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宫主罢了。” 楚兮卿颔首,礼貌如一。
女子抬头看看四周,“好山好水,怎么本宫来这里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那到不是。只是这里是你家后山,纵然好山好水也会看腻了吧。在看看那身装扮,飘带飞扬的。若是每天都穿这种衣服来树林中散步,纵使家财万贯也不够换衣服用的。“宫主有话不妨直说。”来到这里无非不是想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白莲先是一愣,随即浅笑,“卿儿不必如此疏远,若论辈分,本宫可是你的姑奶奶。”
楚兮卿登时愣住。若论样貌,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六七,怎么辈分如此之大。虽然他身边就有一个洋貌与年龄不符的人,但这种差距,还是让人无法接受。“宫主莫要说笑。果真这样,不是成了千年妖精?”
“嘻嘻,卿儿的比喻真是有趣。”女子听了这话,笑的开心。“我是你爹的亲姑姑,当然是你的姑奶奶了。”
“哦。”
楚兮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本以为白莲圣女代代相传,怎知一直是同一个人。难怪江湖谣传白莲圣女是魔道的开山鼻祖,看看着另类的样貌,另类的儿童个性,另类的身世。说她不是恐怕都没有人相信了。
楚兮卿从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可是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倍感亲切。他一开始就认定,这个人是除了月璃以外最亲的亲人。
转眼一个月过去,沧月璃的病已经接近痊愈。
“公子的内伤已经痊愈,不过还有一些病症跟心情有关。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一点,恕本宫无力。”
“在下明白宫主的意思。”沧月璃抬手表示感谢,“那么,现在可以告诉在下公主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一张图。”女子收敛笑意,认真的说道。
“什么图?”
“白莲山的藏宝图。”女子的表情稍微缓和,“据本宫所知,那份图就在月璃公子的手上。”
月璃紧皱眉头,“恕在下不知,那份图江湖中人人手一份,宫主何必大费周章的向我讨要?”他知道,白莲要的图决不是他们上山之前在刺客身上搜到的那份。
“实不相瞒,真正的图纸并未流入江湖。”女子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当年,白莲是倾尽家产助怜儿开创宁教。毕竟隐居不需要太多钱财俗物,而怜儿又是本宫最疼爱的小辈。”
女人的眼神扫过沧楚二人,“相信两位已经发觉,宁教总坛与白莲宫的地形多有相似。多年之前,宁教正是按照此地所建,而宁教的建教初图也正是白莲宫的地图,天下之间,仅此一份,十分机密。而这份图纸,刚好在月璃公子手里。”
“客气客气,既然本是白莲圣物,月璃定当归还。”沧月璃应承到。当年离开宁教之时,顺手拿走了楚怜风视为秘宝的图画,本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奇门盾甲,想不到只是一张地图。“不过图纸不在在下身上,不如三日之后上山归还,不知宫主可是等得?”
“当然。”女人到是毫不迟疑。
“多谢。”沧月璃眉开眼笑,笑的如沐春风,楚兮卿却觉得十分古怪——身藏不露,疑似有诈。
祸飞
若说是飞来横祸,也不过如此。
走上白莲山的一刹那,楚兮卿感到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他闻到一股特别浓烈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血腥味道,死了多少人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味道?楚兮卿一步不敢迟疑,然而每走一步,心里愈发充满寒意。几日之前,这里还是鸟语花香,想不到世事变迁如此之快?
