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 第三卷————麻雀船长

如果不是你的无能，他何必把自己的力量给你？父神的声音极为不悦。

堤密尔紧捏着拳手，指甲掐破掌心，有血从指缝里冒出来，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重重的喘息着，将自己身上的棱角一点点收起：“父神，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您不是创造了这个世界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能让父亲平安……我保证，我绝不再忤逆您的意愿……求求您了……”

我不理解……他明明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所谓的血脉亲情真的可以让他连死都不怕？父神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始终没有回应堤密尔的请求。

堤密尔跪在阿瑞恩身旁，几乎是泣不成声。他不要强大的力量，不要什么万民的景仰，更不想得到所谓与神齐名的荣耀，他只想要自己的父亲能微笑的看着自己，能摸摸他的头发。这是卢修斯都无法给予的父子之情，这是无法斩断的血缘羁绊。

“父亲！父亲！”堤密尔绝望的用手擦试着阿瑞恩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用一切找到的布料试图将那些伤口包扎起来，可那些血液就像铁了心要从阿瑞恩的身体里流出一样，不断的浸透布料，继续往外流淌。

堤密尔可以感觉到身体里充满着力量，有光明，也有黑暗，两道力量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发生冲突，而是在短暂的试探之后，搅在了一起，不断的互相同化。光与暗两股力量不断同化的同时，又催生出新的能量……堤密尔悲哀的发现自己虽然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却对阿瑞恩现在的情况无能为力。

他悔恨着自己的软弱，也悔恨将身体交给父神的决定，更加悔恨的是，明明看着父神伤害父亲，他却始终没有从父神的手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如果不是他的无能，父亲又怎么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瑞恩的气息越来越弱，甚至有几次堤密尔几乎感觉不到他仍在呼吸，慌乱之下，堤密尔匆匆为自己和阿瑞恩套上衣服，并将阿瑞恩抱在怀里向净化室外冲去。堤密尔的脸上身上全沾了血迹，看起来十分惨烈，但再吓人也比不上他怀里几乎是血崩一样的阿瑞恩。

“慕沙……慕沙……”堤密尔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除了找慕沙帮忙外还能找谁，在他的记忆中，曾出现一段空白，这或许是因为与父神抗争时精神力消耗过大而短暂的失去意识。但这短短的时间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堤密尔选择性的忽略了。

堤密尔的动静实在太大，很快就有神恩战士和奉神者响应堤密尔的召唤，但他们在看到堤密尔浑身浴血抱着瑞恩寻找慕沙的模样后，脸色都变得十分奇怪。

“你知道慕沙在哪里吗？”堤密尔冲到离他最近的奉神者身边，将那奉神者硬是吓退两步。

“堤密尔大人……慕沙是您亲自下令自裁的啊！”旁边有人用困惑不解且含有畏惧的眼神看着堤密尔。

“自裁？”堤密尔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脚，他下意识重复了这两个字。

“他的尸体被您下令抛出中央岛……可能被魔兽分食了也说不定……”说话的那名奉神者与慕沙关系向来不错，语气有些冲，才刚说完，就有人拉了他一下。

堤密尔这一回完全没有了逃避的借口，脑子里空白的那段记忆迅速浮现，他甚至能听到父神嘲讽的冷笑声。

交响②

几乎所有的奉神者与神恩战士都在奇怪，往日冷漠的传承者现在正失魂落魄的抱着生死不明的前传承者呆立在原地，脸上挂着莫名悲痛的表情。

“堤密尔大人，目前斯普莱斯的所有岛屿都在加速下坠，据我们大胆推测，下方可能不是无尽的虚空……而可能是陆地！若是如此，在强力撞击之下，岛屿极可能崩碎，目前岛上生活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办法生存……堤密尔大人……”

堤密尔就像没听到一样，将横抱在胸前的阿瑞恩用力往上托了托，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大殿。

阿瑞恩身上的血似乎都流尽了，到了此刻，流速反而变缓了许多。

堤密尔将阿瑞恩放在主座之上，摆放成平常的坐姿。

阿瑞恩的头略歪着靠在椅背上，脖子上露出的皮肤隐约露出情事后特有的痕迹。

堤密尔在阿瑞恩的脚跟头跪坐下来，将头轻轻放在阿瑞恩的膝上，极低的叫了一声：“父亲！”

大殿里空旷得几乎没有声音，但若屏息注意，便能听到阿瑞恩轻到就像随时可能绷断一般的呼吸声。

“父亲！”堤密尔又喊了一声，脸上浮现出笑容。“我一直想见你……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英雄。”

是啊，对于每一个男孩而言，父亲是一个榜样，是永远的英雄！哪怕，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话……父亲就像是一座山一样，永远值得依赖。谁不是这样想呢？

“父亲！”堤密尔的眼睛里又流出泪来：“我太没用了，既伤害了你，还害了慕沙……”

