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笑着说:「竹叶青当然要用竹质的酒器才能增其香、浓其色、纯其味!」手中的竹筒递给柳成碧,「柳神医,你看这只酒器如何?」
一道绿影轻闪而过,柳成碧已经拿着竹筒眉开眼笑:「不错、不错!就是它了!好一只碧菊墨竹筒!哈哈哈哈!」
少年安静的微笑。那神情幽雅平和,仿若一株空谷幽兰,风姿怡人。
沈圣刀不敢多看,吸了口气,朗声问:「成碧,他的伤--」
柳成碧侧身一让,笑道:「进来吧!」
但凡是神医,大概多少都会有点古怪的脾气。柳成碧的古怪之一,是他那张讨打的嘴!
「沈圣刀,你欠了他血债还是情债?」
「--何解?」
「能让你背弃誓言再来找我--肯定是情债!」
「只是职责所在。」
「哈!假正经,伪君子!」
躺在榻上的少年忍不住说:「沈大哥不是伪君子!」
「哟!」柳成碧笑得邪气,「他是你情郎么?那样护着他?闭嘴!」
少年顿时臊得脸红,不敢再多言。他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段肤色如蜜的手腕,柳成碧苍白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脉搏,凝神听了片刻,面色沉静如一潭深水。
「奇怪。他的脉象果然古怪!」柳成碧收回手,蹙眉问:「除了身上的伤口,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么?」
「他似乎忘了很多事情。」沈圣刀抚开少年额前的凌乱发丝,歉疚的笑了笑:「似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失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古书上有过记载。」柳成碧转问少年,「过去的事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少年垂着眼帘不敢看他们。其实他很想对他们说出实情:自己只不过是借着古剑的躯壳的另一个人而已。自己真正的名字叫殷情。可他一旦说出实话,他们一定把自己当疯子,就算信了,也要带他回殷家镇求证,辛辛苦苦的逃出来,他怎么能再回去受人欺凌?
不能说,还是不说比较保险。
「......隐隐约约......还记得一点点。」殷情眼神飘移不定。
沈圣刀把他的不安全看在眼底,疑惑更重。
「还记得什么?」
「......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爬树捉麻雀,大哥还教我念书......」
柳成碧沉吟片刻,道:「先试着治他身上的伤吧。」说完伸手就剥少年的衣服。沈圣刀想都不想,弯刀架在柳成碧手上,喝问,「你干嘛?」
柳成碧莫名其妙,好笑又好气的说:「干嘛?不脱他衣服我怎么帮他治伤?」
沈圣刀讪讪的收回手,表情有些尴尬。
「担心我非礼他啊?」柳成碧侧脸轻笑,笑得殷情红透了脸。
入夜,月色如水。
「咦?」柳成碧出门倒药渣,却见沈圣刀倚在门外柱子上举头望明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怎么不进屋里睡觉在这边感慨风月?」
沈圣刀瞥他一眼:「房里只有一张床。」
柳成碧宛若闲花映水温雅如玉的笑道:「那床足有五尺宽、七尺长,睡三个人都够啦!」
沈圣刀翻个白眼懒得跟他搭话。
「好冷--冷死我了!」
房里传来痛楚的呻吟,沈圣刀耳朵极尖,哐当一声推门飞入:「怎么了?」
柳成碧微笑道:「忘了告诉你,做好针灸后的十个时辰内,他的身体会冷热交替。」
少年蜷缩在床角,拉着被角瑟瑟发抖:「冷,冷!冷得我骨头都快冻掉了!」
沈圣刀一路上照顾他照顾惯了,想都没想,回头就对柳成碧吼:「快去拿火炉过来!」随后抱住殷情的身体用力的揉挫他的手、脚和背脊。
仿佛掉进了一个暖炉里,触手可及的温暖让殷情立刻像只章鱼般的缠住了沈圣刀的身体,重重的喘了口气,笑嘻嘻的说:「舒--服--」
柳成碧目瞪口呆:「看来--用不到火炉了吧?」
过了片刻,殷情果然又喊热,热得一脚踢开沈圣刀,扯掉自己身上薄薄的亵衣,露出蜜蜡色的肌肤,柳成碧瞅见了忍不住赞叹一声:「沈圣刀,他的身材真不错!」
