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殷情和沈圣刀打尖住宿都是睡同一屋子。所以当沈圣刀很自然的跟着殷情进屋时,被三叔一把拉住。
「你干嘛?你们还没成亲吧?怎么可以同睡一间房?」
沈圣刀翻了翻白眼,只好住进隔壁的厢房。说来也怪,身边少了殷情那个肉肉的家伙作伴,竟然有些难以人睡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的沈圣刀仰天叹口气,看来今晚要失眠。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开。沈圣刀心中暗暗欢喜,一定是殷情也睡不着,所以找他来了。起身看清楚来人的脸,他才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第二天中午,甄小姐的贴身丫头来请沈圣刀与殷情赴赛。
沈圣刀轻轻搀着殷情的手,问,「今日的比试,你有几成把握?」
殷情见他脸上颇有忧愁之色,以为他还在为自己万一输了要娶甄家小姐而担心,笑着安慰他:「我不去让你娶甄小姐的啦。」
沈圣刀点点头,欲言又止。
两人被领到厨房,甄小姐已经恭候多时,见到他们来了,略微点头示意,道,「殷情,你要的太湖清水金爪大闸蟹已经买来。你准备怎么做?」
殷情在宽敞干净的厨房里找了半天,拖出一只小炉子。然后在炉子上摆上一排铁夹。沈圣刀立刻明白了。
「你要烤蟹?」
殷情嘻嘻一笑:「蟹壳太硬实,所以烤之前还是要把蟹扎起来放在蒸笼里蒸上一刻钟的。」
甄家小姐在一旁冷笑:「烤蟹创意是不错。」扭身坐进刚刚搬进厨房的太师椅,命令家里的厨子,「五十只甲鱼先上蒸笼,出笼后去壳、去头、去爪,只剔取裙边备用。」
沈圣刀曾在宫中任职,自然领教过皇宫那奢侈的派头。想来皇帝陛下的生活算是首屈一指的奢华了,没想到这家甄小姐居然比之皇帝更为过分。
此时甄家的厨子已经手脚伶俐地架起蒸锅。
「沈大哥。帮我个忙行不行?」殷情讪讪的笑。
「嗯?」
「帮我剥下蛇皮。」殷情的眼中露出怯意。「我怕蛇。」
沈圣刀失笑,二话不说拔出佩刀,殷情只见到刀光闪了几下,五条蛇身首异处,兀自还在扭动躯干。
甄小姐冷嘲热讽:「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惊艳一刀,居然还做杀蛇的勾当!」
沈圣刀装作没听见,擦了擦刀刃,拎起一条蛇嘶拉几下便扯下整块蛇皮,拿到水台边清洗干净不留一片血丝,再交给殷情。
太湖蟹出笼,青色的蟹背已经泛出桔红的颜色,香气浓厚得让人口水直流。
甄小姐的甲鱼也已蒸好,家仆们正在小心翼翼地镊去裙肉上的黑丝。如此一番工作下来,剔下的裙肉纯净雪白,一片片宛若薄玉凝脂。
「多谢沈大哥。」殷情接过蛇皮,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支毛笔,沾满了香油抹在蛇皮上,然后用蛇皮囊紧蟹身,放在烤架上烘烤。另外几只蟹也如法炮制。一旦蛇皮显得略微干枯,殷情立刻再抹上一层油。
他做这番工夫时,甄小姐的鳖裙已经剔取干净。命人架起炒锅,先放少量猪油爆鳖裙,随后加少许姜桂米,立刻起锅。下油起锅,只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
可想这裙肉一定柔嫩非常。
「这道菜有个名字,叫『荤粉皮』。」甄小姐附身闻了闻香味道,露出一丝笑意,「沈捕头,请。」
沈圣刀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竟然是入口及化,满嘴清香,美味极了却又难以言述。
「如何?」甄小姐的口吻颇为得意,「沈捕头可还满意?」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味。」沈圣刀不禁担忧地望了望殷情。
殷情盘着椅子正坐在烤炉边,嘴里还念念有声地数着:「三百六十七,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他旁若无人的一直数到六百,猛然间兴奋的大吼一声:「好了!」
浇灭火炉取下烤蟹,刚刚退去蟹壳外的蛇皮,一股异香顿时冲壳而出。殷情走到屋外搞来两朵金黄盛放的菊花、与蟹一齐放在盘中,桔红亮透的蟹与灿烂生辉的菊花相互辉映,分外好看!
