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室来的聋哑人————紫微七杀

作者:紫微七杀  录入:08-31

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去W城。

再忍耐一段时间就好,我们就能养活自己,养活我们的爱情。

可我也怕,怎么说晓东也是一个聋哑人。不是我担心晓东的独立能力,而是担心我们如何说服晓东的家里人。

这么想着,我听到那边厢屋里有轻微的人声,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于是,我帮晓东扯好衣服,张着我的鸡窝头去卫生间洗漱。

我这么跟晓东说我的想法的时候,他居然想也没想直接用一个“好”字回答了我。而且眼神里居然有强烈的渴盼,直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担忧地跟他说这事好歹要家里人同意时,他也不过神色为之一黯,但显然兴奋还没下去。大有要跟我私奔的作势。

晓东说他回家去跟他们说。我想跟着去,多少希望有我陪在他身边,可晓东却执意地拒绝了。

我也只能随他。

那天他走了之后,我就再没见他回来。只是有条信息:[我跟李慧去离婚了。]

一整天没见着他。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一个劲地用短信催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但也从来不见回音。打他的电话是通的,但不接。接了也没用。

我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随了他呢?我该跟着去的。

我正想追到他家去弄个明白时,还是我妈早一步给我带来了消息。

“晓东他们在离婚室里,两边人还闹得挺凶。”

我赶过去的时候正看见晓东被他爸扭着离开,途中他爸还凭着自己的大块头撞开了另一个拉扯着晓东的男人。李慧急呼呼地拉住那个男人,我想,那就是李慧的爸爸吧。

晓东趁着他爸和李慧爸爸纠缠的时候,一把嫌恶地甩掉他爸的手,跑过我身边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但愣是没停下。远处,我看见他妈和他姐硬生生地架住了他,塞进了他姐的教练车里。

我问我妈怎么回事,她也只隐约从他们的争吵中知道李慧不知怎么就拿到了晓东的户口薄,拉了晓东来离婚。手续还没办完,晓东爸爸就来了,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没有当事人在场手续是办不完整的,这边李慧爸爸就急了,不肯让他们走。

好像还是因为一些债务的问题,才打算离的吧。我妈最后是这样总结的。

我大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李慧那边肯定又拿离婚来说事儿了,晓东他是巴不得离,可他爸哪舍得李慧家的钱啊,一定不肯离。这才又关了晓东在家一步也不出门。

这下可好,去W城的事还没说,这人倒是先被他们关起来了。

眼见这回W城的日子越来越近,晓东那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我不由地焦躁起来。可我也知道,这离婚的事不了,晓东是放不出来了。而这离婚的事,又何尝不是用时间拿来磨的呢?

十五

我坐上去W城大巴的那天,我想是来不及了。只能下次寻着机会把晓东带走。

车子慢慢绕着城区走了一圈,把一些老客户该带上车的都带上车了。车里的人渐多起来,但没人敢坐在我的身边。他们往往看了眼我黑黑的脸色,再一看后面还有座,就多走两步,往后入座了。

窗外是这个已然逝去的城市。一个证明了我的天真的城市。

我没能把他带出来。

车子到出城口照例停了下来,因为这里有一个很长的红灯。

我突然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教练车,那熟悉的车牌号让我血液沸腾。师傅的车!那——

果不其然,我转过头来,上车门处正立着一个人影。晓东。

师傅正和司机交待完,又用手语嘱咐了晓东几句。而他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向车厢里扫来。

我冲他扬了扬手,本来要站起来的身子犹豫了下还是坐回去。这时的我,快乐到不自觉地就在外表上掩饰起来——不要张扬不要张扬。

师傅在车门那向我遥望一眼,最后眼神落在晓东的背影上。我知道,那向我走来的背影是多么的轻快。

等到晓东在我身边的位置坐下,我紧紧地拽了他的手过来。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升腾起一种近乎神圣的感觉来,就像是站立在教堂里,在神的面前,我抓住的这只手,已经宣告了我们的一生。

不过我还是很惊诧晓东如何能跟我一起走,难道这正如他所说的,私奔?还有个好心的姐姐把弟弟送过来跟她的徒弟私奔?她的徒弟还是个男人。还真是……难以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拿这事问晓东,他脸上也尽是惊喜。他这两天在家里出不了门,后来逮着个机会就和他妈说他想到外地去。他妈一听,想着这人都逃到外地去了,李慧那边想离婚也离不成啊,是个好主意。他姐知道后,单独问了晓东一句,是不是跟陆庄一起走?于是,今天早上就把他给送到了出城口。

[我姐怕是知道我们的事了。]晓东最后用这么一句给我总结了。

我没吭气,只是把手里晓东的手抓得更紧。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挣脱出来,却是将五指扣进我的指缝里。

车子上高速开了不一会儿,车里聊天的人就渐渐沉寂下来了。

这一路上,我和晓东除了刚上车的时候那么聊了两句,弄清了状况,就一句话也没有了。只是,手一直缠在一起。

我想看看晓东是不是也睡着了,一转头发现他几乎也在同一时刻把头转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孔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鼻尖上都是细细汗珠。

我腾出另一只手给他把鼻子的汗珠抹了下来。又顺势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我笑了。

晓东的神色依旧,没有笑,甚至都没有朝我看,但是把头侧放下来,靠着我的肩。

我也放低了脑袋,搭着他的头,还一边轻轻蹭着。晓东,怎么了?我刚在手机上打了这么几个字,却看到晓东把手机递到了我面前。

手机上的那行字却让我觉得事情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又聋又哑么?]