阿瑞恩没有回答，他静静的坐在主座之上，就如同他曾经无数次一个人坐在这里的姿态一般，而他身体里的生命之火正在慢慢熄灭。

“父亲，我该怎么做才能换回你？”堤密尔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伸手在空中一抓，英雄剑便响应主人的号召来到他的身边。

当剑锋割开手腕的同时，英雄剑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显然对自己伤害主人感到不开心。

堤密尔看着微微往外渗血的皮肤有些不满，他用力一划，本是浅浅的伤口立刻加深，血一下涌了出来。他立刻丢下英雄剑，将手腕送到阿瑞恩的唇边。

一个人身体里所流失的鲜血绝不是喂入同样的鲜血就可以挽回的……堤密尔很清楚，可是他已经绝望到无法可想。阿瑞恩透支了所有的生命之力，这不是用治愈术可以救治的，无论用什么办法，阿瑞恩都会死去。

你疯了吗？这么做根本没用……久不说话的父神终于开口。

“那就一起死吧……”堤密尔对父神的话无动于衷。

你的身体是我的！我不许你随意破坏！父神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声音完全失去了冷静，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堤密尔伤害自己的身体。

堤密尔的脸色变得苍白，但嘴角却露出得逞的微笑：“那你救他！”

我……救不了他！

堤密尔刚带上希望的眼神迅速变得黯淡，他的表情变得凌厉，带着股狠劲：“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父神沉默着，没有回应。

堤密尔与父神呆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更何况，他们共同呆在一个身体里，他隐约的觉得父神有些动摇，于是决定加把狠药——落地的英雄剑被堤密尔的意念操纵着割向另一只完好的手臂。这一次的用力之大，堤密尔甚至觉得整条手臂都麻木了，完全使不上力气。“如果你不相信，就等着看好了……”

堤密尔见父神仍没有回答，便用剑指着自己的喉咙：“如果我死了，这具身体也会随着衰亡！”

……我确实救不了他……但是我可以想办法将他封印起来，让他不要死去……父神迟疑了许久，终于后退一步。

“这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堤密尔压下心中的激动，故意愤怒的大吼起来。

我的确是创造了斯普莱斯，但这个世界并不受我控制……如果你再拖延下去，他就真的要死了！现在，先把他带到净化室里……父神难得耐心的解释起来。

堤密尔很失望，他原本以为父神真的无所不能，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相信父神此刻没有欺骗的必要，于是不敢再浪费时间，将阿瑞恩一把扛起就往净化室的方向走去。

父神让堤密尔先将阿瑞恩整个人沉进净化池中，然后将冻结阿瑞恩生命之火的封印禁咒告诉了他。

堤密尔，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将他的生命永远保存……就像阿瑞恩，他是以生命的力量做为代价，才让你恢复了意识，而你，也需要付出类似的代价！

堤密尔一怔：“我也付出生命？”

他原本就是从光明堕入黑暗的生命，再没有值得付出的东西……而你拥有更珍贵的……父神说完停顿了一下。

“需要用我最珍贵的东西做为代价？”堤密尔听了一震，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卢修斯的脸庞。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法则，如果你愿意交出的代价没有得到法则的认可，你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你最好马上下决定，阿瑞恩的生命之火已经到极限了！父神显然读到了堤密尔的思想，语气中带着一丝残酷。

堤密尔心中一阵酸涩，但看着已被净化液中紧闭双眼的阿瑞恩，面容顿时一肃，双眼随之轻轻闭合，心中默念一声，卢修斯，请原谅我！

“……我以我的名字：堤密尔?埃尔维斯祈愿，以我的爱情为代价将父亲阿瑞恩?埃尔维斯永世封存，直至他恢复那一天为止！……”繁琐的祈词最后，才是许愿的时刻。随着那一字一句的吐出，堤密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产生撕裂一般的痛感。但这感觉来去都很快，不过一瞬，但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记忆依然是一样的记忆，卢修斯的面孔依旧清晰，但堤密尔看着他却觉得有些漠然，丝毫激不起涟漪……这就是失去爱情的后果吗？

******

“卢修斯，请原谅我！”卢修斯隐约似乎听到堤密尔在这么说，随后他心中一痛，发现心灵契约莫名其妙的断了。

当岛屿疾速下坠之后，除了产生强大的引力，还使得岛屿在与空气摩擦时不断迸出火星，起初只是岛上的温度变高，渐渐的，岛屿边缘的树木开始燃烧，就连石块也在剧烈的摩擦中以人难以察觉的速度融化着。

在这种情况下，卢修斯也没有办法在斯普莱斯各岛屿间来去自如。突如其来断开的心灵契约让卢修斯极为不安，他远远的看着中央岛所在的方向，可除了黑暗与岛屿旁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晰。

一声冷哼在卢修斯身后响起，他猛的回头，发现德雷克一脸阴沉的悬浮在半空中，长长的黑发就像是缠绕的藤蔓一般如有生命的舞动。

德雷克很生气！这并不是察颜观色，而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认知。他立刻跪下低头，做得行云流水：“父君！”

