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乐师————羽宸寰

末端尚有楷体小字，写着——

好你个姓洛的，为了你，朕浪费了一张圣旨，朕心疼啊！

你可是朕亲手嫁出去的东西，要是随随便便给人休了，联就——

那个“就”字下头拖着长长一道墨迹，看样子是有人偷偷写了一半就被抓包。

洛熙宫红着眼，收起绢布，紧紧搂着墨轩。

一旁的飘香终于笑够本，没好气地开口：“先说好，我可是有令在身，别说我占你便宜。”接着，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待会自个儿去对拜，至于洞房嘛……应该早洞过了！姑奶奶我按吩咐念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呗！”说完，她从双峰间拿出个小巧的银盒，扔给洛熙宫。

“主子给的礼，不过不是给你用的，‘环寒丹’生肌疗骨，治你‘夫君’的腿伤正好。”

随即她挥挥手，领着同来的男子，径自离去。

墨轩推开洛熙宫的拥抱，笑着拉起他的手。“洛，不拜了吗？”

洛熙宫抹抹眼，收起几欲夺眶的泪，取走嬷嬷手中的喜帕盖在头上，迫不及待地说：“快拜、快拜！我等不及要嫁人了！”

此语一出，厅堂中的众人全都爆出了笑声，欢欢喜喜依循古礼，成就一桩喜事。

夜里——

墨轩翻了个身，悄悄地溜下床。

难得洛熙宫懂得收敛，小小做了一回就放人睡觉，倘若跟平常一般纵容他大战三百回，不到隔天日上三竿，自己恐怕是会累到没法儿睁眼。

他轻轻在洛熙宫的唇上印下一吻，随即拖着脚步，推开房门，行至门前的那株白茶树……

原本，白茶不是栽在这儿的。

他听嬷嬷说，是洛熙宫执意移到虎阁门前，好让他可以打开房门，躺在床上仔细欣赏着夜里月光下白茶的宁静之美。

墨轩轻抚着白茶的花瓣，微笑垂泪。

“洛……我没忘记，一直都记得。可是我知道，如果我还记得那些事，凡哥会痛苦、你也会。三爷的包袱太沉、辛轩也被伤得太深，所以……我选择做墨轩，重新开始……重新来过。洛……你嫁了人可要算数，这辈子……你可不能再抛弃我，我相信，你不会连墨轩也都抛下，是不是？”

他站起身，拖着脚，缓缓登上琴轩。

月光洒落，琴声悠悠……

比翼翱翔上九霄，双飞永世不言悔。

弦起弦落，琴音叮叮。

Ｊ

虎阁内，洛熙宫侧身听着悠扬琴声，其实他早在墨轩挣动时，便已经清醒过来，却选择继续装睡。

墨轩那一番花前低语，声声入耳，待他登上琴轩之后，洛熙宫不禁苦笑，睁开双眼。

他忍不住叹道：“小傻瓜，你若是当真失忆，怎会在墨凡给你取名轩儿试探你时欣喜点头？你若是当真失忆，又怎会记得那‘双飞’，还在苍山木屋前夜夜弹奏？暗夜掌领暗流，识人无数，又岂会看不出破绽？墨凡剔透玲珑心，又岂会不懂你的抉择？可是我们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你一个新的人生，没有三爷的血债、也没有辛轩的伤痛，做个天真无邪的墨轩。”

忽地，琴声转了个调，奏起了一曲“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

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

留连光影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注）

聆听着优雅琴声随风飘来，指腹轻抚着方才墨轩偷偷吻过的唇，洛熙宫漾着幸福的笑容。

“傻轩儿，你说对了，这一回……我是说什么也不放开你的手了！永、世、不、悔！”

曾经，琴之声、刀剑之声、心碎之声。

而今，他所拥有的是满满的幸福。

弱水纵有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此生有你，便是快活；此生无你，我将随君离去，纵便是黄泉地府，两人亦是永不分离。

注：唐 李煜 阮郎归

番外篇

有时候，痛苦到了极深的程度，总会有种如梦似幻、不切实际的感觉。

就像是经历过的痛苦，不过只是场恶梦，只要梦醒了，一切的一切，便全会如往常一般。

墨凡的双眼，闭了又张、张了又闭。

这是梦、这是恶梦……醒来……醒来……只要醒来一切就都没事了……

可惜事与顾违，直到他身上被那黑衣男子封点的穴道随着时间流逝而自动解开，双腿因为禁不住长时间站立而跪倒在地。

但是母亲依旧昏厥倒卧在地上，父亲两眼无神凝视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

而自己的耳边依旧缭绕着方才黑衣男子附耳交代的一字一句：心里淌着血……

凌……阿凌……

东宫殿

洛熙宫一袭浅蓝长袍，十六、七岁的年龄，可他却已迷惑了无数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见他正优雅地跨过东宫殿的门槛，卸下蒙骗世人的温柔假象，轻浮地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奸笑。

