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seven days————黑崎翔

原来「强硬收留」自己一晚的人叫做立杰啊！
「立杰、立杰」季羽反覆地念著，再抬头看到桌上放著一份三明治、一瓶牛奶，还有一张纸条：
「不知道你什麽时候会醒，但我早上有课；帮你准备了早餐，吃完再走吧！」
短短的字句，却蕴著厚重的关怀。
这号始终未亲口告诉自己姓名的人物，虽然老是摆著扑克脸与冷淡的语调，却拥有如此细腻体贴的心思。
「音乐系二年级啊」
季羽将他记在心底，带著早餐离开房间。
音乐系馆里，立杰坐在钢琴前望著乐谱发呆。
每个音符都在眼前晃动，已置於琴键上的手指却未敲出任何一个声响。脑海里，满是昨天那位少年的身影。
他醒了没？
离开了吗？
以後还有机会再遇见他吗？
「立杰！」学长的声音响起。「怎麽啦？坐在这儿发呆，你不是来练琴的吗？」
「呃，哦，嗯」立杰回过神来，指尖在琴上滑动，漫不经心地弹奏。
学长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开口道：「嘿，你好像不太对劲，弹错不少音。」
「啊？」立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别人的批评：「你听错了吧？」
「是真的错了，你看，这里跟这里。」学长指著乐谱。「这首曲子你练过好几次了，不是吗？怎麽还会错在这种小地方？」
「我」立杰有些懒得说明，只好找些话来搪塞：「我昨天没睡好，精神有点恍惚。」
「这样啊？不然你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练吧！」
「没关系，我还是练一会儿吧！免得周末的考试出错。」立杰做个深呼吸，将固定要练习的曲子全弹过一遍後，才收起乐谱，匆匆地跑回宿舍。
碰地打开房门，屋里静悄悄地，桌上的早餐已不在，连字条也被带走。
「果然，已经离开了」立杰站在门口发愣，莫名的失落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将乐谱扔到床上，去浴室洗了把脸，望见污衣篮里那条还沾有些许血迹的毛巾－－那是昨天用来帮季羽擦脸的。
「唉」立杰叹了一声连自己都不知所以然来的息，他坐到书桌旁，望著窗外的蓝天白云，拿起吉他弹奏著昨日的自编曲，边轻轻地哼著：
　　你像一阵风
　　 在刹那吹入我心中
　　 漾起涟漪　却又无情离去
　　 你偶有的温存
　　 是我最大的欢喜
　　 是我生存下去的意义
　　　　　　　　　　　　　　　　　　　　　　　　　　　　　　　　　　　　　　　　
　　 我知道美好不会永远继续
　　 我明白你心里毫不在意
　　 因为你只是一阵风
　　 在瞬间吹入我的心中
　
　　 漾起涟漪
　　
　　 而後潇洒离去
手机铃声打断了立杰的歌声，他将吉他摆在腿上，接起电话。
「喂？我是立杰。」
「立杰啊？」电话那端是个女孩的声音：「我是莉莉啦！」
「哦，学姐啊？怎麽了吗？」
「我们今天中午准备要去家聚，你也一起过来吧！」
「家聚呃，我」立杰听到是人的聚会，就不太想前往。
「不准你说不要。」莉莉以命令的语气道：「你学期初的迎新已经没来了，家聚绝对不能落跑，我们这一家还有许多学长姐以及其他学弟妹，大家都说不晓得你长什麽样子，你今天非来露个脸不可！」
「可是今天寒流来，很冷欸」立杰绞尽脑汁想婉拒邀约。
「不行！你一定要来，大家都把你当幽灵了！而且叫我这个召集人如何向大家交待？每次都找不齐成员，多丢脸！」
「那我去让大家看一下就好，但我不想同时和那麽多人吃饭。」立杰开始想讨价还价。「如果一定要一起吃饭，那我就拒绝。」
「你这样很过份欸」莉莉无奈地说：「好啦！好啦！你来露个脸就好，之後想干嘛都随你的意。」
「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立杰放下手机，嘀咕著：「真是麻烦」
他稍微将床铺收拾了一下，放好吉他，拨拨头发就出门了。
来到餐厅，立杰光是看到大群人挤在那里就觉得烦躁了起来，还要一个个打招呼，更是不耐。