殷情还在脱裤子,半个屁股都露了出来。柳成碧咂咂舌头,「沈捕头你运道实在不错,这小子的屁股也很圆!」
砰--
柳成碧被某人一脚踹到门外。
「干嘛呀!」柳成碧拍了拍衣摆,站在门口自言自语,「带他去湖里泡泡呀!古剑烧焦了变成破剑就不好使了。」
话音刚落,沈圣刀抱着少年冲出了房间。药庄的后院有片湖泊,连衣带人通通一起跳进了湖里。
清凉的湖水让热得晕头转向的殷情刹时间打了个冷颤。
「沈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没事的。」沈圣刀摸摸他的额头,「柳成碧说这是正常现象。过了今晚就好。」
「沈大哥,我不会游泳,你要抱紧我啊!」
沈圣刀笑了笑,果然抱紧了他。
殷情正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腰间一痒,瘁得他忍不住扭动了下身体。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湖泊里有许多银白色的小鱼。或长或短,或肥或瘦,不停的在他身边游来游去,有时鱼儿的尾巴一扫腰身一转,就碰到了殷情的身体,惹得殷情不停的左摇右摆。
「喀,这些鱼儿好有趣!」
「这是银雪鱼。」沈圣刀微笑中随手拔开水面,惊走一片鱼儿。「是成碧养来入药用的。」
殷情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色很迷人啊!
月色映在水中泛起片片金光,衬着银白活泼的鱼群,这片湖水仿佛仙境般的美丽。更何况沈圣刀也在这片风景之中!
蹲在湖边手执马尾巴草拨弄着湖面的柳成碧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殷情的伤势在沈圣刀和柳成碧细心的照看下渐渐痊愈。在药庄住了几日,他发现一件很稀奇的事--柳成碧居然是吃素的!
刚开始,殷情还以为自己有伤在身,所以柳成碧给他吃的东西比较清淡,不是白粥咸菜就是青菜汤下面条。等他能够下床走路,和大家一起吃饭时才发现,原来一日三餐,不论是谁,包括柳成碧自己,吃的都是艰苦一场,青菜豆腐,要不就以野果果腹。吃了五天之后,殷情觉得自己肠胃里的油水都被搜刮尽了,终于忍不住在一日晚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问成碧:
「柳神医,为何你长年吃素?」
柳成碧古怪的看他,「谁说我吃素?」
「可是,我从来不见你吃肉啊!」
成碧吧唧一声放下筷子:「现在的肉还能吃吗?山下的那个小镇,本来民风朴素,谁知这两年养猪的要在饲料里放瘦肉精,养鱼的在鱼塘里放激素,就连养鸡养鸭,都养出七脚八翅的怪胎出来,我哪里还敢吃肉!」眨巴了下眼睛,「你俩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挑三拣四?」
殷情和沈圣刀无言的对望一眼,低头默默的继续吃豆腐。好在柳成碧的厨艺还算不错,虽然菜式简单,但也做得有滋有味。
每天傍晚,闲来无事的沈圣刀和殷情就在后院帮柳成碧挑拣草药。
柳成碧惊讶的发现,殷情似乎对草药颇有研究,有时候不需要自己多做解释,他就可以按草药功效的不同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摆放。没多久,殷情开始帮成碧整理笔记医书。后来柳成碧发现殷情居然写得一手好字。于是索性就把他当成打杂的伙计学徒,文案记录甚至替草药绘形的活儿也全交给他做了。
「古剑,你学过中医么?」
殷情抬头看着成碧不好意思的笑笑:「家里藏书多。小时候看过不少医书。不过没认真的学过。」
沈圣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古剑「有所研究」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吧?先是古董,然后是酒,现在是中医--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去做小偷的事啊?」
「--小偷?」殷情微微一愣,神情迷茫。
难道真的是失忆了,所以竟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得一干二净?