殷情边吞口水边招呼大家:「来来来、沈大哥甄小姐还有这位三叔,快来尝尝我特制的『宝蟹脱甲』!」
满室丰厚浓郁的香味飘到了屋外。一群赖在甄家楼外等着比试结果的人个个大啧嘴巴:「香,好香啊!」
「什么东西那么香啊?」
「话说今天是大小姐和殷情比试厨艺,各位不妨现在就下注吧?赌睹她们究竟做了啥菜?」
「香是够香,」甄小姐轻扯嘴角,「只是这蟹壳这么结实、『金蟹脱甲』如何脱法?」
殷情笑容可掬的往每只蟹壳上抹了些甜酒和麻油,须臾.蟹壳整只浮了起来。众人惊讶中又听到几下轻轻的爆裂声,竟然是蟹的两只大鳌、八条腿,齐齐的骨壳爆碎。从肚脐开始开解,殷情伸手轻轻一拨,蟹甲全部应手而脱,露出完完整整金灿灿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
这一手,别说是沈圣刀,就连甄小姐见到了也不由得又惊又怕!
「尝尝吧!」殷情嘴上客气,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喷喷有味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吃,真好吃!要不是托甄小姐你的福,我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吃到如此纯正的太湖清水金爪大闸蟹呢!」
沈圣刀跟着尝了一口。顿时双眼放光:人间究极的美味啊--
甄小姐和三叔各取了一只品尝。才吃了一口,甄小姐面如土色!三叔瞧着侄女叹息道:「侄女儿,看来这次--」
「这场比试的输赢还是需要沈捕头来决断。」甄小姐镇定自若的取来湿巾擦了擦手,抹上香膏。「沈捕头更喜欢哪道菜的味道?」清冽的目光一扫,微微呆了呆。
殷情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瓶酒,正和沈圣刀面对面的坐着一边吃蟹一边喝酒!殷情夹着一大块蟹肉兴高采烈地说:「沈大哥,吃蟹时最好喝的酒是黄酒。因为螃蟹性阴寒,黄酒可以暖胃。」说着满满的斟了一杯给他。
沈圣刀大为激赏:「你这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想到今后可以经常尝到殷情做的菜,沈圣刀有种幸福得想流泪的冲动。
殷情得意又带些羞涩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想当年我就是靠这道菜在殷家镇的菊花宴上技压群雄,一举夺魁的哪!」
含着鲜甜的蟹肉,沈圣刀开始相信柳成碧那句戏言:沈捕头你运道实在不错。看来殷情不仅屁股长的圆,厨艺更好!
「沈、圣、刀--」甄小姐冷冷的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齿地轻声曼语:「两道菜可以请您分个高下了吧!」
沈圣刀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表情一时有些凝固。
甄小姐娥眉轻挑,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极浅的焦急。
殷情自信满满的浅酌慢饮,胜券在握。
半晌,沈圣刀才低声的说,「殷情的金蟹脱甲固然美味,但是多食对人身体不益。因此我更喜欢甄小姐的荤粉皮。」
手中酒杯跌落在盘,殷情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圣刀。
「沈大哥你--」
「我只是实话实说。」沈圣刀起身对甄小姐微笑道:「请小姐准备良辰吉日沈圣刀愿赌服输。」
殷情耳中轰鸣,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楚夹杂着剧痛遍布四肢,茫茫然的看了眼沈圣刀似乎有些担忧的脸庞.又看到甄小姐冰冷的脸,殷情一跺脚,转身就跑。
「殷情--」沈圣刀急着追上去,却被甄小姐一把拉住。
「放心。我会派人跟着他。我们的事更加重要。」
沈圣刀唯有望着殷情远去的背影黯然叹息。
甄小姐回头对立在身边的三叔说:「我昨晚看了黄历,今天就是个良辰吉日。」
三叔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嗯。」甄小姐走到沈圣刀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委屈你们了。」
第六章
殷情伤心与绝望中孤身跑到街上,在小城里转了半日,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殷家是不能再回去了,沈圣刀又不要他了--想起沈圣刀,殷情心里酸痛翻滚,又恨又怨!刚才还好好的,一瞬间他就翻脸不认人!