「大家，这位就是我们这家的幽灵人物－－陈立杰！」莉莉硬是将立杰推到所有人面前。「他可是很有才华，是本校音乐系的高材生哦！学弟、学妹们，要向他好好学习啊！」
「是－－！」一脸菜鸟样的学弟齐声喊道，而学妹们曾都睁大眼睛打量这位学长。
「立杰学长，你很帅呢！」一位身形娇小，褐色卷发的学妹主动站到立杰面前，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我叫晓苹，以後请多多指教哦！」
现场呼声大起，大夥儿开始起閧。
「哦哦，晓苹很勇敢哦！」
「立杰，好好对待人家啊！」
「不可以辜负人家的心意哦，立杰学弟。」
「真是郎才女貌的组合呢！」
八卦声此起彼落，立杰不禁皱了皱眉头，感觉不甚愉快。
「对不起」立杰向大家挥挥手道：「我要离开了。」
「咦？你才来一下子而已，不吃饭吗？」晓苹轻轻地咬著指尖，那是令许多男人都会感到销魂的动作。「留下来嘛！」
只可惜晓苹的撒娇似乎起不了作用，立杰依旧板著脸，不断摇头。
「我要走了，对不起，祝各位用餐愉快。」立杰讲完这句话後，便迅速地与晓苹擦身而过，离开餐厅。
走出门外，一阵凉风袭来，立杰深吸一口气，方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消褪许多。他实在受不了那种社交场合，闷、虚伪、又没意义！他开始往回学校的路走，边浏览街上的店家。
经过一间体育用品店时，他的眼角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羽正在店里选购东西呢！
於是立杰想也没想地推门进去，门上挂的铃当叮叮咚咚响起，老板和季羽都抬起头来望向门口。
「欢迎光临。」老板客气地露出职业笑容。
「啊！」季羽指著立杰，一脸惊讶状。「是你！」
「嗯，真巧啊」立杰尽量保持自然的态度，不希望被看出他是故意进来的。
「你来买东西啊？」季羽微笑道。
「没有，只是随便晃晃而已。」立杰来到季羽旁边：「你在买什麽？」
「买护腕跟护踝。」
「你受伤了吗？为什麽要用那些东西？」
「不是，是练习时要用的。」
「什麽的练习？」
「剑道。」季羽对著立杰摆出砍人的姿势：「这样才不会受伤。」
「你练剑道？」立杰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得老大。
「嗯，我从小开始练，很早就拿到黑带罗！」季羽笑眯眯地将钱付给老板，接著把东西收到背包里。「所以上了大学也参加剑道社。」
「剑道黑带？！」立杰的下巴差点收不回来，他以为像这样面貌清秀的少年应该会去参加什麽文学社、国乐社、古筝社等等属於静态性的社团，没想到居然跑出一个「剑道社」！
「有这麽值得惊讶吗？」季羽莫名其妙地望著立杰：「我学剑道很怪吗？」
「呃，不是啦，只是觉得你那麽瘦，看起来又斯文，实在不像会打打杀杀的人。」立杰抓抓头，略微不好意思地道。
「练剑道也不见得是打打杀杀啊！」季羽露齿而笑：「你把我当地痞流氓不成？」
收好东西後，季羽走出店家，立杰也跟著出去，两人并肩走在红砖色的人行道上。
「不过话说回来，」立杰带著好奇的语气问：「既然你剑道学得那麽好，为何昨天还会被学长们欺负呢？」
「因为他们是学长啊！」季羽很自然地道：「我是一年级的菜鸟，会被作弄也很正常，虽然我後来才发现他们是认真的。」
「你没有反抗吗？」
「我选择逃走。」
「为什麽不反击？这样你练那些武术又有什麽用？」
季羽突然停下脚步望著立杰：「难道武术就只能用来攻击人吗？」
立杰感到意外，被季羽严肃的表情所震摄。
「武术是用来健身与防身，目的并不是攻击别人或造成伤害，你那是刻板印象。」季羽一字一句地道：「像昨天那种情况，如果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离开，我就不会主动攻击，因为我不认为暴力可解决问题。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仗著会剑道这点来让学长们吃点苦头，实在是很幼稚，以暴制暴是最不成熟与最不理智的方法！」
立杰有些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样的话题竟然会引起季羽的反弹，只好傻傻地站在原地。