一只雪白的信鸽在半空中回旋了片刻,悄然停在柳成碧的身边。
「咦?有信么?」柳成碧取下小小的信筒,展开信笺。他肌肤肤若玉眼若星辰,俊雅的眉微蹩,红日斜阳下分外的好看。殷情一眼瞥到,登时有些看得呆了。
「看什么?」
「柳神医长得真好看!」
「--好看成那样,妖异才对吧?」沈圣刀有些不满殷情对成碧的夸赞,蓦然间,沈圣刀想起雷雨当日那个绝色倾城的少年,当时以为他已经死了,准备埋葬他的时候,他却意外的在自己的怀中醒来,而且说了一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没想到天下闻名的神捕沈圣刀,居然还有恋尸癖!
那张恶毒的嘴,那种狂妄的口吻神态--「说到好看,和你一起被雷劈到的少年,才叫好看!」
「耶--哦,是吧!」殷情终于回过神,敷衍的干笑两声,不敢搭话。
成碧看过信后,心情大好!
「明早我要下山。这山里头的东西,每幢每件都是我柳成碧的!你们俩乖乖的,别给我搞事!」
沈圣刀轻声一哼,抱着刀冷冷的走开。
殷情连忙跟在他后边,凑近问:「我们可以改善伙食了吗?可以了吧?」
柳成碧之所以要下山,是因为他收到了一条重大消息!
离幽篁药庄五里处,有座古镇,平时安安静静的波澜不惊,最近突然热闹了许多!
「听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了一张吴清涟的《秋菊凌霜图》!」柳成碧大清早的对镜梳头,把殷情叫到房里陪他。殷情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梳头打扮,目瞪口呆。
柳成碧拉开镜台下的一个小格子,深蓝色丝绒布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五六只或白玉或金银或竹雕的男式发譬,不等银情闭上嘴,他又打开另一只稍大些的抽屉。这次里面放着七八样款式精美,质地上乘的玉珏佩饰!殷情算是出身富贵人家了,但也从没见过家里哪个兄长有这么多装饰物的。
成碧随手翻了下,叹息道:「该买新的了。对了,你知道吴清涟吧?」
殷情点点,想起自己和他有过一段因画相知的交往,心里便有些感慨。吴清涟离开殷家镇后就被召入宫当了朝廷的画师,不知现在情影如何了。
「天下谁不知道吴清涟画的菊花那是一绝啊!」成碧挽了发髻,犹豫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挑了一支光润清透的蓝髓玉发簪斜斜的插入发中。端详一番后颇为满意。
「但是自从他入宫以后,就再也不画菊花了。以致于他过去画的菊花图的价格那是水涨船高啊!就连小小的扇面,只要有半点吴大师菊花的影子,都能卖出百两黄金的价钱!」
殷情想了想,问:「他为什么不画菊花了?」
成碧哈的一声,斜眼瞅了瞅殷情:「亏你还是混江湖的,怎么连这些消息都不知道?」
殷情一脸茫然。
成碧勾着手指,殷情把脸凑到他的嘴边:「画坛流传最广的一个原因据说是吴大师失恋了!窈窕美男,君子好逑,据说那男人长得跟我不分上下,倾城绝色--可惜啊!」
殷情的面色顿时有些变了。
腰间系上湖绿色丝绸,羊脂白玉的玉珏,成碧起身拂了拂衣摆,自觉风姿翩翩气质非凡。回头对殷情说:「古剑,你和沈圣刀别忘了昨晚我的嘱咐。还有,除了厨房里准备好的菜别打我药庄里其他东西的主意!否则后果自负!」
「噢。」殷情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拧着眉头吞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你啥时候回来?」
「最快明早吧。」眼珠一转,嘻嘻一笑,「怎么,难道你还害怕和沈圣刀单独相处么?」
殷情别过透,嘟囔着埋怨:「你总是嘲笑我和沈大哥。」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成碧拍拍他的肩膀,「沈圣刀那家伙在江湖上是有名冷面帅哥!多少美女暗送秋波甚至更是投怀送抱他都从来不假以辞色。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从没见过沈圣刀对谁有对你这般好啊!低声下气的跑来求我帮你治伤不说,这段日子照顾你那更是尽心尽力!难道你就没一点感觉啊?」
「......那时因为古剑是越王殿下要的人吧!」殷情捏着手指,想到这件事他就忍不住伤心,「他就等着我伤好然后把我送给越王。」
「--你想不想当越王的男宠?」
「当然不愿啦!」
成碧眼珠转了转,微微一笑,「办法也不是没有。」
殷情眼睛一亮,「啊?有办法啊?」
成碧笑得诡异,「沈圣刀要是喜欢你,就不会舍得把你送给越王啦!」