“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与我一战，就别怪我逼得太急！”德雷克突然落地，发力在小岛上一跺。

卢修斯这一回只觉得有股大力扯得他只能匍匐在地，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隆作响。

“卢修斯，当岛屿一落入下面的死地，就是正式发起进攻的时刻！”德雷克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卢修斯却从里面听出了掩藏的愤怒。

到底发生了什么？堤密尔，希望你安然无恙！

******

远离封印之地的中央岛上，堤密尔正专注的看着净化池中的液体不断再生修补阿瑞恩千疮百孔的肉体。当阿瑞恩身上的伤口修复完全后，净化液顿时少了一半，最后形成一个棱柱，将阿瑞恩包裹其中。

阿瑞恩的每一根头发，哪怕睫毛，都清清楚楚，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就像是时光突然在他身上停住了一般。

堤密尔轼轻抚摸着棱柱，贪婪的看着阿瑞恩。这是他的父亲，他寻找了十几年的父亲。哪怕此刻的阿瑞恩是沉睡着的，他甚至连阿瑞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但只要想想将来或许有相见的一天，他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堤密尔大人，请拯救斯普莱斯吧！”净化室外传来许多人异口同声的呼喊，将一室沉静打破。

在向法则许愿之前，堤密尔在净化室设下了禁制，虽然不如父神那般牢不可破，但在其中也丝毫感觉不到岛屿的下沉。当堤密尔走出禁制后，不由得被岛屿加上数十部的下坠速度牵引的踉跄了一下。

“堤密尔大人，斯普莱斯所有的岛屿突然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在外的神恩战士与奉神都都已回到中央岛，请您尽快设下禁制保护守望神殿。”

堤密尔点了点头，但很快就皱紧了眉头：“所有岛屿都在下坠？”

“是的！”回答的神恩战士不明白堤密尔的意思。

“那其余岛屿有没有禁制？”堤密尔心中一沉。

“这……”神恩战士吞吞吐吐起来，但很快就咬着牙道：“如果大人愿意浪费神力，应该足以保护所有岛屿……但是，大人您说要保留体力与德雷克一战……”

“不用说了，我自有安排。”堤密尔想起父神所做所为就有一种心寒的感觉，父神与黑暗君王的德雷克的战斗居然要波及那些无辜的岛民……难道说创造这世界的人就可以无视那些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生命吗？

自阿瑞恩被封印在棱柱之中后，父神的态度变得意外和缓起来。堤密尔搞不明白父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这种紧急关头也无暇顾及其他。

在父神的指点下，堤密尔试着模仿慕沙平时吟唱一般，照本宣科的念起冗长的咒语，将体内的神力全数抽出注入守望神殿大殿中的眼睛标识中。一道巨大的光柱从中央岛神殿冲天而起，直插看不穿的天空，随后便像当初吸收神力一般向各岛扩散。

强光过后，斯普莱斯绝大部分岛屿都各自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岛屿变得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堤密尔因为脱力几乎瘫软在地，但万幸的是，各岛得到庇护的同时，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又瞬间顺着禁制散发的轨迹涌入他的身体，神力在极为快速的修复着。

“堤密尔大人……已经可以看到下面的陆地了……”负责监视的神恩战士匆匆跑入神殿，连行礼都忘记了，脸上满是惊恐。“那里似乎没有生命存活，除了死去的大地，还有数不清的火山，地面上到处都流淌着滚烫的岩浆……神那，那里根本不是人可以呆的地方！”

交响③

从空中坠落的岛屿在与空气的摩擦中，沿着守望神殿设下的禁制外围都出现了火光。惊惶的岛民们在看到火烧不进禁制之后，都松了口气，纷纷跪在地面上感谢守望神殿的庇护。

堤密尔这才明白父神所谓的浪费神力是什么意思，在自然产生的空气燃烧消耗下，再强大的禁制也支撑不了多久。当岛屿外保护的光罩变得黯淡时，堤密尔不得不再一次抽出体内的神力保护那些岛民。如此反复几次，堤密尔开始觉得头疼，过度使用神力给他精神造成了一定的负担。

随着岛屿越接近地面，摩擦产生的热度就算是隔着禁制也使得岛屿上大片的植物迅速死亡，岛上还活着的人们全都转入由守望神殿授意临时挖掘的地下洞穴之中。

随着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斯普莱斯的岛屿如同流星群全数砸入地面，岛屿外层的光罩瞬间破裂，但岛屿本身却是没有大的损伤。

堤密尔在强烈的震动中，脸色发白的坐回主座上，手指微微的颤抖。禁制每一次破去，都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反噬，现在一起涌了上来，不断的破坏着他体内的血管和器官。

“堤密尔大人，请在此休息，我们会尽力在您恢复之前保护各岛的岛民。”那些起初以为堤密尔只是装模作样的神恩战士与奉神者们都改变了看法，纷纷跪下恭敬的表达自己心中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