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传说 上（出书版） BY 萝依

开始意识到萨斯的存在，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从前阵子做了那个梦开始，虽然他总是在清醒后忘记梦境的内容，但却会不由自主的落泪。

醒来后，他只记得那种悲伤的感觉，却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内心充斥着遗忘的不甘与遗忘不了的疼痛。

他望着萨斯那双在夜里看起来变得深邃浓紫的眼眸，那种疼痛似乎又淡淡地浮现，让他眼角发酸。

看着萨斯，他有一种好像认识他好久好久、非常漫长岁月的感觉，那轮廓和带笑的嘴角，看起来都无比熟悉，不单单只是一个一同旅行两个多月的同伴，而是更久远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怎么又哭了？又在为那些城民难过吗？小夏真温柔。」萨斯温柔地伸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浮现的水珠，一边想起这也是夏伊和过去的他不同的地方。

如果是「过去的」小夏，就算哭泣也是躲在没有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品尝着伤心吧？

小、夏。

这个叫法让夏伊微微一震，然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子叫我？」除了母亲和幼时的好友，萨斯是他来到「外面」之后，第一个这样叫他的人，让他觉得好熟悉怀念。

而且萨斯叫他的声音与语气，更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听过他这样喊着自己。

他们明明只是认识非常短暂的朋友而已，但那种仿佛更早以前就认识的感觉，却益发鲜明起来。

「不喜欢吗？我只是觉得这样叫起来亲切些。」萨斯的眼中闪过一抹很淡很淡的苦涩，凝望着萨斯的夏伊注意到他眼中的异色，心中不免再次的抽痛。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自己看见萨斯那样看着自己时，他会觉得心痛？为什么萨斯看着自己时会那样难过？

「不……」如果可以，夏伊希望自己可以拂去萨斯眼底那刻骨般的痛楚，可是……萨斯会愿意让自己进入他内心吗吗？

「不？是不喜欢吗？如果这样我就……」不这样叫，后面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衣袖就被夏伊有些紧张不安的拉住，他还可以看出夏伊抓住他的手指，充满不安、紧张和颤抖。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讶异而已。」那亲昵的唤着自己的声音，温柔婉转的语调，让他心跳起伏不已，但却不感到厌恶。

听见他的说法，萨斯先是有些讶异，但嘴角和眼角都勾起弯弯的笑痕。

他望着夏伊那有些尴尬的表情和略红的耳根，心情莫名的变得很好。

夏伊的这种反应，他可以解释为自己有再次让夏伊爱上他的希望吗？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夏就好，可以吧？」萨斯笑得很开心灿烂地握住夏伊的手，比自己还小的手有点冰凉但不失温度，他轻易地就能将那只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中。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夏伊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并不讨厌，也舍不得就这样抽出，只任由萨斯握着，然后轻轻地点头。

「小夏，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回过头，我就在你身边。」萨斯轻声的说着，让夏伊讶异地望着他嘴角那抹浅淡的笑容。

「什么？」夏伊以为自己听错，愣愣地凝望着萨斯那极淡的笑容，但萨斯没有再重复一次刚才说过的话，只是那样静静笑看着他。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回过头，我就在你身边。

明明是轻如鸿毛的一句话，但却是一个莫大的诺言。

萨斯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义吗？夏伊困惑了。

梦里，他在一个古老的大图书馆中。

前后左右的书柜，摆放着满满的书籍，一排排的像是看不到尽头，对他来说这里简直就像是个宝库一样，满满的是知识的宝库。

他甚至可以闻到那种陈旧书籍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萦绕在他鼻端，让他倍觉安心。

然后，他会伸出那双小小的手，拿起几乎有他半个人大的厚重书本，摇摇晃晃地躲到位置最偏僻的桌椅那边，静静地享受被知识之神包围的感觉。

但……他有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会有谁出现、不会只有这样……

才这么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就穿透他的耳膜，在这个世界震荡。

好怀念……怀念得让心脏隐隐作痛着。

「小夏，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如往常的抬起头，望向那一头像阳光般灿烂金发，和水晶般的紫色眼眸，以及……过分灿烂耀眼的笑容。

然后，梦就醒了。

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进他眼中，让他双眼微眯，忍不住抬起手遮挡那刺眼的光芒，那瞬间他有种错觉，内心还浮现一种「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看过阳光」的感觉。

一种怀念与悲伤的沉甸感觉，莫名袭上心头。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温柔的嗓音，和梦中的声音非常相似，只是成熟了些。

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像梦中少年一样有着金发紫眸的男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然后伸手轻抚他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不……」眨眨眼，看着萨斯的脸庞，夏伊想不起那个梦中少年的长相，只记得他和萨斯一样有着金发紫瞳，可是萨斯就是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梦中的少年。

那个梦，还未结束。

仿佛有道声音在他内心回荡，如此的说着，敲响那沉沉的钟声。

「不舒服吗？」萨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那种被关心的感觉，让夏伊内心不由自主地摆荡起来。

