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就好了吧?--拜耶尔蓝叹了一口气,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
"其实我并不是完整的贵族。"
拜耶尔蓝的眼睛在月光下流动着黯淡的光。他凝视了纬达一小会儿,摊开掌心,一个镀金的怀表伸到纬达面前。
"看看这个......"
"这是......"
"我的家人的画像--父亲、母亲,还有......弟弟。" 拜耶尔蓝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星星已经如此繁密了啊......映着温柔的星光,他湛蓝的眼睛里有一种朦胧的情感,如果那不能称为温柔,至少是来自心底的某处柔软的折射。
"弟弟?" 纬达明明只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而那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的脸部轮廓,似乎眼熟。
拜耶尔蓝指着母亲隆起的肚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或许是妹妹也说不定。"
"他们......"
拜耶尔蓝沉默了一下,风把他的发丝吹到散乱,他对着风,轻声说道:"都不在了......"
--那时......我的翅膀还太弱小,没有强大到为你们建造一片神话的天空。没能挽救你们的生命。
父亲是候爵,却爱上了一个印第安女人。黑人是四分之三人,印第安人......不是人。
拜耶尔蓝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印第安人低贱的血液。遭人白眼,被人看低的滋味,他也体会过。
母亲死得很惨,因为她的身份,最后被烧死了,连同肚子里十个月大的胎儿......而父亲在目睹母亲被烧死的同一天也徇情自杀了。
"管家,"那时候,父亲这样对他忠心的仆人说,"如果我发生什么不测,至少......"
--至少让我的墓碑和我的妻子放在一起。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仿佛天空都要泣出血来,等人们回到焚烧那个印第安女人的柴堆旁时,火已经熄灭了,甚至连骨灰都被雨冲得一点不剩......
"他们非常善良,非常相爱,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儿子一直想要这么告诉你们,但却一直忘记,直到失去你们的那一天。
"但我听说你的父亲是当今国家的最高执权者。" 纬达看了拜耶尔蓝一眼,又扭过头去。
"是养父。" 拜耶尔蓝笑起来,对着星空舒了一口气:"家人去世之后,我很孤独,很害怕,那时候我4岁,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就像坐在大雾中,四周都是影子一样行走的人,他们不停的从我身边走过,却没有人注意过我,一个也没有。这种可怕的感觉让我窒息。"
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唠叨什么的纬达闷声不响。
"见到你之前,无论是快乐,抑或愤怒,那些人类本应具备的浑浊纠缠的情感,我都没有,这具躯壳里留下来的,只有痛苦,还有深切的悲伤而已。而你不同,我在你的身上看到我所缺乏的一切情感,那些在我心底埋藏却无法挖掘出来的情感,你都挥洒自如--你很快乐,充实,像风一样的自由着。"
刚才,你说你羡慕我--羡慕到了嫉妒的地步,其实......我也一样。
"不可否认,我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从我跟了养父之后,就习惯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习惯了贵族的虚伪客套,习惯了颐指气使--我有很多令你受不了的习惯,但......对没有地位的人都当物品一样看待,甚至随意屠杀,那样的事情,我不记得我曾经做过--一次也记不得......"
"让你感觉不愉快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拜耶尔蓝停顿了一下,扭过头:"所以,如果你不高兴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告诉我。"
"纬达?"黑暗中,拜耶尔蓝自言自语说:"睡着了啊......"
知道吗?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或许,你并不需要我,但是--我却需要你。
他解释不清他对纬达的感情,并不是没感觉,反之,他对他的感觉很强烈,可以说,在见到纬达的第一面的时候,他已几乎确定纬达在他生命中所占据的份量。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俩的关系,如果真要生搬硬套,红颜知己这个词也许还挺对味儿。多一分则爱,少一分则友。也许就是这么个程度吧。
天完全黑下来了,半夜里,天上云层变得很厚,看不到一丝月光。
"你会了解我的。"大概是觉得冷,拜耶尔蓝从身后拥抱住纬达。"我也会证明给你看。"
"嗯。"睡梦中纬达应了一声,他很放松,睡着的样子就像吃饱的婴儿,带着满足的表情。
"我喜欢你。"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拜耶尔蓝低低的说。
但纬达已经睡着了。
熟睡时的纬达眼睑盖住了那双锐利的眼睛,此时的他抿着柔薄的下唇,嘴唇泛出浅红,无比脆弱的艳色。
拜耶尔蓝凝神注视着他,如果用自己的嘴唇压迫,用舌头吮吸,那嘴唇一定会更加红而柔润......