“亲亲……等我吗？”

墨凡的脸黑了三分，仍沉默不语。

“哎哟，人家一个时辰没有见到你了，好想好想你喔！”洛熙宫抛了一记媚眼，频送秋波。

墨凡见状那脸又黑了三分，但仍然不语。

见墨凡仍不开口，洛熙宫索性跨开腿坐在墨凡身上，双手环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

墨凡斜眼瞪着紧巴在身上的大章鱼，冷冷地吐了五个字。

“你、飘香——她好！”

意思是：你跟飘香都玩同样的把戏，可是她比你玩得好！

洛熙宫脸一黑，从墨凡身上跳开，不服输地道：“不玩了，反正没人玩得过那浪女。”

墨凡瞟了他一眼，冷哼着。“同类！”

意思是：你跟她一个德行，同样风流天下，没资格说别人，

洛熙宫一听，当场无力倒在椅子上，忍不住抱怨：“你这家伙，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往人家痛处踩，啐！”

墨凡走了过去，两手一摊，洛熙宫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干嘛？我没钱。”

墨凡恶霸似地冷眼横扫过去，洛熙宫缩缩脖子，连忙道：“好好好，不闹你。听说靖河最近兴起一帮匪寇，当地官衙却没往上呈报，主子要你去瞧瞧匪寇这事到底真假如何？官员究竟何故没报告上级？其中有无隐情？就这样，没别的交代了！”

墨凡上下打量了他—会儿，确定洛熙宫再无隐瞒，躬身行了个礼之后，随即离开东宫殿，准备前往靖河查探。

殿里，洛熙宫收起散漫的表情，神情凝重地望着墨凡离去的背影。

墨凡，你还在自责是吗？

十年了，纵使暗夜飘香探子万千，也探不到一点墨凌的消息。

你……还是没放弃，是吧？

洛熙宫自嘲一哂，“也对！这么重要的人，换作是我，同样宁愿花一辈子追寻也不会放弃。只是……我何时才能遇上……让我心动的人？”

他招手唤来小宫女端了茶水，品着香茗，凝望着夕阳西下。

出了东宫殿，行至宫门外。

墨凡回首望着金碧辉煌的殿阁，十年前那黑衣男子的话，言犹在耳——

去找一个名叫“暗夜飘香”的组织，只要你能进得了那组织，总有一日，便会有你小弟的消息。在此之前，我将尽己所能教你小弟武功，保他存活。

信？

不信？

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没想这么多，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线索。

母亲是当场就疯了，半年后，她跳了河，至今不知生死。

父亲恐怕也是半疯，总是对着自己却喊着墨凌，如今他人安置在家乡，乡里的小男孩总喜欢围着他转，因为只要说自己是墨凌，老伯就会给他们糖吃。

他靠着在客栈打杂勉强过活，八岁那年，店里来了位贵气的公子，年龄比自己大了约莫三、四岁，俊秀的脸蛋搭着素雅高贵的服饰，彷佛就是巷子口那说书人嘴里的天仙。

墨凡痴迷地看着那张迷人的脸，一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茶壶，弄湿那一身漂亮的衣裳。

公子身旁的人见了这般景象，怒喝着一巴掌掴在他脸上。“臭小子，你没长眼吗？来人啊！把这小子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墨凡没有开口求饶，充满不屑的眼神更是激怒了那向来威风惯了的人，那人一举手，又是一巴掌对准墨凡就要打去。

墨凡无言闭上了眼，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忍不住狐疑地睁开眼，只见那贵公子似笑非笑，可是语气却充满威胁地开口。

“张大人，他不过是个孩子，做错了点小事，衣服湿了换下也就罢了，用得着将他打死吗？”

墨凡此刻才看清楚那打了自己巴掌的人，可不正是本县的县官？

张大人的手腕被贵公子以指尖轻轻捏着，却彷佛被精钢铁圈箍住了般，挣也挣不开，只能冒着冷汗讨饶。

“洛公子，小的逞一时口快，玩笑罢了、玩笑罢了。”

“哦？那你……不与这孩子计较了？”

“那当然、那当然，公子您都不计较了，下官算什么东西，怎么胆敢逾矩？”

贵公子对着墨凡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墨凡。”

“来当我的书僮吧！对了，你识字吗？”

墨凡点点头，“认得一些。”

贵公子对着张大人微笑，“这孩子的家人，请大人您‘好好’照顾，可别莫名其妙地人就死了，我这么说……您可明白？”

张大人吓出浑身冷汗，当场扑倒在地上对着贵公子直磕头，惶恐地说：“公子放心，下官一定、一定保这位小爷全家平安。”

“那就麻烦张大人了，这样……回头我对太子殿下也好有个交代，您说是吧！张大人？”

“是、是……”

贵公子拉起墨凡瘦弱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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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墨凡安顿好家中的父亲，便随着那名贵公子回到京城，开始学习武艺，逐渐成为乐楼不可或缺的人物。