「没事……只是还没很清醒。」夏伊呼了口气，慢慢的坐起身。

有时候，夏伊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萨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很不一样。

他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很温柔很细腻，就像一张看不见但又无比柔软的网子，紧紧的将自己缠住，等到发现时已经无法逃脱的那种感觉。

一直一直，看着自己，只要自己回过头，就会看见那双美丽的紫色瞳眸，紧紧地锁缚在自己身上，和他对上眼时，没有任何慌张或尴尬，总是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让他别扭的觉得好像自己才是偷看的那个人一样。

那种温柔中还带些其他含意的眼神，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耽溺其中，可是有些时候，他有种……萨斯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别人的感觉。

对，就像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一样，那让他感觉很不好受，酸酸涩涩的。

有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脱口而出的问萨斯，到底是在他身上寻找谁的影子，但又怕问出口了，那双眼从此再也不会那样温柔的看着他。

即使是因为被当作别人而享有那份温柔，他也希望能够拥有。

自己很像萨斯的哪个朋友或家人吗？那个人对萨斯而言是不是非常重要呢？

一次又一次的，夏伊在自己内心问着，对萨斯的在意也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

夏伊觉得萨斯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点神秘，时而很温柔沉稳，时而活泼的令人感到头痛，发怒时更是惊人，但偶尔那种孤寂、历经沧桑的表情，会让他想起神殿中那雕像，接着怀疑起萨斯的岁数究竟有多少了。

萨斯会是传说中的永恒者之一吗？和克兰索老师一样？

「萨斯，你当个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有朝什么目标前进吗？或者只是随处走走？」这些日子下来，夏伊觉得萨斯对各地的民情了解得非常透澈，是个非常优秀的向导。

虽然他们目前还在艾雷斯帝国的范围内，可萨斯有时闲聊提起他国某个小镇的事情时，可一点也不含糊带过，乌玛大陆是如此广阔，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将一个地方摸得透澈呢？

听见他的问题，萨斯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愣住，然后露出有些思念和遥想般的表情。

「我在……寻找一个人和一个地方。」

人他现在找到了，但那个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他始终找不到，多少年来，他的足迹几乎要踏遍整个乌玛，却还是找不到。

难道说，那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吗？

乐园。

听见萨斯说在寻找一个人，夏伊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微微刺痛起来，他又想起萨斯曾说过，如果有可以让人复活的魔法，他会想让一个人复活的话。

他想问萨斯，他在寻找的人是否和他长得很像，所以才会待在自己身边陪伴着？那个想让对方复活的又是谁呢？是那个想复活的对象的转生吗？

如果有一天，萨斯找到那个人，是不是……就会和他分开了呢？

「在找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呢？」夏伊忍不住问，好不容易才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怀疑给压抑回去。

听见他的问题，萨斯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稍稍地眯了下，然后又朝他绽放出极为温柔的笑容。

「乐园，我在寻找传说中的乐园。」萨斯摸着他那许久没有修剪，已经长及肩的发丝，似乎很开心的说着。

「乐园？」夏伊充满困惑地复述了一次，脑中浮现的，是和萨斯第一次见面，那个小小的酒馆。

似乎知道他想成什么，萨斯笑着摇摇头。

「不是那个乐园，我说的乐园，是存在于上古传说中，那个连众神都无法插手的永恒安乐之地，没有纷争没有困扰，美梦般的国度。」

夏伊确信，自己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可是听萨斯提起，却莫名的有种……怀念与向往。

就像是谁曾牵着他的手，说要一起去到那无人打扰的乐园。

「你想……去见识见识然后传唱下去吗？」吟游诗人对这些总是……格外好奇。

「如果找到了……恐怕没有传唱下去的机会喔！」

「咦……？」

「传说中，进入乐园之后是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个世界的。」萨斯笑得很开心，眼底尽是向往。

「你想去？」

「嗯，乐园一直是我在寻找的梦想之地，没有人没有神可以打扰的永恒安乐。」萨斯笑着回答，但夏伊却在他的笑容当中，寻找到一丝丝的悲伤。

为何难过、为何悲伤？

夏伊想问萨斯，如果找到之后，萨斯是否就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进入那个乐园，永远不回头？这个世界，是否有能够挽留下他的理由？

「如果找到乐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就在他因为这个想法而心情低落时，萨斯突然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让他愕然不已的话。

「呃？」和……萨斯一起去？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夏伊心跳猛然加快，他望着站起身，朝自己伸出手的萨斯，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样的闪亮耀眼。