漫无目的的他坐在桥下湖边的石墩上,一个人发呆。
天色愈来愈暗,远远的殷情几乎能听见甄家敲锣打鼓的喜乐声,仿佛还能看到沈圣刀和甄家小姐拜堂成亲的画面,胸口绞般的痛。很想大声哭出来,却奇怪的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正自茫然无主的时候,突然发现湖水里多出一个人的倒影。
「你是谁?」殷情扭头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白衣胜雪,英俊漂亮的美男子。
他的俊美比之沈圣刀少了份英朗,比之柳成碧少了份妖异,但眉宇间落落寡合,嘴角冰冰冷冷,感觉不像凡人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古剑。」他冷冷的看着他,「跟我走!」
殷情微微一怔,他是古剑的朋友?
「走--我为什么跟你走?你是谁啊?」
男子眉头轻蹙,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你的朋友告诉我,你被沈圣刀捉住要带回京城,他们求我来救你。」
殷情想起前阵子茶馆里遇到过冒冒失失的两个粗人,失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知道。」男子眉头一扬,「我一路上跟踪你们,已经发现你和沈圣刀的关系不是他们说得那么简单。」
殷情红了红脸,小嘴一扁,眼眶止不住的泛红。
男子反而踏前一步,冷声道:「现在沈圣刀要和甄家小姐成亲,你该死心了吧!」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殷情俯身拾起一颗石头用力往他身上扔。「滚开!你走远些!」
男子皱眉头,「沈圣刀真的比我更好?」
殷情听他这么一讲,刹那间明白了,原来这美男子是古剑欠下的情债!完了,现在算再他头上来了。
「你说你喜欢古玩,我陪你四处搜寻;你说你喜欢我家传之宝龙吟剑,我双手奉上!」美男子的眼神蓦然深沉,深不见底。「最后你的骗局戳穿对我说你喜欢自由--我就给你自由!现在你居然说你不认识我?」
殷情胆战心惊!这男人对古剑用情颇深啊!自己怎么应对他?正失措中,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乍然响起。
「一剑飞仙齐暮白,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抢我的人!」
美男子蓦然转身,「你--」
沈圣刀脱下身上红艳艳的喜服,揉成一团扔进水里,对殷情伸出手臂,淡淡的唤了一声,「殷情。」
殷情惊喜交集,一头冲进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问:「你、你不成亲了么?」
「我从来没打算要和甄小姐成亲。」沈圣刀单手搂紧殷情,冷冷的望着白衣美男子,「齐暮白,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吧!」
「耶?」殷情惊讶的看着美男子。「他就是你说的『一剑飞仙齐暮白』?」
齐暮白深深吸了口气,「你何时发现的?」
「雨前青。」沈圣刀微微一笑,解开他的疑惑,「我们入城前在一家茶摊上喝的茶叶泄漏了天机。」
齐暮白冷声问:「怎么讲?」
「一两雨前青多少银子?」
「--如果新品,少说也是五十两银子。」
「不错。如果这家铺子的老板买的起五十两银子一两的雨前青,又怎会只做路边的小生意?」沈圣刀的眼睛盯着齐暮白的剑。「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有人在刻意追踪我们。」
齐暮白怔了怔,苦笑,「沈圣刀就是沈圣刀!」
「也是你叫甄家小姐抛绣球选中我的吧?」
「没错。」齐暮白微笑,「甄小姐一连四年招的未婚夫都意外身亡,相信你沈圣刀身为神捕一定不会对这种事弃之不顾。」
「所以你让甄小姐求我,令殷情输了比试,假意要与她成亲。看看到底是谁会对新郎意图不轨,然后你再趁机拐走殷情?」
「啊!?」殷情低声惊呼。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沈圣刀没有不要自己!殷情既欢喜又生气:他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害他白白的伤心难过!
