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云眼眸一瞪,赫胥晞人一时没了底气,听水如云道:“这傻小子本来是真是要去见他娘那苦命的娘,不巧让水某瞧上了,硬生生将这傻小子从鬼门那儿拽了回来当压寨夫人。”
“哼。”赫胥晞人别过眼,道:“那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脸色冷了下来,“就你们拿他当宝,冷华……也是如此。”
水如云一笑。“喜欢上人,是没道理的。”轻声喃:“喜欢上一个人,他就是再丑、再笨、再没用……心还是会随著他,就是死了,也会难过,也会心疼,恨不得就这麽随他去了。”
这话,就是在很久之後,久得赫胥晞人当了曜华城主,可想起来,仍旧是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那刀子结果了自己。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
安安稳稳呆了几日,倒是赫胥晞人沉不住气,频频逼问水如云吟珞的去向,软硬兼施,偏生水如云软硬皆不吃。
他只吃凤惜那套。
这会儿,暗皇娶妻之事在圣朝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仍旧有人不知晓。水如云存心瞒著凤惜,却没防著外人。赫胥晞人又是看不得别人好过,只一言一句,权当是说溜了嘴。
凤惜先是一愣。
“说来,要真得凤韹的真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这句话,也是不假。
“听说无双公主乃是极受郯如皇的小公主,琴棋书画皆是精通不说,就那容貌,便衬得上无双这个名号。”
水如云真像是猫儿让人逮著偷腥。看著凤惜,就见那少年面色白了白,硬是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无双公主一定很漂亮。”
“那是自然,否则暗皇怎会三求陛下将公主赐於他,自是和某些人不同,杂草当鲜花供著。”赫胥晞人嘴上不饶人,凤惜只被讽得身子微颤,却也觉得赫胥晞人说得是真,然而,不免心伤。
爹爹……当真是要成亲了麽……?
水如云神色阴冷,不知怎地,袖子一挥,赫胥晞人登时脸色惨白,颤颤抬手,指著水如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水如云看著冷笑,道:“世子,最近话还是少说的好,水某见乖徒儿伤心,心情自然就不好。”
眼里,有著不屑。
“要是世子真想安心坐上曜华城主的位置,就安分些。”
扔下脸色发白的赫胥晞人,拽著凤惜便往内室走去。
世上有多少人能长情。
就算赫胥晞人再恋慕吟珞,与地位名利相比,也不过如此。此番急著寻吟珞,只怕是为了将其囚禁,好安稳坐上城主之位。
赫胥晞人是如此,难免,凤韹亦是。
白雪茫茫。
两座坟头。凄凉而寂静。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一个男人,和怀中的少年。男人的眼神,温柔如水,注视著怀中的少年。少年的眼神是空洞的,毫无血色的面容,嘴角却微微扬起。
一个闪神,又是满目的红艳。
眼前,穿著喜服的男子,抱著一个同是一身大红的少年。男子面上的笑容,悲凉而黯然。只能够,紧紧地搂著怀中的少年,眼角的泪,滴落在少年惨白的脸庞。
最後,渐渐远去。
孤身一人。
突地,那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绯红的双眼里,落下艳红的泪。只是一眼,仿佛是诀别。轻触,便化为尘沙,渐渐消逝。只是,那艳红的泪水,落在掌心,似是有千言万语。
凤惜猛地睁开眼。
就见,水如云坐在身边,眼里难掩担忧,却又强笑道:“醒来了?怎麽又会病了,你这傻徒儿就不晓得让师父多休息麽?”伸手,正要探向凤惜的脉搏,怎料,凤惜猛然抓著自己的手,用力之大,似是要生生扭了自己一般。
“师、师父!”凤惜大怔,额上尽是冷汗。水如云也暗暗觉得不对,却听凤惜道:“师父!珞哥哥出事了!”
水如云亦是一顿。心下暗道,子蛊既在吟珞身上,要有何三长两短,蛊母最是先知,莫非那疯子真是出了纰漏。心中虽是如此猜想,水如云却安抚道:“怎会,你珞哥哥可是仅次於凤韹,八脉相通,又练了独门奇功,普通人是绝对伤不了他的。”
可要是……不是普通人呢?