他想起了早上在浴室里做的那个梦,嘴唇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过去,描画着那美好的唇型,冰凉的触觉,他忍不住用舌去温暖他,湿润的舌缓缓侵入,越吻越深,反反复复的纠缠,渐渐形成拼命的索取,大力的吮吸。
"恩......"梦中的纬达低哼出声。
纬达无意识状态下发出这样的呻吟声让拜耶尔蓝颤抖,难以自持。
"你做什么?!"怀中的人遽然惊醒,像一头受惊的敏捷的兽,徒然弹开。他抬手擦过嘴角,嘴唇因刚才吻过而湿润鲜艳。
"你把我当女人吗?!"苍白的脸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愤怒。
"不,我只是喜欢你。"拜耶尔蓝微微的喘着气,认真的看着他:"所以想要你。"
"男人和男人?"纬达哭笑不得,"你们贵族的嗜好还真是变态。"
拜耶尔蓝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打量着他,"但你看来好像很好奇的样子。"他突然说。然后他托起纬达的下巴,无名指轻轻划过柔软的下唇,感到对方一阵轻微的战栗。
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纬达的皮肤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试试看吧,"热气在他耳边暖暖地痒痒地刺激着皮肤,拜耶尔蓝低声说:"其实你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没坏处的。"
吻,轻柔的落在嘴唇上,仿佛充满了浓情蜜意。
仿佛是夜色带来的魔力,纬达竟然没有再拒绝,拜耶尔蓝也是情挑的高手。纬达开始一点点放松,试着接受这样爱怜的吻,但那诱惑的唇舌却好像逗弄他似的,没有深究,从嘴唇上游移开,顺着他的下巴,耳际,脖子,一点一点用力。
性别的概念好像渐渐的淡了,淡了。
"总督阁下......"
"叫我拜耶尔蓝。"
"听说你是个有洁癖的人?"
"......你想说什么?"
"......但你总喜欢在猪栏里玩浪漫我实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拜耶尔蓝闭上眼睛,青筋在额头突现了一下,然后从撩乱中清醒过来。
"是你先在这里睡着的,我只是不好叫醒你。"拜耶尔蓝说。
"那刚刚是谁把我吓醒的?"
纬达使用的那个[吓]字令拜耶尔蓝哭笑不得。他叹气,说:"你想找茬吗?"
"我可不想在半夜里吵架。"
初夏的清晨,树林里的鸟叫声如注般倾下。
没有墓碑的坟墓,它只是一个隆起的土包,纬达把初夏的茜草束在一起放在那里,就像一束美丽的朴实的花。
为什么我要同情他......纬达咬着嘴唇。亲人死在身边的事情,我不也......
甚至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从没见过。就连母亲的样子......从纬达出生,母亲的样子他就没有真正见过,母亲的脸总是包着一块黑布,她从不让人看她的脸,直到她去世那天,纬达才有勇气掀起母亲的面纱--那简直就是一张非人的脸,丑陋、恐怖,就像被火烧过,已经完全扭曲了,但纬达没有害怕的感觉,他哭得心都要泣出血来......
纬达咬着嘴唇,奇怪的感觉,同样悲惨的身世,发生在像我这样的乡巴佬身边,没有人觉得不妥,发生在拜耶尔蓝那样的贵族身上,连我这颗顽强的心脏也感觉难受了。
纬达扭过头,拜耶尔蓝已经醒过来了,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那家伙,大概受过的教育就是不同吧。
"妈妈,我要离开一阵子......"纬达从坟地上站起来,看着初夏的柳絮在风间翩跹,"以后我再来看您。"
他站起来,在阳光下抖开耀眼的金色长发,深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说:"差点忘了告诉您,我现在有了一个朋友,他叫拜耶尔蓝,对不起,妈妈,我把一个贵族当成了朋友,但我想......他是个好人吧。"
他大步穿越洒满金光的玉米地,并若无其事的擦过拜耶尔蓝身边。"回去吧,我们。"他这样说道。
总督大人为他的一时心软(未叫醒某人),导致露宿猪栏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感冒了,而且发了轻微的高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好不容易高烧退后,他还不得不躺在床上,挂着微笑听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一共长达三个小时的布道式唠叨。
然而,祸不单行。
总督大人生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阿玛小姐耳朵里。
总督府外,两匹灰斑点的骏马野性十足的飞奔而来,马车咯啦啦从庭院铺成繁复图案的粗糙石子上轧过。
好像有魔鬼在驱赶着--看到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这么想,那旋风一样的速度,遇到一点儿障碍,肯定会翻车,而马车前面正是总督府的正门。
这时,车夫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灵巧的拉住缰绳,马车嘎吱嘎吱停顿下来。对于这个常客,总督府的管家已经见惯不惊,他走上去,深深的鞠躬:"不胜荣幸,公爵小姐。"
"总督大人的病好点了吗?" 阿玛小姐拎着浅粉色的裙子从马车上轻盈的跳下来,嬷嬷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替她扶好歪在一边的帽子。