点点头、齐暮白蹙眉问:「查出谁是凶手了么?」
沈圣刀嗯了声。
「是甄小姐的三叔。他在我换洗的亵衣上下了剧毒。」
「果然是他。」齐暮白剑眉轻扬,「甄家小姐一旦成亲,甄家的大权便要落在新姑爷的手上,他不过是个亲戚,必将一无所有!」
对完案情,齐暮白的眼神刹那凛冽如冰:「你要带古剑去哪里?」
「古剑?」沈圣刀指着殷情的脸,「你仔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古剑?」
齐暮白握紧腰间长剑。眉宇中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眼前的人虽然拥有古剑的容貌,但是性格脾气实在与他差之千里!古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露出丝毫怯懦的神情,也不会像只被抛弃的小猫般可怜的独自流落街头,更不会有那种软软的动听的嗓音,彬彬有礼的举止。
齐暮白对此已经怀疑了很久,何况一路上沈圣刀一直唤他「殷情」。
沈圣刀微笑道:「我们可以走了么?」
齐暮白踏前一步:「他若不是古剑,真正的古剑在哪里?」
沉默了片刻,沈圣刀低声道:「大概四个多月前,真正的古剑从越王赵京华的宫中逃走之后,就下落不明。」
齐暮白浓眉轻挑:「原来如此。」看看古剑依偎在沈圣刀怀里的可人样,再想到以前张牙舞爪的古剑,齐暮白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两位的前路不大好走。可能陷阱遍布,你们多加保重。」说毕,雪白的衣襟飘扬,人已经踩着轻风飘然远去。
「走吧。」沈圣刀眼见夜色渐深,拉着殷情说:「我们要找家客栈过夜了。」
「齐暮白失败了。」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的人,嘴角难掩一丝得意。「你还要用啥法子拆散他们?」
赵京华折扇轻摇,微风徐徐。忽地收起了扇子,扇骨轻轻托住身边男子尖尖的下颔,笑道:「我就爱看你这种似笑非笑又坏又美的神情!『医妖』一说,果然名不虚传。」
柳成碧长眉倒竖.冷道:「呸!说话不算数的卑鄙小人!你既已答应放我走,为何又把我困在这里。」
「我答应放你走,却未曾答应不再捉你啊!」赵京华笑得无辜至极。「何况每日能看到柳神医的天姿国色,那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啊!」
成碧呕了鲜血郁结在胸,从来都是他在算计别人,这次居然被人算计!比仇不报非君子,赵京华,就算你将来做了皇帝,我也会记得你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
看着美人几乎要冒出寒气的眼睛,赵京华放声大笑中凑到柳成碧的面颊边
上啄了一口,柳成碧的脸孔刹时绿了:「赵、京、华--」
「所谓秀色可餐也!」赵京华退开几步提防他出手伤人,虽然柳成碧的武功不算很高,但万一身上藏著啥无色无味的毒药,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柳神医你好好歇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柳成碧掀翻手边的围棋盘,无数的黑白棋子如雨点般漫天飞散。
原来几日前他刚从赵京华那边脱身,回到幽篁药庄时发现庄内已经被赵京华的人折腾得不成样子,瓷器古董散碎一地,他忍了;珍草奇药被他们顺手牵羊也就算了,可是,他藏在地窖中那坛七十九年的竹叶青竟然也一并不见了!这一下子柳成碧立刘怒发冲冠,二话不说他立即赶回山下小镇。找赵京华算帐!
还没见到赵京华的面,就已经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味。
「我的竹叶青--」柳成碧飞奔进屋,只见赵京华笑吟吟的拿着那支墨菊碧竹筒赞赏不已,「好酒,好酒器!想来我越王宫中,还未曾见过这般了不起的器物!」
「越王殿下。」柳成碧上前一步,强抑怒火,好声好气的说:「这瓶酒好生眼熟,似乎正是在下酒窖中所藏的一件珍品!」
赵京华凤眼微扬.笑道:「是么?你可有证据证明?」
咽下怒气,柳成碧望着酒器说,「这只墨菊碧竹筒正是你那宝贝古剑和沈圣刀送我的诊金。」
略为惊讶的张嘴喔了声,赵京华将酒放在手边桌上,笑道:「古剑的眼光难得这般精准。这只酒器可是上古之物,名贵非凡。」
柳成碧哼了声,「古剑对酒道颇有研究,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赵京华的脸孔微微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