凤惜眼里尽是不信,心里头越发不安。“不是的,师父!我梦见、梦见珞哥哥,珞哥哥……”
子蛊与蛊母心心相连,若吟珞真是出事,那凤惜所言自是不假。水如云又是真真嚐过那般滋味,就像当初凤冥利剑穿身,自己同是夜夜惊魂,胸口奇痛难忍。这会儿,水如云自然是笃定,吟珞该是……
“师父!我们快去救珞哥哥!”凤惜急急喊著,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水如云心疼凤惜,远远多过吟珞。咬牙,道:“不许去。”
“师父……?”
水如云站了起来。眼里一阵冷漠。“不许去,吟珞之事与我们何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凤惜怔了怔,正要求著水如云,怎料,水如云已经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师父!师父!”
不顾身後的叫唤,水如云脸上是少有的阴狠。在回廊上,冷笑道:“各位在暗处的英雄好汉,通知你们的世子大人,告诉他要真知道吟珞在何处,此刻便来寻我。过了时候,恕水某再不奉陪!”
×××
当初,在地牢的时候,为了寻得凤惜所在,水如云曾在吟珞身上殖一蛊虫。不论吟珞身在何处,皆能据此蛊虫得知。
赫胥晞人脸色不佳,怀疑之色尽现在脸上,道:“水如云,你是说冷华如今在舒璟城?……”水如云脸上似笑非笑,应道:“世子大可以不信,可要是城主大人真出了何事,却又没立下任何圣誓,按照我朝律令,这城主之位将会回归四王,再择明主。”
“你――”
赫胥晞人咬牙切齿,似是不满水如云看穿了自个儿的心思。可水如云脸上阴晴不定,便沉声回道:“舒璟城此刻怕是热闹非凡。”嘲讽一笑。“毕竟那无双公主可是要下嫁於暗皇大人,戒备必然森严,而且,冷华又是何故到那是非之地。”
“世子原来还不知晓。”水如云瞅著赫胥晞人,“曜华城主,还有另一个身份。世子可晓得,檀玄教……”
赫胥晞人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著水如云。
水如云缓缓道:“当年,吟珞能习得刹神诀,实是凤冥暗里派遣白颜玉交於吟珞,吟珞怎是安於受他人掌控之人,便又创立了檀玄教。这些……自然是水某的猜测,但该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刹神诀不知怎地,又落入郯如手中。而郯如欲侵犯我朝已久,最大的麻烦,便是我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鬼修罗。无双公主下嫁於暗皇,该是别有意图,而吟珞急急赶往舒璟城,实是……”
赫胥晞人脸色铁青,咬牙道:“你是说,冷华要去救暗皇?!”
水如云森冷一笑。“不无可能,但是,那疯子真这麽做,却是为了水某那好徒儿。”
凤韹要是有何差错,凤惜可是要伤心至死的。
“哼!世人皆知凤韹武功盖世,那无双公主只是个女子,能拿凤韹如何?”赫胥晞人冷声道,毕竟凤韹乃是杀他父母之人。
“可要是……这是圣皇陛下的命令呢――”
赫胥晞人蹙眉。只听水如云缓缓道:“世子大人只须……”
霍地,一个黑衣人慌忙走前,看了眼水如云,在赫胥晞人耳边喃喃数语。只见,赫胥晞人脸色一变,看著水如云,骤然大笑。
水如云暗暗觉得怪异。就见赫胥晞人朗声道:“水如云!这会儿你可要急了!你的好徒儿跑了――!”
