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如梦(出书版)下+番外 by 楼小苏

作者:  录入:09-03

齐岚身为皇族,身分尊贵,却没有半分高傲和骄纵。

别说是放下身段,他甚至可以把自己和寻常百姓放在同一个位置。那夜他突然出现在潋君面前,就像从天而降的仙人般,带给了潋君一份希望和光明。

那时潋君还不知道齐岚身体那么弱,每隔几日的一次到访,潋君也只觉得这人说话的确算数。一直到很久之后在王府听下人们说起时才晓得,以齐岚的身体若不是因为自己,他十几二十天不出门也是常有的事。

在那简陋潮湿的小屋里,齐岚会等他等到深夜,也会在大雨天偷溜出门而来。

当时的震惊与感动,潋君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

他温柔地为他把脉疗伤,耐心地给他读着书册,替他讲解难懂的词句,那份感动和感激,潋君恐怕是此生都忘不了。

这世间恶人千千万万,为何偏偏不放过齐岚。

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渐渐在潋君心中褪去,转而化之的是不忍和难受。

大半年前齐岚卧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俊逸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声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没了气一样。

齐岚当初病入膏肓时的虚弱,即使是现在想来,潋君也无法不心惊。

第十四章

紫眸未料到潋君还会再来,好在兰祀刚走,也免去了他们两人互相嘲讽斗嘴的麻烦事。

潋君走进来时脸上没了平日的笑,不等他开口,紫眸就知道他回头仔细一想后,就晓得先前的事是她与兰祀故意为之。

果然,潋君开口便问,「兰祀是想骗我走,还是确有其事?」

紫眸一愣,答道,「兰祀会骗你,但总不会骗阁主的。」

潋君一怔,脱口而出道,「柳梦已知道了?」

紫眸淡淡一笑,别有意味地看向潋君。

「那些朝廷里的事本就不是阁主会关心的。但是,等你跟阁主说要回燕都的时候,他不就知道了。」

潋君心中一惊,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刚才他只想着不能看着齐岚死,却未想到那就意味要离开这里。

紫眸多少看出了些潋君心里的纠结,瞧着潋君皱眉深思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但一想到那夜路过潋君屋子时,她不小心看到的情景,心中更多的是惊慌与害怕。

她咬咬牙,便道,「当初你就是为了救那个王爷而来的,一年之期也过了大半年的,原本再过几个月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银针的用法你也会得差不多了,按照你身上修罗的毒性,阁主也开出了几张排出余毒的方子。只是还差了关键的解药而已。」

紫眸停顿了下来,打量了一眼潋君的神色,见他紧闭着唇,眉头深锁不发一言,心中也暗叹了口气,嘴上却仍是不咸不淡地说道,「阁主当初答应一年之内能制出解药,就一定可以做到。虽然听闻那王爷只吊了半口气,但只要按照阁主的方子服药再加之用针克制,暂时控制住体内毒性,撑到阁主配制出解药的时候也不算难事。」

末了,紫眸又补了一句道,「等他的病好了,身上的毒解了,该报的恩情你也还清了。」

说到底潋君就是不愿欠人恩情,紫眸恰恰抓住了这一点,果然瞧见他点点头,恍惚地应了声「嗯」。

紫眸的言下之意,潋君当然听得明白,只是一旦没这个契机,他又要以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潋君心里虽为这事纠结,但此时此刻到底还是齐岚的病更让他忧心。不说人命关天这种俗话,潋君最初来蓬莱岛本就是为了救齐岚。

如此一想,潋君心里也明白,这一步是不得不跨,即便他再怎么不舍得这里的人和事,自己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见潋君良久不言,紫眸心里也是一番挣扎,最后还是不得不道,「潋君,你,先去与阁主商量一下吧,兴许他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人。」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柳梦已所住的院子是整个灵山山顶最冷的地方。

整个院子只有两个侍女服侍着,平日也都被他遣得远。如今已是冬季,但在蓬莱岛上却仿佛是没了季节变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清冷的模样。

自从回到蓬莱岛后,柳梦已便专心于练功。除了一日三餐外,几乎看不到他的人,而这一日也是一样。

潋君刚进了院子,就看到一个侍女走来对他道,「阁主正在练功,公子你……」

潋君晓得那女子是想让他晚些再来,却道,「我等阁主。」

说罢,见潋君踱步走在花园里,一副赏玩着打发时间的样子,那女子也就不作声了。

潋君来的时候太阳还高挂着,等到屋子里有了动静时,已是夕阳西下。

柳梦已刚一走出门槛就听到侍女来报,说是潋君在院子里等了他好几个时辰了,柳梦已闻言也是诧异。心想着院子里天凉风寒,柳梦已便立马朝外头走去。

潋君心里一旦藏了事,脸上也少了几分平日的神采,眉宇眼角难免多了些愁容。

原本还记挂着齐岚的病,又要思量该怎么和柳梦已开口。但当潋君看到柳梦已走到自己面前时,他仿佛是一时间忘记了其他,眼里只余下柳梦已而已。

柳梦已先前在屋子里时穿得就单薄,一听完侍女的禀报后,他未来得及多披件衣服就匆忙赶来,此时站在风里头,薄薄的一件单衣看得人有些心惊。

「有事吗?」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口吻,但在潋君走近了柳梦已这个人之后,便发觉在平淡的语气之下,不同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情绪的差别。