「你--」殷情臊得满脸通红,「你还开玩笑--」
成碧拉着他的手安抚,「瞧你那小样儿,真没出息!对付那根呆木头最好的办法就是死缠烂打。弄到他对你没处做手脚你就算赢了!」眼珠一转,「你难道不喜欢他?」
殷情张大嘴,半天,才舔了舔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成碧嘿嘿的笑,笑得殷情浑身上下汗毛直立。
「放心,」柳成碧别有深意的说,「说不定等我回来,你们俩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呢!」
第三章
殷情送成碧送到山门口,待了好久才垂头丧气的回药庄,进门就见沈圣刀门神般的杵在那儿,浓浓的剑眉紧紧地拧在一块儿,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到方才柳成碧对他说的话,殷情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沈圣刀倚靠着走廊上的木柱子,习惯性的抚摸自己腰间的弯刀。
「谈?」殷情吞了口口水,「谈什么?」
笑了笑,沈圣刀横过刀鞘,慢悠悠的说:「你不是古剑,你是谁?」
殷情震得身子一颤,惊恐万状:「--什、什么?」
沈圣刀眉头更紧:「你怕我么?」
殷情退后一步,咽口水,摇头。
事实上沈圣刀不仅有京城第一名捕之称,还曾被评选为「京城好男儿」之首。剑眉星目,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男子气概十足!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不知倾倒多少官家千金小姐,那些富贵夫人私底下还成立了个「惊艳一刀盟」,专门聚在一起花痴偶像,讨论最近他的新动向,八卦一下又有哪家小姐成了沈圣刀的忠实粉丝等等等等。
「我追踪古剑足足三个月。从京城到漠北,从漠北到西域又一路追到江南,古剑他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真正的古剑是一个胆敢与他叫阵、拼命,神气活现又不留口德的大笨贼。
殷情的面孔渐渐泛白。
「江湖上谁都知道古剑是个不能喝酒的家伙。抵酒即醉,但是你却精于酒道。这是第一个最大的疑惑;第二,古剑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但是狡猾机灵的小贼而已。这点越王殿下和我达成了一致的认知。但是你不仅谈吐不俗而且见识广博。」
殷情步步后退。
「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无意间露出一个破绽!」沈圣刀眉梢轻扬。
「--什么!?」
「昨日我曾对你说,和你一起被雷劈到的少年那才叫漂亮!」沈圣刀握紧刀鞘,「如果你真的失忆,当时又怎么会认同我的话?你根本没有失忆!但你也不是古剑,你究竟是谁?」
殷情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
「我--我--」
沈圣刀蹲下身体凝视他的眼睛:「告诉我!你该知道我不会害你。」
殷情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
突然间,他哇的一声大哭,抱住沈圣刀低喊:「你不要送我回殷家镇!我不要回去!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呜呜呜--」
「殷家镇?」沈圣刀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
「我,我才是殷三公子殷情!」少年抽抽泣泣.可怜伶兮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雷劈到后,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这样子啦!」
沈圣刀捂着额前,一声百感交杂的长叹:「唉--」
殷情察言观色,知道沈圣刀相信了自己的话,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殷家的人对你不好么?为什么不肯回去?」沈圣刀颇好奇他的往事。
殷情的小脸毫无血色。
沈圣刀眼见他双手都在轻轻颤抖的害怕模样,温和的转移话题:「今天的药还没吃,快点进屋吃药,不然错过了时辰。」
「嗯!」殷情用力的点头。突然拉住沈圣刀的袖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