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古剑和酒 下（出书版）by 猫合

楔子
 
「大夫，他可还有救？」
「--你说他是被雷劈伤的？」
「是。」
「......我给你开副药，暂时能替他保住心脉。不过他的脉象实在古怪，我的药撑不过五天。你赶快带他另寻名医。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人伤成这样，就算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医妖，也不见得能救活他。」
「你是说医妖柳成碧？」
「没错。原来你也知道他？」
男人一脸苦笑，望望榻上面色苍白眼神凄凉的少年，咬了咬牙。
「也罢，死马权当活马医，我就带你去找柳成碧。」
「哟！你说得轻松！你凭什么让医妖出手为你朋友治伤？」
那人眉头一紧。暗暗寻思：的确，不送件他看的上眼的礼物，恐怖柳成碧还真不肯动手帮他。
大夫开始滔滔不绝的讲故事：「有回子啊，京城某个王爷患了重病，把自己刚满月的儿子送了给柳成碧当药引才请动他出手哪！」
榻上少年听了面孔苍白。
男人皱眉：「道听途说，王爷送的明明是一只珍贵至极刚出生的波斯猫儿当药引。什么时候变成满月的孩子啦！」
大夫愣了愣，打量一番病人家属，又说：「苏州有个王老爷患了绝症，柳成碧治好他后却把他给阉了，就是因为礼金太轻--」
「胡说八道！」男人这下眉头揪紧，「那个姓王的见到柳成碧长得漂亮，意图不轨才被成碧给......给以惩罚，这关礼金什么事！」
大夫又愣了愣，摸摸头，「你认识医妖？听说医妖有个朋友叫沈圣刀，还是京城第一名捕哪！有次他受了重伤，医妖要他的未婚妻作为交换条件才肯替他治伤--」
「胡扯！」病人家属动怒了，额头青筋暴起，「我哪来的未婚妻？那个女孩子只是送我去他药庄而已。现在人家孩子都六岁啦！」啪的声弯刀在手刀光闪现，「如若再让我听到有关柳成碧任何不实之词，休怪我沈圣刀刀下无情！」
 
 
第一章
 
雇了匹稳健的马车，沈圣刀带着受伤的少年开启了前往医妖所在的幽篁药庄之程。
少年的身体受不了颠簸，所以一路上都是倚在沈圣刀怀中停靠。少年的苍白瞳孔因此一直红红的如同染了层胭脂般的可爱动人。
「沈圣刀，我跟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救我？」
「--我答应了越王殿下带你回宫，除非你死了，否则我绝不会食言。」
「越王殿下？」少年愣了愣，柔软的身体渐渐僵硬。「我不认识他啊！」
沈圣刀忍不住捏住少年小小的下巴抬高他的脸左瞧右看：「你真的不记得了？这可是你入绿林以来唯一有所收获的出手啊！」
少年的表情更加茫然：「绿林？我收获到啥啦？」
「--越王殿下的心！」
少年的身体笔直的弹起，又迅速的绵软。呆若木鸡，好长一段时间，才颤颤巍巍的伸手到眼前，目光呆滞的左瞅右看，手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记忆中自己的双手，肤质细白娇嫩，外观骨节分明。现在这双手虽然算不上粗糙但绝对不精细！
半晌，少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如见了鬼般的骇异。
「刀--」少年颤声低叫，「给我刀！」
沈圣刀不解，还是拔出腰间佩刀递给少年。
少年颤颤巍巍的望了眼明亮如镜的刀身映出的陌生面孔，刹时双眼翻白，两腿一伸，彻底晕眩。
「古剑，古剑！」
沈圣刀惊异失措中，少年回过气，缓缓张开眼，口中喃喃：「天哪！我究竟是谁？」
「......」沈圣刀将信将疑的摸摸少年的额头，热热的还在发烧。心里嘀咕：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难道是发烧把他脑子烧坏了？
 