柳梦已看着潋君,潋君却总忍不住朝着他的衣衫看去,他道,「柳梦已,你是想冻死我们吗?」

柳梦已自然不会觉得潋君是在关心自己,只当他是被风吹得冷了。

「嗯,到屋里去吧。」

一走进大堂,侍女端茶递水,动作极为利索,不一会儿就完事退下了。

「有事?」

柳梦已抿了口茶,微微皱起眉头,当他看到潋君去拿杯子时便道,「很烫。」

潋君刚凑近一些就被茶水的热气烫到,他便把杯子搁在了一边。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个桌子坐着,半天都没人说一句话。许久之后,还是潋君先开了口。

「紫眸教的针灸法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柳梦已一愣,又听潋君继续道,「清余毒的方子你也开了好几张,不同的症状服用不同的药,这些我也记清楚了。」

潋君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但话说到这里,就算柳梦已再迟钝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你要走?」柳梦已沉默良久,问道。

潋君的目光始终看着门外,即使是这个时候,也未转头去看柳梦已。

「王爷如今重病在床,我本就是为了他的毒而来的,此时也该是回去照料他的时候了。」

纵然平日有多么伶牙俐齿,此时潋君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刚说完这句,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连自己都听不过去。

可真要他再补上几句又能说什么呢?说他只是想报答齐岚,也完成自己先前答应下来的事才会想着离开,还是说他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的?

当初在肌肤相亲时,口口声声说是发泄欲望而已的人是潋君,现在他又能说什么呢?潋君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敢,也说不出口。

「修罗的解药还差两种药引未研究出来。」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柳梦已说着转头看向潋君,又道,「还有离魂的毒……」

潋君闻言一惊,自己刚才一时心急,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他转头一看柳梦已,果然连柳梦已都是眉头深锁。

潋君转念一想,体内有离魂的毒对他而言兴许还是好事。若是能拖了一时半会儿,等齐岚的毒解了,自己也有藉口可以再回来。

「阁主可有办法暂时克制住离魂的毒?」

柳梦已闻言,神色微凝,他问道,「很重要吗?真的是非去不可?」

柳梦已目光直视着潋君,那神情仿佛是有些小心翼翼,只是那几分细微的担忧和害怕在柳梦已的脸上实在是很难看清楚。潋君心里本就纠结着,自然也没有察觉。

潋君淡淡一笑,答道,「我当初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的……」

话说到一半,潋君却没能继续说下去。他本想说等完成了这事,他也就可以没有负担地留在这里,但是话到嘴边偏偏怎也说不出口。

柳梦已脸上未见异色,他点了点头,又平淡地说道,「再多五天的时间,容我准备解药。」

潋君一算日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柳梦已见状便又道,「快的话兴许三天就足够了。」

潋君算了算从蓬莱岛赶到燕都的日子,喃喃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潋君走出了院子,他才惊觉到自己对柳梦已说了什么。先前在屋里就像是一场梦,身在,魂不在。

从前几次柳梦已都会送潋君到院门口,可是这一次他刚走出屋子,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潋君起初也是一愣,回头看到那扇大门牢牢地紧闭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除了又气又恼外,还有满满的失落之情。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也和这门一起被关上了一样,心绪落到了谷底,满是窒息般沉闷。

潋君不敢多想,赶忙转过身往外头走去,不再回头看那扇门一眼。

潋君并不知道自打门关上的那一刻起,柳梦已就一直站在门背后。透过两扇门之间的隙缝,柳梦已隐约可见潋君在外头停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只不过是一扇门的距离,即使看着潋君站在外头,他也没有办法走出去,两只脚就像是生根了一样,半步都跨不出去。

直到看着潋君走出了院子,柳梦已才转过了身。

从门边到桌子的距离不过几步远,柳梦已却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他坐在了潋君先前坐的位子,先前因为他说茶烫,潋君放下杯子后就没有再拿起来过。

桌上的茶还是满满一杯,隐约还泛着些许热气,像是在说其实潋君也不过是坐了那么一小会儿。

但正是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已足够改变许多的事情。柳梦已的指腹摩搓着杯口,一圈又一圈,手里下意识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心神早就恍惚。

即便是此时,他也依旧清楚地记得刚才潋君坐在这个位子上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只是听说了齐岚病重的消息,他便立即赶来说要走,甚至还忘了自己体内有离魂一毒。即使是在柳梦已提起之后,他脸上也未见担忧害怕的神情。

潋君的心思一古脑的都飞回了京城,连自己的事都不记得了,哪里还轮得到其他。

当柳梦已一说需要五天的时候,潋君就皱起了眉头。正是看到了他脸上的担忧之色,柳梦已才又补了那么一句。

三天就要制出解药,怕是连睡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柳梦已心中无奈,竟不由地扬唇苦笑。只可惜潋君没能看见,他绝想不到柳梦已第三次为他而笑会是这样的情景。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只是竟然平淡地让他已忘记了潋君是为何而来的。