一日，他从街上听来消息，说是城里药铺的掌柜其实是个江湖中人，只要给他适当的价码，就可打听任何消息。

隔日，墨凡到了那家药辅，扔了一袋黄金，与一张写满字的纸。

老板见了墨凡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放声狂笑，退回了墨凡的黄金，只给了他一句话。

“想找你弟弟？为何不问问乐楼的主人？老朽只负责做买卖，你问我……还不如问你家主子啊！”

墨凡弄不懂药辅老板的话，只好依言返回乐楼。

可一回府，他便见到那贵公子早立在门口，一见到自个儿，开门便问：“你……想找你弟弟？”

他愣了愣，讶异于他怎会知晓刚刚才发生的事。

但他仍是点头，难得多话地说：“我一直在找一个叫作‘暗夜飘香’的组织，有人说，这样才有我弟的消息。”

贵公子笑了笑，比着自己。“舍近求远，小笨蛋！”

墨凡不解地看着他，贵公子也不再多作解释，领着他入了皇宫，拜见当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太子俊美的容颜漾着奇怪的微笑。

“你家楼主洛熙宫，就是‘暗夜’。墨凡，既然是自己的宝贝弟弟，那你亲自去找……如何？”

墨凡感激跪下，“多谢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墨凡此生做牛做马，必当报答。”

太子殿下微笑扶起墨儿，“此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帮忙，你先别谢得太早啊！”

墨凡没去多想，满脑子只念着失散多年的胞弟，终于可以得他的音信，却忽略了一旁太子颇富深意的奸笑……与洛熙宫一脸“唉，算你倒霉，认命吧”的表情。

多年后，御书房内。

墨凡黑着一张不能再黑的脸，愤怒的踏入御书房。

只见里头身着艳丽宫装的主子，正毫无体统地将脚跷在紫檀大桌上，一见到他怒火中烧的脸，仍是肆无忌惮地捋虎须。

“凡，火气很大哟！”

墨凡将手中大叠的资料用力砸向桌面，压抑自己想弑主的冲动，质问着宫装美人。

“您竟然下旨……赐婚……”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

美人笑了笑，“轩儿自愿，你这大哥本来就不该反对。顺便一提……本宫还特地派飘香去探过了，如果轩儿并非自愿，本宫就摘了洛熙宫的脑袋给你当球踢。可惜，他们两人情同意合，本宫也不好打散别人姻缘，你该感谢本宫才是。”

墨凡深深吸了口气。

“那这叠资料又是为何？”

“本宫无聊。”美人温柔贤淑地笑着。

墨凡瞪着着人，最后垮下肩膀，当年不解的奇怪微笑，如今却是非常、非常地熟悉，说穿了，这根本是奸笑。

而且据自己多年经验，只要眼前的美人露出这种笑容，就有人要倒霉了，而且还是倒天大的楣。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墨凡连忙行礼退出，唯恐再待下去，眼前的狐狸第一个就要拿自己开刀。

宫装美人伸手取了几张资料，阴阴一笑。“臭小鬼，居然敢给我跷宫？日哥哥我……非好好罚你不可……嘿……”

风起，吹落几张纸飘到门外，候在外头伺候的小宫女好奇地捡了起来，只瞧了一眼当下红了一脸。

旁边的太监总管咳了声，从小宫女手中夺走纸张，准备送回御书房，不小心瞄到上头的东西——

龙阳版的春宫画？

而且还是非常、非常、非常露骨的那种。

纸上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标注了许多注意事项，好比说什么——

九浅一深直捣黄龙、蜡烛皮鞭爱的快感、捆绑的艺术……

太监总管瞪大了眼，颤抖着双手，默默在心底祈祷——

陛下，老奴帮不了您啊！谁教您总爱跷宫？这跷宫还不打紧，重要的是……您居然在“反压”皇后娘娘的隔天跷宫……这、这这这……老奴这回可真的帮不了您了。陛下，您……保重啊！

逢源茶馆

白衣公子使唤着店小二，将那块黑板给收了，正要回房准备最后一回的说书稿子。

忽然间，茶馆内刮起阵阵阴风，店小二吓得直发抖，“陛下，您还不回宫啊？小喜子怕娘娘她……”

白衣公子同样吓得发抖，却故作镇静地驳斥：“怕什么？大不了给她逮回宫去，她能对朕如何？哼哼……”

店小二同情地望着自家主子，心里头忍不住哀叹。

陛下，您别硬撑了行不行？

也不瞧瞧您的腿，抖得比奴才还厉害。

是啊、是啊！娘娘是不能对您怎样，可按往例来看，您最后肯定会被娘娘怎样怎样又怎样，怎样到后来没个三天无法上朝，奴才还得想尽借口给您遮羞。

您又不是不知道，宰相大人精得跟鬼似的，每回奴才给您找的借口都给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