傍晚，沈圣刀投宿客栈后安置好古剑，便下楼询问掌柜的此处哪里有比较实在的古玩店。掌柜的给他介绍了一家名叫「具珍轩」的馆子，说是声誉不错。沈圣刀问清路线就带着银票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一只小红布包裹。
少年已经等他等到心焦，以为他抛下自己不管了。正在难过，沈圣刀推门而入。
哭丧的脸顿时阳光明媚：「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一块砚台。「沈圣刀展开红布，一方古色古香的旧墨静静的躺在桌上，映着红色的缎子，更显得古意盎然。
少年小心的拿起砚台，仔细端详，随后手指轻轻敲了一记，皱眉问道，」哪里买的？花了你多少钱？「
「镇上的聚珍轩。老板说这块墨是南唐李后主用过的。非常珍贵！」
少年摇摇头，掂了掂砚台，斩钉截铁的说：「假的。」
沈圣刀微愣：「假的？」
「我对徽墨还有些研究。」少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砚台的表面，「这雕刻倒也算精细，只是这墨上的几口眼做得也就假了！你再听它的声音，嗡嗡嗡的，一点也没有徽墨既清且亮的特质。」
沈圣刀突然扯住他的手。
「啊？你要干嘛？」少年大惊失色，以为沈圣刀突然之间想要对他意图不轨，张口就要喊救命--
「看来你对古董颇有见地。你跟我去聚珍轩帮我讨个公道。」
「哦--噢！」
 
聚珍轩内。
「假的、假的、假的！」少年在铺子里稍一浏览，脱口而出，「全是假的！」
铺子的老板冷汗淋漓。他瞧到沈圣刀去了又来已经暗叫不妙，没想到他竟然还带了个更厉害的角色来店里捣乱！
幸好铺子里暂时没客人，不然铁定要出事！
老板急忙关上门掏出手绢擦拭额头的汗水。
「这位公子凭什么说我这边的东西都是假的？」
少年头一扬，手指往柜子里的玉器古玩轻轻一扫，傲然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这些东西仿得倒精细，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就说这块蓝田暖玉壶吧，真品的壶口因为年月久远所以有些开裂。你这只却完好无损，一看即知是假的！还有这枚古朝金币，外星是毫无破绽，但是黄金的成色却不对！还有......」
「公子公子！」老板就差给他下来了。「我求您别再说了！」
少年噗哧一笑，「那我沈大哥买的砚台，你说该怎么处置！」
「退，退，我全额退还！」
沈圣刀冷冷的将砚台丢在桌上，拿回银票正要走，少年突然扯他衣袖，低声道：「等一下。」
顺着少年的目光，沈圣刀看见老板桌子上一只插着几支毛笔的竹雕笔筒。
「你喜欢。」
少年点点头。
沈圣刀掏出十两银子，「买你这只笔筒，够了吧？」
老板颇为惊异，一只竹筒，别说是十两银子，白送人他也肯了。
回到客房，少年欢天喜地。
「恭喜沈大哥！」少年抱着笔筒笑不拢嘴，「这只笔筒可是件珍宝哪！」
沈圣刀颇为惊异，接过笔筒仔细打量。这只笔筒是以一节完整的竹子雕刻而成，工艺自然无话可说，笔筒上刻着朵朵菊花，丝丝缕缕的花瓣飘逸洒脱，枝叶生动，细细一闻，还有股淡淡的酒香。
「这只笔筒有典故吗？」
「典故倒是没有，不过你仔细看看！」少年拎着衣袖用力在笔筒身上擦了几下，随后拿到烛光下，刹时无数莹莹绿色的光芒隐隐绰绰的从笔筒上散开，沈圣刀定睛一看，原来每朵菊花中有几片花瓣竟然是用深绿色的宝石镶嵌而成，若不用心察看根本就不易发觉！
「是件宝贝吧！」少年轻抚着竹筒，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买古玩？」
「......因为我要带你去找柳成碧治病。」沈圣刀淡淡的说。「柳成碧有很多绰号，江湖上最响亮的名头是『医妖』。」笑了笑，「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高明得匪夷所思，也是因为他的容貌漂亮得不可思议！」
少年很认真的听，听到最后一句话还忍不住扑闪了一下浓密的眼睫毛，沈圣刀忽然觉得胸口仿佛被敲了记闷棍，皱下眉头，继续说．「他还有个绰号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叫作『柳董』。」
少年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软软的问，「什么意思啊？」
「因为他喜欢收集古董！」沈圣刀叹口气，「他家里，就连最常用的茶杯都有两三百年的历史！」
少年瞪大眼咂咂舌头，表情说不出的可爱。
「那他的诊金岂不是会很贵？」
「这倒不一定。全要看他的心情。医妖医妖，性格也是古怪得让人捉摸不透。」
「我明白了。」少年恍然大悟，「你是要用古玩投其所好！」
沈圣刀点点头。
少年露出感激又感动的神色：「沈大哥，你......对我真好！」
沈圣刀看了看他，面无表情：「我只是答应了越王殿下要送你回宫而已。」
 