潋君说得没有错,他如今不过是提前离开去做应该做的事情罢了。要不是因为报恩,他与潋君原本就不可能会认识。

即使擦肩而过,也只是对面相见不相识。而这大半年的日子从一开始就是平白多出来的,到如今,也不过是恢复到原点罢了。

柳梦已感觉到体内是一种难以喘息的胸闷,他端起杯子,想喝一口茶来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不料一时没克制住竟吐在了杯子里。

本就盛满了茶水的杯子一下子扑出了水来,深红的液体在茶水的冲淡下少了几分颜色,从虎口处顺着手臂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上,仍是触目惊心。

柳梦已忽然想起曾经自己用刀割破手臂时,血液也是这样从伤口中渗出流淌在手臂上。

只是那时他会把手凑近潋君的嘴边,而当潋君的唇轻柔地触碰在伤口处吮吸着的时候,他仿佛是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温暖的触感顺着手臂感染了他整个身体,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身体的酥麻和心里的触动交织在一起,引诱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直到走到无路可退时,才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

柳梦已调整内力去压制体内毒气,那些原本就在喉咙口的液体却呛得他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捂着嘴,却发现衣袖上早就沾染了血迹。

从血迹的干湿程度来看,绝不是刚才所沾上的。

柳梦已自嘲一笑,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竟然忘了把昨夜穿的衣服藏好,只是就算他藏得再小心,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少了,总有一天会被紫眸他们发现。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会如何?只怕也不过是多两个人担忧心烦罢了。

自从那日之后,潋君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柳梦已,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由侍女送到他屋里。

紫眸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潋君一看到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知她的担心。

只是他那时候并不明白,紫眸担心的是什么事。

兰祀倒是一改往日的态度,甚至是好鱼好肉地夹菜到潋君碗里。潋君当然知道兰祀是巴望着他早些走,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无心与他斗嘴嘲讽。

这一日,潋君从紫眸的屋子里出来后还未到傍晚。

他见时间尚早,便放缓了步子。

这两天来他也不知道心里算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对什么都倦了累了,从前瑶持好说他嘴上好斗的像只蟋蟀,泼遍整条街。

可如今,他却仿佛是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恍惚度日,不知滋味。耳朵里明明听到兰祀说着那些嘲讽的话,却好像什么都进不了心里,也无力还嘴回去。

潋君每次从紫眸那里离开后,便习惯地在柳梦已院外附近绕一圈。隔得远远的,连里头屋子的门都看不见,但潋君每次望过去,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好像是只要知道柳梦已在里头,他就放下了心。

一想到三天后就要离开蓬莱岛,潋君便会对自己说,顶多不过一、两个月就能回来。柳梦已很少会离开蓬莱岛,只要自己回来了,他总会在这里。

潋君原本只是想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树林间。灵山上本就朦朦胧胧,如烟如缕,虽说是宛若仙境,但却太过清冷。

而此时树林里竟盛开了一片嫣红,那娇艳鲜丽的颜色就像是打破晨曦的日出红光,为冷寂的景致点缀出生动的光芒。如果说树林外是冰冷没有人气的仙境,那树林里才是一片凡间美景。

紫眸曾说这里的情语花一年会开两次,没想到两次都被潋君碰上了。

他恍惚地走到一棵树下,待他回过神来才想起,这里是之前那次柳梦已所站的位置。

那天他也是无心地走到这里,恰巧看见柳梦已在树下练剑。白衣胜雪,剑气如虹。

柳梦已轻功极好,步伐轻盈,就像是吹过树林的一阵清风,缥缈无依,瞬间即逝。

潋君一想到这里,不由地抬起手握紧了掌心,当他感觉到手心一空时,才禁不住笑了。

柳梦已又不是风,他哪儿也不会去,只要自己回来,他就一定会在这里。

潋君如此想着,忽然想让柳梦已也看看这情语花。

柳梦已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恐怕是等到花期过了都不会留神。更何况之前那次他们虽也在这里一起观赏到了景致,却还不过是相识不相知。

记得年后他们放烟火的那次,柳梦已虽然没有陪着潋君和紫眸亲手放烟火,但他站在一边看着漫天绚丽时,也不禁淡淡的笑了,兴许这一次他看到情语花也会觉得高兴。

潋君快步走到柳梦已的院子外头时,却被守在外头的侍女挡住了,说是阁主正在练功。他刚想说待在院子等,恰巧看见紫眸远远地走来,身后跟了个侍女端着饭菜。

潋君下意识地一抬头,不知不觉地竟已是傍晚。

紫眸看到潋君时也是一怔,只是她很快就笑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找阁主吗?」

潋君应了声「是」,并没有说原因。

紫眸瞧了一眼天色,她道,「阁主还在练功,晚上怕也是得去药阁的。倒不如你明日再来吧,你总是得来拿药和辞行的。」

潋君知道紫眸说得有理,柳梦已这几日连饭都是在屋子里吃的,怕是早就为了解药的事忙翻了。更何况若真说执意要等,紫眸多半是要瞧出些什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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