季羽察觉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於是他低下头道：「对、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不，该道歉的是我。」立杰忙开口解释：「是我太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所误导，以为学武的都是好斗之士，对不起。」
「哎呀」季羽抓抓脸颊：「真是的，我好像把气氛弄僵了」
「不会啦！」立杰耸耸肩：「这样好了，我请你吃饭，怎麽样？」
「真的？」季羽的肚子马上传出咕噜咕噜的空城计，惹得立杰哈哈大笑。
「来，想吃什麽，让你挑哦！」立杰拍著胸脯道。
「我们去吃火锅好吗？今天好冷哦！」季羽抱著手臂，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没问题，走吧！」
热呼呼的火锅店里，季羽将手套取下，摩擦著双手。
「傻瓜，这样比较快啦！」立杰握住季羽的手，将他的手移到正冒著蒸气的火锅上方。「你的手真的好冰，你穿得太少了。」他用自己的大手覆盖住季羽纤细的手掌，轻轻地摩擦著。
立杰的那双钢琴师的手很宽阔，炽热的掌心融化了季羽的冰凉，将他的双手也渗得温暖。
对於立杰如此体贴的举动，季羽先是怔了一怔，红晕不自觉地浮上双颊，他因为感到自己脸上在发烫而低下头，怕被立杰看到。
「怎麽了？」立杰还浑然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
「没、没有」季羽用力地摇摇头，仍是低著头。
「怎麽啦？你身体不舒服吗？干嘛突然低著头？」
「没、没有啦」
「来，我看看。」立杰直接走到季羽旁边，一蹲下，就看到季羽脸红得像柿子似的。
季羽紧张地将握著手，羞涩地道：「没事啦我只是从来没这样被另外一个人抓著手你的手又那麽温暖」
立杰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做了什麽，他不好意思地道：「呃，我只是想说那样会让你比较快温暖起来，没别的意思啦！」
「嗯，我知道。」季羽笑了笑。
没别的意思吗？
立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非常想狠狠敲自己的脑袋。
陈立杰，你在想什麽啊？大庭广众的竟然握著另一个男人的手帮他取暖！
最糟糕的是，做的时候一点自觉都没有！
没别的意思吗？
季羽感到脸依然滚烫，他漫不经心地搅动火锅。
宋季羽，对方明明和你同样是男性，你脸红个什麽劲儿啊？
这样不是会叫人家误会吗？
要命的是偏偏心底竟然又希望他的举动是有涵意在内的！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沉默了好一阵子，餐厅里用餐的人逐渐增加，每个人都在享受桌上的佳肴，体验塞风中的温暖，没有任何眼光发现这张坐了两个大学生的桌子正围绕著尴尬的气息。
「呃」立杰咳了一声，打破难熬的沉默，他望著季羽：「我还不晓得你是什麽系的呢？」
「我是兽医系的。」季羽很高兴有人先开口：「你是音乐系的陈立杰，对不对？」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啦？」
「嗯，我在你的笔记本上看到系级跟姓名。」季羽道：「谢谢你昨天的帮忙，还有今天的早餐。」
「没什麽啦，你人没事就好。」
「你的衣服，我洗好後再还你哦！」
「嗯嗯，没关系，不急，慢慢来就好。」立杰把鸡蛋压到锅底，然後捞了个鱼饺到碗里。「怎麽会想念兽医系呢？」
「哈哈，这说来话长。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里养了条很大的狗，叫做『胖豆』。」季羽用手比出狗儿的大小：「每天我要上学时，胖豆都会主动把我的球鞋叨来给我，然後就陪我走到学校去，等放学了，就在门口等我，陪我走回家；除此之外，它晚上还会帮我们顾农作物，以免有人来偷采。」