第二天清早，两人在客栈楼下吃早点。因为少年的身体虚弱，坐久了都要喘气，所以沈圣刀只好抱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一口口的喂他。两个大男人这样亲密，难免引来不少客人的注目。
少年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沈圣刀发觉他的扭捏，目光冷冷的往周边那么一扫，顿时人人噤声，别说是窃窃私语，就连看都没人再敢多看他们一眼！
喂完少年一碗小米粥和一个肉馒头后，沈圣刀关切的问：「饱了没？」
少年点点头。沈圣刀这才开始吃自己的早点。
少年迷茫的目光定在沈圣刀的脸上，自个儿以前遇到的人，不是馋涎他的美貌就是图谋他的家产。虽然他和沈圣刀相识不久，但是却给自己一种极其安全放心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过去从未拥有过的。
厅堂里渐渐蔓延出几许暖昧不明的味道。
此时，几个粗鲁模样的汉子走进客栈，还没坐稳，猛地一拍桌子冲到沈圣刀的面前敞开喉咙就吼：「这不是古剑兄弟嘛！」
少年吓得浑身一颤，拉紧沈圣刀的衣襟，睁着明亮明亮的圆眼不明所以的望着那两个男人。
沈圣刀问：「你的朋友？」
少年急忙摇头：「我不认识！」
「咦！古剑兄弟，你这说的啥话！」大胡子男人一脸错愕，「上回要不是你机灵，俺们兄弟可就死在在一剑飞仙齐暮白的手上啦！」
沈圣刀只见少年低头困惑烦恼的样子，只好对两个汉子说，「对不住。古剑受了伤，过去的事情可能记不清了。两位请回了吧！」
两男人你望我我望你，瞅到沈圣刀放在桌上的一把弯刀，面孔忽白，刹那间溜的无影无踪。
逃过几条街，两个男人拍着胸脯喘气。「运气真背，竟然碰到名捕沈圣刀，幸好兄弟懂们反应机灵！」
「古剑兄弟真够义气。」另一个男人此刻恍然大悟，「定是他犯事被沈圣刀捉住！为了不连累俺们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
「没错！俺们不能见死不救！」
「好！拼了命，俺们通知齐暮白救人去！」
马车继续往幽篁药庄的方向奔驰，少年在沈圣刀怀里补充了会儿睡眠，醒来时，发现沈圣刀一双明朗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少年被他看得低下头。
「古剑。」沈圣刀静静的开口，「你竟然和齐暮白打过交道？是贪图他的武功秘笈还是灵丹妙药？」
少年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古剑，怎知道那么多？于是他摇头，一个劲摇头。
沈圣刀沉默了片刻，才说：「齐暮白可以说是江湖上剑术第一的高手，一剑飞仙，无人能敌！你和你的同伙能够从他手里逃脱，不容易，非常不容易！」他的语气清淡，但一双冷冽的眸子直直的定在少年的脸上。少年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后退缩，颤颤巍巍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沈大哥你别这样看我，挺怵人的！」
车子突然一阵颠簸，少年猝不及防一头栽进沈圣刀的怀里，被他抱个满怀。
此时车夫掀开帘子说：「爷，咱车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嗨，你们......哦，要不，俺再走一段？」
 