[不是小时候大病一场么?]晓东都这么提起了,那肯定就不是什么大病一场的事情了。但明明心里知道不是这样,我也只能这么问。

[我十三岁以前都和正常人一样。听得见,能说话。]

在我的印象里,一般到这么大的很少有因为生病发高烧而烧成聋哑人的。师傅她当时是骗我的?

[十三岁]晓东只打了这么几个字,又呆在那里,不知想一些什么。

我抓过他的手,只那么轻轻一拉,他手里的手机就滑落了,掉在座位上。我捡起那手机的时候发现上面都是汗。

我想晓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想告诉我点什么。他那么害怕,他想告诉我的倒底是什么呢?不能说我没有好奇心,但是看晓东那么难受的样子,我又不想知道了。因为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非得说清楚不可的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这样想着,正打算让他别说了,他却回过神来,从我手里把手机抽了过去。

十六

车上的时光很漫长。

那辆车载着我们走出很远,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高速上,无数的标志往后倒去,一块一块,仿佛没有尽头。

那个故事其实很短,但在经历的人看来却是那么的漫长。因为我们不过是听过,而他则拿自己的生命,年少时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来被折磨。

妈妈带着他,让他叫那个男人爸爸的时候,他不过9岁。

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不是个好女人,这不用隐约知道来形容,在经历过了那无数次的争吵,打闹后,他就是知道。妈妈不只有爸爸一个。

可他也不觉得现在的爸爸是个好人。那样一个嗜赌如命的男人。而且他从来就不尊重女人,每次打妈妈的时候都是毫不留情地一把揪了妈妈的头发,把她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妈妈一阵龇牙咧嘴地喊疼,坐在地上,嘴里就骂开来。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妈妈的从来就没有一个好的形象。他不愿靠近妈妈,那么丢脸。

虽然他不觉得现在这个爸爸是好人,也看不惯他打女人,但至少还觉得他有个男人的样子,所以他相比之下还是和这个爸爸走得近些。

这个爸爸带着一个姐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姐姐很好,但她不喜欢她的亲生爸爸,就像他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妈妈一样。

这个爸爸败家败得很快,败到家里常常为生计的问题吵架的时候,他就冷冷地看着他的妈妈和爸爸吵得毫无颜面。

后来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妈妈又像以前一样和别的男人滚翻在了床上。

但这一次不同,真的不同。因为这些男人来的频率来高了,而且都是不同的男人。

渐渐地,他就明白了这些男人和自己妈妈的真正关系。他们在交易。甚至是这个爸爸默许的或者说怂恿的、强迫的。

妈妈的身体开始不好起来。经常一脸疲惫地去医院,然后配一大堆药回来。可即使是这样大量地吃药,家里也比原先好过了些。他明白,这都是因为什么。

那一年,他十二岁。

是他人生当中过的第一个本命年。妈妈带他去买了一块玉佩,用红线穿了,挂在脖子里。那个时候,他觉得那玉多么地硌得慌。有一整年,他都把那玉塞在抽屉里,不去戴它。

然后继续听爸爸骂妈妈,他的心有些软下来。

十三岁的那个生日,他知道姐姐住校不会回来,便照例地浸了三个人的米。等把高压锅放在煤气灶上,他回房里从抽屉里摸了那块玉佩出来。红线一点也没褪色,就仿佛去年新买的一样。他想了想,把玉佩挂到了脖子里。

按着挂在胸前的玉,他听到大门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还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想,是爸爸喝醉了回来了。

他急急把玉佩往衣领里一塞,不想让这个爸爸看见,便出了房间去给那人递水。不递的话,那人是要破口大骂的。也许骂还是轻的,待会洒疯上来,着什么摔什么,那皮肉伤就免不了了。

然而,那一天,就成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天。因为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声音,也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了。

十七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果然还是太小,幼稚得紧。

那个时候,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无法挽救自己的念头像浪一样打上来就没再退下去过;身体一阵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一直起一直起到心都凉了;鼻子里都是怪怪的味道,有饭焦了味道有厨房里油腻的气味还有一股直让人呕吐的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臭袜子泡在了醋里。于是就想,不要听见不要听见,也不愿张口跟人说话。那种状态下,才一周光景,渐渐地就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说话了,喊人要一口水喝也是没有声音的。而耳朵呢,本来医生说会慢慢恢复的,也没见起色。于是就真的成了又聋又哑了。