「真好，我也想养狗！」立杰道：「我家一直都不准养狗。」
「大概在我小学六年级时吧有天放学时，我发现胖豆没有来，心里觉得很不安，就想赶紧回家找它，结果在半路上，就看到被车子撞倒的它，躺在血泊里，旁边围了一群人。我冲过去，它还有一丝呼吸，我请那些大人们帮忙，但他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望著我摇头说没救了，我难过地抱住它，等著它在我怀里慢慢变得僵硬」季羽眼眶微微泛红，他吸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好恨自己，恨自己什麽都不懂，什麽都帮不上忙，只能和那些大人一样看著胖豆死去，如果我能做些什麽」
「所以你才选择念兽医」
「嗯，我希望以後可以在偏远地带开动物医院。其实很多较为偏僻的地方，反而会有很多狗或猫，但相对的医疗资源却很少，我不希望像这种意外，或动物生病时，只能眼睁睁看它死亡的感觉，很难受。」
「你真是善良。」
「那你呢？怎麽会想念音乐系？」
「我的理由很简单，」立杰笑了笑：「因为我除了音乐之外，什麽都不会。」
「怎麽这样讲？」
「真的，其实我是个生活白痴，而且又讨厌与人来往，所以音乐算是我最好的伴侣。」
「你会自己创作曲子对不对？」
「嗯，算是我的兴趣吧！大概再三个星期，会有一场我个人表演会。」
「真的？那我一定要去看！」
「欸，有什麽好看的。」
「你的表演耶！当然要去看啦！你做的歌很好听呀」
「你不是说我太没感情？」
「你是没感情啊！但是歌本身的旋律很棒，只要你再多投入感情来唱，一定会很迷人。」
「你讲话还真直。」立杰笑著摇摇头。
季羽做了个鬼脸，然後低头吃几口东西後，又像想到什麽似地抬起头来看著立杰。「对了，学长，」他开口道：「你知道学校附近有什麽比较便宜的学生宿舍在出租吗？」
「别叫我学长，叫名字就好了。」立杰皱了皱眉：「你要租房子？」
「对啊，我没抽到学校的宿舍。」季羽的语气显得有些哀怨。
「那你来跟我一起住吧！」立杰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甚至还带点兴奋。
季羽呆了一下：「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啊？」
立杰像是发现自己态度有点异常，於是设法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先来住我那里，然後再慢慢找你喜欢的房子。」
「可是，你只有一张床不是吗我这样会太打扰你吧？」季羽迟疑地道：「而且而且万一你女朋友哪天想来过夜，我不就成了电灯泡？这样不好啦！」
「乱讲，我才没有女朋友，我都自己睡！」立杰急忙澄清：「而且那是双人床，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无所谓；像昨天和你一起睡，我也是睡得很好啊！」
季羽的脸又红了：「嗯那，我先住你那边吧！打扰你，真是抱歉。」
「别这麽说，我本来就有想找个室友了！可以一起分担房租，又有人能聊天。」立杰笑嘻嘻地编织著谎言，讨厌与人相处的他，怎麽可能会想找室友？也不知道怎麽著，他就是希望季羽能与他同住。
「真的啊？那我就直接成为你室友罗！」季羽放下筷子，向立杰伸出手：「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嗯！」立杰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就像感情深厚的老朋友般互相凝视著对方。
雨停了，太阳露出金黄的脸蛋来打招呼，将地面的积水映得闪闪发亮。鸟儿开始在天空遨翔，清脆的啼声自窗外传来；躲在树上的水则在风的吹拂下跌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虽然他清醒了，但生命迹象仍不是很稳定。」走廊上，医生正对著立杰说：「随时都有可能再恶化，而且他依旧免不了下半身终生瘫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