 
第二章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肩膀上倚着病弱的少年，沈圣刀浓眉拧紧了看着「幽篁药庄」四个暗红色的大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突然间悠扬的古琴声如山间泉水淙淙流淌入竹林之中。
清清冷冷四个字随琴音而来：「来者何人？」
少年四处寻觅声音的来源。真好听的声音啊，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拥有如此清冷仿若出尘神仙般的声音。
「成碧，是我。」
「废话！」不屑的轻哼，「我是问你怀里的那个家伙是谁！」
「他......」沈圣刀苦笑，「他现在伤得很重，麻烦你救救他！」
竹枝暗掩的山门恍然大开，一身青翠欲滴的长袍，漆黑如墨的长发由一支碧玉簪绾住，一身打扮仿若临水的神仙清幽淡雅，但他相貌却俊美得妖异！嘴角一丝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你不是说过再也不来找我治病的么？」
「成碧！」沈圣刀上前几步，「他叫古剑，是越王殿下要的人。前几日被雷劈中--」
「天打雷劈啊！」柳成碧惊讶满脸还带点幸灾乐祸。「这叫天谴！我怎能逆天而行救他呢！」
沈圣刀退后了几步，望着怀里少年凄凉悲伤的眼神，想想若不是自己连月来的追捕，他也不会被雷劈中，受伤又失忆。心中不禁颇为内疚。
柳成碧看出沈圣刀对这个少年的关切之情，唇角挑起一个极淡的笑。细长妩媚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苍白的少年，从鼻子里哼气，「你看这小子的脸儿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说他可爱吧，可他早过了让男人心痒痒的年龄。说他漂亮吧--」摸摸自己的脸，厚颜无耻的讲：「那还真是雪泥之别！看来越王殿下的口味果真是与众不同。」说着就要去捏古剑丰盈的面颊。沈圣刀眉头一皱，长刀架住柳成碧的手，冷声道：「不许碰他！」
「嘿！」柳成碧捻着发丝冷笑，「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许我碰他？你带他一
路过来，又搂又抱的事难道还做得少了？」
沈圣刀义正辞严：「越王不会高兴他的人被调戏。」顿了顿，「你怎样才肯救他？」
柳成碧捻起鬓边发丝，风情无限：「我还没想到耶......」
少年突然在沈圣刀怀里动了动，一边用力的嗅鼻子。
「怎么了？」    。
「我闻到一股酒香！」少年吞了口口水。「这是......汾酒，是竹叶青！」
柳成碧眉毛一挑，颇带惊异的道：「小子酒力不错嘛！」
少年笑了笑，满面羡慕：「这坛竹叶青少说也存了七八十年吧？」
柳成碧更是惊讶：「七十九年啦！」
少年点点头：「闻这酒的味道，应该是御酒殷家酿的老酒。能存七十九年实在不容易。可以说是千金难买！」
成碧用力的点头，「是啊是啊！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买到一小瓶！你的鼻子倒尖，我封得好好的藏在地窖中，你都能闻出味道！」
少年笑道，「在下对酒中之道颇有研究。竹叶青固然是好酒，可好酒也需要好的酒器储存才能令它色香味意存愈浓。寻常的酒使唤普通的酒坛也就算了，但此等佳酿岂可平常待之？」
沈圣刀在边上越听眉尖酒皱得越紧。心中堆积已久的疑惑令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救活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古剑？
越王赵京华曾经生动地对他描述过古剑的性格：不学无术、自大喜功。狡猾机灵，诡计多端！总而言之就是一只未受训的野猴儿！果然如他所言，古剑令沈圣刀苦苦追踪了两个多月都未曾得手！
然而眼前的少年文质彬彬，谈吐不俗，还精于古玩与酒道。完全跟那个粗野小猴儿扯不上任何关系！
再看柳成碧，竟然大有一副茅塞顿开之感，如遇知音般神色既欢喜又敬佩的问：「有道理有道理。难怪我这两天怎觉得酒香有些淡了。敢问这位公子，我该用哪种酒器储存竹叶青哪？」
少年摇了摇沈圣刀的衣袖，问：「沈大哥，还记得我们那只笔筒吗？」
沈圣刀从包里里取出笔筒：「怎么？」
明媚的秋阳透过重重枝叶洒在竹筒之上，暗绿色的竹筒霎那间萤光四射，柳成碧的面容也随之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