如果说那时光我再大点儿,也许就不会放弃听听这个世界的念头,也不会放弃在这个世界自由说话的念头了。一时的伤痕总会过去的是不是?犯不着拿自己余下的生命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度过。

那时,高压锅上气了好久,“嘁嘁”声越来越响,很焦躁的感觉。那高压锅好像一只放在火上烤的猴子,灼着了便开始暴走,龇牙咧嘴的,金刚怒目。

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从那个酒气熏天的身体重重地压上来后。嘴里塞了那人的臭袜子,厨房里弥漫开一股子浓浓的醋味,那是被按倒在地时不恐慌地挣扎踢翻的醋瓶。

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开封也没来得及放进橱子里,就这样摆在墙角,被一狠命地一蹬,瓶子碎了。

以这种扭曲的姿势被人制着有多久了?不记得。

只知道,那时,高压锅刚刚被放上煤气灶。

身体的每一处都传来钝痛感,被一个沉重的力量挤压在地板上磨着脊背,背上火辣辣的已经被擦掉一层皮了吧?身体被甩动着,时不时会有突如其来的撞击,眼前一片模糊,黑暗大片大片地袭来。

可是有一个地方,却是一点知觉也没有。真是奇怪啊,明明只几寸远的地方都有感觉的,可以感到地上有一滩粘稠的东西,腥热的。

意识不由地游离起来,我有点心痛了。因为刚才,我的玉碎了。那是妈妈给的,本命年的礼物。很少很少,我能收到妈妈的礼物。以后,我还有机会么?我觉得这个希望很渺茫。

要是今天不把它摸出来戴上,它就不会断成两截了。那个人的力道真是大啊,一个巴掌甩过来,我居然在空中抛出了个小小的孤线才摔到地上,骨架都快散了吧。

这样想着,却不防那人一把把我嘴里的袜子抽了出来,随即,有个骚热的东西凑近了嘴边。

是那人!他居然把自己那么恶心的东西塞过来了!不顾一切地,向后退去,却眼看那东西硬是靠了过来——不,是我的头发被人扯着,生生拽了过去。

一切感官都仿佛回来了,我听到那人大声咒骂着:“还骚劲了,不让我操……当自己什么东西……你儿子不是一样让我……”

我死命扭着头。就那样,有泪水淌了下来。

高压锅的“嘁嘁”声已连绵不绝,就在我觉得那人强硬地把他的东西顶进来的时候,高压锅嘣地一声,整个盖炸掀了出去。

那一刹那,我的耳朵里被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

好像世界清宁了,不再有动静了。

爆炸,结束了一切。

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十八

晓东在车上就一直给我打那个故事,等他觉得完了时候他再次抬起头来,看我。

那眼里,说不清有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珠特别的乌,黑得不正常了都。我被他看得浑身一悚,不由地伸手出捂他的眼睛。

眨巴眨巴的睫毛扫得我手心里难受。我正想着呢,我这是做什么,要不把手收回来?晓东他就轻轻地一拍,把我的手拍掉了。

真是叫一个轻啊,以他的力道来说。

他还看着我,不过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骇人了。这时他的眼神里多了份淡然,好像不管多大的事也就那样。或者说,那是木然?

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芥蒂,他今天那么一说是豁出去了。我有什么感觉呢?我自己也不清楚,要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介意么?没有吧。其实那个时候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晓东带出来果然是对的。

我就去揽他腰,手从他的背后伸过去,别人看不见。

晓东却没动静。他也不看我了,自己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景物。

我问他:[还痛么?]

然后指了指他的心。

他自顾自呆了会儿,才拿起手机来继续打字。

[其实当初我跟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想你带我走,离开那个家。所以这次你不提,我也会找个时候跟你提的。]

他这么打完又沉默了。转过头去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

[那种地方怎么能让你再呆。人之常情。]

[你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下句要说什么。也许我不爱你,只是希望有那么个人帮到我。我利用你。]

这个时候,车子已经过了收费站,开始往W城里走了。

我一下子就给懵在了那里。不爱我?只是利用?不不不,我不相信的。他那里有一点表示出不是爱我了?

我真恨他不能说话也听不见。我不能跟他咆哮也不能拉着他说你给我说清楚,我心里抓狂了一阵,总算顾得这是在车子上,平静了下来。

[你在逃避什么?]我这么问他。

他还是看我。抓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几动又停在了那里。他没打算给我解释。

我也在一边闷着不吭气。这算怎么回事,临到头给我来句也许我不是爱你。

不是爱我,你做死要冲我露出那么发自内心的笑,你笑不会对别人去笑么;不是爱我,当初我要你的时候你干嘛不拒绝,利用,利用也不用把自己牺牲到那种程度吧,还是说你跟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上压的是谁?我心里一惊,想起了那次他拿皮带摔我的样子。不会的,那应该是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让他变得又聋又哑,给他带来心灵上无法弥补的创伤的人。我脑袋里念头一滚又想起了我们在桥洞下的那个雨天,那次和我妈就隔着一面墙压抑了喘息的疯狂,还有老早老早我带他去气象山的时候,甚至想起了每天四点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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