“我能让你见到他。”黑暗中,那犹如魔魅般的诱惑。凤惜猛地仰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从暗处,传来。
“或许,你再迟一步,就再也瞧不到你的珞哥哥了。”
诡异的笑声,阵阵入耳。凤惜平生最缺的便是心眼,可此刻也不禁有些畏惧,眼里有著不信。可是,下一刻,胸口传来的剧痛却是如此真切。凤惜猛地倒下,艰难地扶著床头,胸口像是正在承受酷刑,难以言喻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可是相当难受……?”那人轻声问著,“你可知,你的珞哥哥正受著同样的滋味儿,生不如死――”
“……不……”凤惜难掩震惊。
渐渐地,那脚步声渐进。一步一步,像是催命的音符。
凤惜咬著下唇,仰头。入眼的,是一个男子,白衣胜雪,斯文俊秀。可是,那脸上的笑靥,和眼里的寒光,让人为之一颤。男子单膝跪於床前,与少年平视,眼里尽是戏谑的意味,却又隐含著恨意。
“……珞哥哥……师父说珞、珞哥哥……很厉害……”所以,会没事的。尽管,就连凤惜自己也无法相信。
“哦?”男人轻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吟珞现在可是孤身前往舒璟城,凶多吉少。”凤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然而,不等凤惜回神,男子徐徐道:“但我实在好奇一件事,为何……”男人目光逐渐冰冷。“你还有脸――活到今时今日?”
凤惜猛然一顿,霍地,头发被人粗暴地揪著。凤惜吃痛,被男子扯落在地。男子的眼神,如若鬼魅般。瞅著伏在地上的少年,笑道:“你说说,一个害死自己娘亲,又和生父行 淫 的孩子,有何颜面活於世上?”
凤惜怔了怔。
男子冷声道:“你倒是随意,忘却前尘,我……偏瞧不过眼。”男子俊秀的脸上,笑容荡漾。“让梓榕那愚蠢的女人在你的膳食里,加了醒神散……”
“……骗、骗……人……”凤惜艰难道:“……师父……说……没有药能……治……”
“水如云自是这般告诉你,实是有百种法子,让你记起往事。”男子又道:“在那小屋的日子,可是惬意……?”凤惜颤了颤,顿时想起那灰衣少年,淡漠中偶尔流露温柔的眼神。
阿如……
“哈哈――!凤惜,你何其愚蠢!”男子瞅见少年悲泣的容颜,仰天长笑。“你可知――那与你一起的,便是千方百计害你的贱侍尚喜!”
凤惜茫然地看著男子,颤颤道:“你……胡说……”
“这些事,你大可问问你的好师父!问问他,是如何欺瞒你!再者,你的好师父瞒著你的,可不只这一些……”
“不――不会的……师、师父……”
“不只是水如云,你的好爹爹……也一直――在·骗·你。”
凤惜大震。
爹爹……?
男子摩挲著凤惜的颊,缓缓地,施力。三道刮痕,艳红的血滴,落下。
“你可知,凤氏族人一直有个秘密,不为世人所知,却纠缠著每个凤氏族人。”男子的笑容,蛊惑著茫然的少年。
“凤氏族人,必会爱上血嫡之亲。”
“每一代,每一世,无人幸免。而一旦恋上,则是万劫不复,再也无法心有他人。”男子轻声道:“但是,凤韹先前,已然恋上亲妹严珞俞而诞下你,凤惜……”
“你说说,那凤韹如今对你,又是什麽?”
凤惜全身剧烈抖著。封尘的记忆涌来,只能无助地接受,哪怕那薄弱的精神已是无法承担。
『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爹爹……爱著娘亲。
那――那――自己呢……?
爹爹……
『你不能这麽对我……惜儿不能这麽对我……』
温柔的、疯狂的。这一切――
“是因为愧疚。”
男子笑道:“没错,凤韹对你,乃是愧疚之情。”
愧疚……?
爹爹爱娘亲,所以……对自己,是愧疚麽?
所以,才突然,对自己这麽好。
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是因为愧疚。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
但是……
泪珠,缓缓从少年眼角落下。一颗、一颗。凤惜摇著头,呆滞地看著男子。
男子含笑,俯身,搂著凤惜,附耳道:“我知道的,你不信。为何……不亲自去问问,问问凤韹?嗯?而且,还能去见见……你的珞哥哥。”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所有人都在骗你。”
“只有我,告诉你的,才是真的。”
“到时候,你方知晓……你於他人,乃是多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