤零零一个人再想起来。那可就真的是痛定思痛,痛何以堪了。
漫点花也有秘密。
袁小蝶早就知道他有秘密。虽然他一向好奇,但也没有问过他。
在他看来,人都应该为自己保留一点秘密。
但是,很多事情你明明不去探寻,却偏偏误打误撞地就让你知道了。
运气特别烂,和运气特别好的人尤其如此。
雨到半夜还在下。
火把是打不燃了。冷风吹雨,吹在身上冷得像刀锋。
在漆黑一片的夜雨中赶路,一个不留神栽进水坑里,冷死了还是硬邦邦的。
袁小蝶和漫点花都是会享受的人。这种罪打死他们也不肯受的。
"你们不怕再有刺客来杀你们?"王九公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就算有一百个刺客要来杀我,我也要先躺到床上去。"袁小蝶微笑着,一面已经拍起了一家客栈的大门。
杏花村就这么一家客店。就开在醉仙居的对面。
老板本来已经抱着老婆睡了,又被拍门声吵醒,一肚子火,一开门又看见一个乞丐,差点没拿扫把扫他们出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连鬼都能找来推磨,何况是人?
袁小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屋里没有点灯。外面也没有月光。
把右手垂在床边,腕上戴的果核露在昏暗的光线中。
隔壁就是漫点花的房间。还有轻微的水声传过来。他想必也正在洗澡。
袁小蝶一直觉得漫点花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他洗澡,从来只一个人躲在屋里洗,把门窗都关得紧紧地,比大姑娘还害怕有人闯进去。袁小蝶就从没看见过他去澡堂。还有走路,他从不跟人走得太近。还有更怪的一点,就是他从来没找过女人。
你说他禁欲吧。禁欲的人据说很辛苦,尤其是男人。可是谁看见漫点花辛苦过?
袁小蝶实在很想向他请教一下,离了女人要怎么活?难道那就是漫点花的秘密?
他很想睡觉,脑子却还在转,而且还转得很快。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秘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秘密有多见不得人。一想起来就会叫他脊背发冷,浑身发抖。
人为什么总是该忘的不忘,不该忘的却往往忘了?
他甚至还想到漫老爷子会不会也有什么秘密?会不会也见不得人?
漫点花已经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他了。但他不但没有清醒一点,反而更迷惑。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这样想他的救命恩人兼养父?
王九公是个很怪的人。他从没在他们的谈话中插一句,但他的眼中却时时都带着种好笑的神情。
他在笑人?还是笑事?
如果是笑人,笑得是袁小蝶和漫点花两个,还是漫老爷子,或者是雌雄双刹?如果是笑事,他笑的是什么事?漫家复仇的事?还是二十五年前那件追杀的事?
二十五年的事袁小蝶也听说过。但是...也许应该去查查旧事。
袁小蝶从床上坐起来,左手捏着右手腕上的果核,一颗一颗地转。当他想问题的时候,他已经习惯转转果核,笑一笑了。
东西戴得久了,人往往也会养成某种习惯。
他从床上下来,推开窗子,想呼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却忽然看见对面的窗户里有烛光一闪,消失。
对面就是醉仙居。那个神秘而且危险的酒楼。
酒楼的老板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难道今晚他在?
袁小蝶拉起椅子上的衣服,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屋顶上的瓦片忽然"叭"的一声。
漫点花舀水的动作立即停了。他现在正在洗澡。
瓦片不可能自己会响。屋顶上一定有人!
"袁小蝶,嘿嘿。这次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屋顶上真的有个人。一个大块头,手上拿着把大刀的男人在悄悄地咬牙切齿。
"上次踢得我一个月碰不了女人。这次我要打得你半年起不了床!"
他不知道袁小蝶现在已经进了醉仙居。
醉仙居的门竟然是开着的。就好像故意在等他进去。
前面没有点灯。后院却有一灯如豆。
秋雨在窗外淅淅沥沥。纸窗上映着一个女人的倩影。灯影闪动,女人却纹丝不动。
袁小蝶推门而入。
"你终于来了,"女人站起来,看着他一笑,"袁公子。"
"真的是你!"袁小蝶看着她。
"什么是我?"
"杀人的人就是你。漫随风是不是你杀的?"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茉莉花香水。"袁小蝶说了这五个字。
"世上用这种香水的女人并不只我一个。"
"你不否认凶手是你?"
"就算是我,你也没有证据。"她说的倒是实话。"而且他本来就愿意死。"
"他愿意死?"袁小蝶看着她。
她笑了,"你们男人为了骗女人上床的时候,不是经常说可以为女人死吗?"
"他......"
"他说他愿意为我死。难道你认为我不值得?"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女人往往都很了解自己的价值。
袁小蝶只能承认。"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杨兰。我是雌雄双刹的养女。我们的目的你当然也知道。"
袁小蝶不能不知道。那个孕妇石膏像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二十五年,血债血尝!
"那天你到九连岛去,本来就是来找我的?"
"我本来是去杀你的。因为我们知道你跟漫家的关系。我们要杀光漫家的人,你一定会干涉。倒不如我们先杀了你。"她眼中的神色已冰冷。但马上又变得有些含羞:"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会七个月就早产。"袁小蝶帮她说下去。只要是在女人面前,他说什么话脸皮都很厚。
杨兰的脸也有点红了。"你却救了我和我的女儿。"
"要杀我你丈夫怎么不来,让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