"只是受了点风寒,有劳公爵小姐挂心了。"
阿玛小姐伸手扶一扶帽檐:"现在,管家先生,请您带路好吗。"
"总督阁下,您猜猜我给您带来了什么?" 站在堆满上等鸭绒枕的床边,阿玛小姐得意的扭动着荷叶边的裙子,故意的掀开一点,露出雪白的小腿。
接着,在拜耶尔蓝严重不祥的预感中,阿玛小姐俯下身,温柔的说:"快过来,小可爱,躺在床上的那位就是拜耶尔蓝总督大人。"
"哼哼--"
一头刚长出两颗洁白的奶牙,会对总督的名字起条件反射,行动敏捷的白底黑花的小猪骄傲的扬起了头,像皇帝一样把蹄印印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我的天......" 拜耶尔蓝慢腾腾的说。
"您的病好些了吗?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来。" 阿玛小姐兴高采烈地说:"这头聪明的小猪听到总督大人的名字会向人敬礼,我前两天刚刚从集市上花了一个金币买下的,就是为了使您在病中仍旧心情愉快,希望您能喜欢并接受这份礼物。"
在拜耶尔蓝尴尬的微笑中,阿玛小姐温柔地微笑着把雪白的小手朝小猪伸出,"来,握手,亲爱的,通俗一点,把蹄子伸出来吧。"
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小猪抬起眼睛,愣愣的看着阿玛小姐的笑靥。
"哦,拜耶尔蓝总督。"
"哼哼--哼哼--"
"对对,就是这样,亲爱的,你真聪明。"
"......"拜耶尔蓝把手放在额头上,他突然觉得头疼。
时当旭日东升,地面最细小的石子也为一泻千里的霞光拖出细长的影子,温暖的熏风夹着花香轻轻的拂过。管家心平气和的拿起喷水壶,一丝不苟的浇灌阳台上那些名贵的盆栽。
"早上好,管家老爷。"
"早上好,纬达少爷。"
"早上好,"纬达愉快地和地上那头小猪打招呼:"拜耶尔蓝总督。"
破例地,听到这个名字后,"拜耶尔蓝总督"只是慵懒的动弹了一下,甚至懒得应答。
"这不能怪它,纬达少爷。"管家下意识的向四周环顾,叹气道:"它跟总督大人冷战了整整一晚上......"纬达完全可以想象那种"俺用眼睛杀死你"的恐怖场面,管家说:"最后,它输了。"
纬达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那么,总督大人呢?"
管家带着同情的神情,伤脑筋的说:"正在花园里喝早茶。"
于是,纬达哼着歌曲,心情愉快地朝花园方向走去。
"啊啊,真是一头可爱的小猪,"阳光下,迎面而来,纬达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说呢,拜耶尔蓝总督。"
听见有人叫"拜耶尔蓝总督"--虽然纬达其实叫的是正在喝茶的那位,但跟在纬达屁股后面的那头动物反应迅速地仰起头,嗷嗷地响亮地回应了两声。
"你一大早就来找茬吗?" 拜耶尔蓝心平气和地端起茶杯。
"我现在的心情很好,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特地来向你致谢的,"纬达低头对小猪微笑:"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拜耶尔蓝总督?"
在被喊的那个人回答之前,小猪的反应显然比本人要快得多:"嗷嗷--"
"......"拜耶尔蓝的手背微微泛起青筋,但口气依旧平静:"是那位付给你一个金币的小姐送来的。"
"哦?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我有同感。"
"天气可真好啊,"微风飘来一个绝对故意的夸大的声音:"跟我去散步吧--拜耶尔蓝总督。"
听着一人一猪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拜耶尔蓝怒气冲冲地将杯子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粗重的脚步声在密室咚咚咚咚的回响,然后,砰的一声,大门被人怒气冲冲的踢开,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可怜的大门再次被怒气冲冲的踢上。
"门是小事,"黑暗中,一副扑克脸的蒙特罗上将默默的取下飞到他脸上的毛巾:"可是总督大人,您不觉得您现在是病人......不适合做这种剧烈运动吗?"
"感冒也能叫病吗?!" 拜耶尔蓝现在无心欣赏任何一种幽默,"我只是发了点烧而已。"
"皇后陛下就是死于感冒。"
"......"对这种无心之下的诅咒,拜耶尔蓝没理由发脾气。"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我刚刚从俅德加回来,去拜会了那里的军部统帅布伦特司令官。" 蒙特罗回答。
"唔?有什么收获?"
"阁下对药剂学有研究吗?" 蒙特罗问,"因为我从军部弄到一点有趣的东西。"
从蒙特罗手中接过玻璃的小瓶子,里面盛有一两滴液体,黑亮,略呈紫红色,拜耶尔蓝收敛起笑容。
"阁下,您喜欢葡萄酒吗?"蒙特罗问。
"至少不怎么讨厌。"
蒙特罗把一滴液体滴入清水中,黑亮的液体慢慢的沉淀下去,扩散开来,颜色却渐渐淡下来--他摇晃杯子,那玻璃杯就仿佛仅胧了一层紫雾,沉淀须臾,房间内淡淡的散出葡萄酒的甜香:"要品尝吗?"
"我想还是不必了。"
"您的直觉非常准确,这是一种毒药,如果用于配酒,尤其是葡萄酒,会让酒显得香醇无比,但喝下去就糟糕了,您会躺倒在地板上,心脏停止跳动--内脏器官不会有任何异常,神经系统则显出兴奋,是的,是一种脑充血,您的医生会宣布您是中风。"
"中风?真是巧合--王都和俅德加的两位总督都死于中风,总督府一定受到诅咒。"
"犯罪者有种奇怪的心理,当他成功一次之后,往往执着于故技重施。" 蒙特罗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