他忍不住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萨斯的掌心上。

当他将手放在萨斯的掌心上时，他看见萨斯露出极为满足、像是获得了全世界一样的开心笑容。

那笑容令人怦然心动。

萨斯和夏伊再度来到更显空旷凄凉的城中，大部分的尸体在那天都已经先火化了，虽然还是有极少数的人留在城里，但整座城看过去就是空荡荡的，万分凄凉的感觉。

他们转几个弯，来到一栋房子前，门的左上方有根铁杆子，那里挂着一个让人看来温馨的木板牌，刻着爱心药屋之类字样，原本确实是会让人感受到这里是救人济世的药屋所在，可是当微风轻吹过，木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时，却显得莫名空洞萧索。

几近无人的城市，和可以看出此地曾经繁华的建筑，那种强烈对比更让人感到世事无常。

夏伊礼貌与习惯性的敲了敲木板门，理所当然的没有半点回应。

他和萨斯推门进入，门没有上锁，咿呀一声地便被推开。

屋内散落一地的纸张和破碎药瓶，可以看出当瘟疫开始蔓延时，虽然这药师一家虽然已死，但还是有人来这里寻求药物想以此压抑病况，但因为不懂药理和病况，只能随意地抓找药物和资料。

满地的东西已经蒙上一层薄灰和数度踏乱又蒙尘的脚印，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属于人的气息，更添一抹瑟凉。

「你来这里要找什么吗？」萨斯在面前的空气中挥了挥，想要挥去那种无人居住后的霉味。

「病历资料，昨天我问过风精灵，他们说这个药师和他的家人算是最早病发身亡的，第一个人过世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参与丧礼，疫病大概就是那时候散播出去。」夏伊一张张地检拾起地上的纸张，仔细的看上面是否有关于他要找的资料。

「所以你觉得这边是源头？」萨斯挑眉看着他。

「不……我想药师应该不是源头，毕竟他救诊的应该都是人而非魔物，这也代表他在过世前医治的病人当中，或许有人是最先接触到瘟魔存在的人，然后传染给药师，所以要从这些病人当中找出是谁先遇见瘟魔，只能从这药师留下的病历当中去找出来。」夏伊头也不抬地边捡着纸张边看，就怕自己分心漏了什么讯息。

萨斯四处张望着，看似随意但眼里透着一抹戒慎。

当他看见屋角如他所想的飘出一抹黑雾，朝他及夏伊浮游地移动过来时，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照理说应该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雾气。

那团黑雾仿佛吓了一跳地抖动着，然后挣扎着反缠上萨斯的手，想要吸取他的精力。

但就在那瞬间，萨斯掌心一个用力的收紧，那团黑雾就像被捏死的小虫般，连悲呜也没有地僵直，然后消散不见。

虽然他已经在夏伊身上施下保护的魔法，但是这种束西还是别想靠近他。

空气中瞬间传来的波动让夏伊抬起头，他没看到那消散的黑雾，只看见萨斯那举在半空中握着的拳头，以及那极淡的黑暗气息。

「萨斯？」看着萨斯那略显沉默空洞的表情，夏伊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害怕，但不是害怕萨斯，而是觉得萨斯仿佛会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

那么多人在自己眼前离别，他都没有这么在意，可是当他想到或许有一天，自己追寻的白袍试炼结束后，或许就要和萨斯分道扬镳，心里就莫名闷疼起来。

萨斯早上对他说的那番话，是真心还是客气的邀约而已呢？

萨斯这个人浑身都透着一股摸不清的迷雾，让人想一探究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方向。

「嗯？」萨斯回过神，朝夏伊露出依然是那样温和的表情。

「没什么……我刚刚好像有感觉到一些黑暗魔力波动……」最近这一两天拼命练习一些属于白魔法范畴魔法的夏伊，或许是他天赋的关系，对黑暗与光明魔力的波动变得较为敏感。

「是一些残留在这里的瘟魔力量，毕竟这里曾有人死于瘟病。」萨斯一脸若无其事，仿佛他刚刚捏碎的只不过是一把沙土一样地拍拍手。

「瘟魔的力量？那你没事吧？」夏伊吓了一跳，紧张的拉着萨斯的手，担心他会不会不小心感染上，那显而易见的担忧反而让萨斯轻轻地笑了。

「我不会有事的，小夏。」

「为什么？」夏伊充满困惑之色地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那么肯定。

就连神殿的那些祭司们都不敢保证他们自己的祝祷，绝对能够保证他们平安无事，为何萨斯可以那样肯定的说他不会受到瘟疫的威胁呢？

「以后……你就知道了。」萨斯卖关子的说着，被夏伊握住的手，反过来紧紧扣住夏伊，然后亲昵的十指交扣。

夏伊被萨斯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股奇怪的亲密感油然而生，他仿佛有些了解萨斯这举动代表什么，但又感到不可思议。

「萨……斯……？」手上的温度仿佛感染了夏伊，让他觉得自己的体温似乎慢慢地在升高，耳根子也不由自主的发热。

「呐，小夏，你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温润的嗓音好听地低语着那再真心不过的誓言，认真的语气让夏伊有些懵了。

为什么呢？这个人明明那么好、那么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