若知道事情会变的这样,他绝不会放月璃一人上山。
踏入白莲宫的一刹那,楚兮卿甚至以为自己在梦中。四周血色弥漫,横尸遍地,分明是梦中的修罗地狱重现人间。月璃提着利剑站在尸体中间,银眼寒光,满脸煞气。
楚兮卿忽然觉得,这个人此刻并不清醒。或者是从皇宫出来以后,他就经常陷入这种疯狂的状态。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询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还有以前被灭门的人们,也都是你杀的?楚兮卿感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可抑制的颤抖。魔教虽属异类,也并没有创造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更何况这里住的,是他最后的亲人。为什么不能放过?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沧月璃看清来人,面露阴狠,似笑非笑。楚兮卿知道,他虽已经不是宁教护法,却是杀手组织月刹的最高负责人,他有能力让一个地方血流成河。
寒光闪过,楚兮卿迷茫的低下头,看到月璃的剑慢慢的从自己的体内抽出,他似乎听到利刃摩擦肉体的声音。这让他想到沧月璃当年霸王硬上弓的情景,那时只是肉体的疼痛,此刻却痛在了心里。
自从两人从宫中逃出,就再没有亲热过。即使接吻,沧月璃都会吐的死去活来。对于楚兮卿来说,月璃已经变成了一个易碎的娃娃,让人胆战心惊。不单如此,他还愈发的疯狂,疯的总是幻想全世界都是他的负心之人。即使如此,楚兮卿却还是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人,原本以为可以的。
想到这里,楚兮卿握在手中的剑不自觉的一抖,沧月璃的身体便跟着颤抖,血液顺着剑的锋芒流到了楚兮卿的手上。“造成这场浩劫的,或许是我。”他喃喃自语的松开了手中的利刃。剑的那一端,还插在那个人的身上。
就在刚才,两人同时刺中了对方的身体。
失去凭依,楚兮卿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倾斜下去,然后头撞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他突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个人站在面前笑的仿佛解脱一样,面若桃花。那个人说,恭喜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十年前,那个孩子努力睁大无邪的双眼,昭示天下他贪恋红尘。
十年前,他遇到了另一个目光如炬的孩子。“带你回家。”他心血来潮,如是说道。
爱,原是一种天意。
当日,楚兮卿出现在皇宫之中,便打乱了程飞雁的计划。程飞雁串通宫妃,本想逼沧月璃出宫,怎知被楚兮卿“横刀夺爱”的插了一脚。如果说楚兮卿的爱是给对方幸福,程飞雁的爱便是看不得别人幸福。于是,他筹划了另外一套计划。
然而,无论多么精密的计谋都有破绽。程飞雁太在意楚兮卿这个眼中钉而忽略了一些细节:他让所有线索都指向月璃,前提就是月璃是月刹的首领。可是他却不知道,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并没有执行灭门惨案的能力:杀手,不求多,只求精。所以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事实上只有一个人。从前是沧月璃,后来是楚兮卿。
“明明是我先遇上你,明明是我先爱上你,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那日楚兮卿在白莲宫倒下,程飞雁对沧月璃如是说道。
“为什么?”沧月璃觉得好笑,“因为你没有慧根。”
这件事情本来就有漏洞:沧月璃何德何能,只身一人杀尽白莲宫?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很明显的,白莲也是这次计划的参与者,于是两人将计就计,想要一探究竟。只是楚兮卿走错了一步,他没有想到,沧月璃事先在剑锋涂上了迷药。那个人又一次自作主张的想要孤身奋战。
楚兮卿倒下去的一瞬间,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他甚至听到了月璃在他耳边低语,“你我若是有缘,来世再见。”
当年那个小女孩也是倒在他的怀里,卿哥哥,不要因为小春的离开而伤心,来世再见。
来世?我才不要什么来世。来世人海茫茫,你们要我如何去找?
来世,春光无限,白莲盛开。
再美的景色,没有你,也失去了意义.
少年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女,“我是谁?”
“你失忆了。”少女温柔的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深深的按着额头,没有答话.
“你原来的名字叫雾非花。”少女继续说.
“雾非花?真是个好名字。”他依然昏昏沉沉,仿佛睡了好久。片刻后,他期待的抬起头,“芙蓉,刚刚我梦到了一个白莲盛开的地方,我要去那个地方。好不好?”
少女先是顺从的点头,随即十分震惊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叫芙蓉?”
少年满面春风,“我不单记得这些,我还记得,我叫楚兮卿。”雾非花是绝世的迷药,能够让人忘却三千烦恼。然而,那个人算错了一步,楚兮卿的“八千云月”已经练到了第九层,早已百毒不侵。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掉了。
“阿璃在哪里?”他问。
“他死了。”芙蓉伤心的低下了头,声若蚊呐。
“不可能。” 楚兮卿说的风轻云淡,毫不迟疑。若是月璃死了,他便不可能好好的躺在这里休养生息,他不相信其他的人会对他这么好。
迫不得已,芙蓉对他说了前日里所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叫做白莲的绝世美女有关。
早在很久以前,白莲便对月璃说过,他的病情她也无能为力,心病还须心药医。其实这话,也是对自己所说。
魔教武功五花八门,禁忌颇多。月璃在宫中武功被废,索性修习了一种新式武功。修习中人,七情六欲皆得断绝,否则功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他那时并没有想到楚兮卿会找到宫中。
而白莲,正是与月璃修习的同种武功,这种武功,可以让人永驻青春,却要断绝一切情爱。对世人来说,她就像是一个神话。当神话不再完美,美丽的故事便会逐渐流失。世人以为她清冷孤傲,却不知她竟然也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无恶不作,奸诈狡猾,那个人欺骗她的感情,只为了得到另外一个人。
然而,爱情没有理由,当年的楚兮卿也是喜欢上了一个大魔头。
从那以后,她违背良心的帮助那人,甚至创造了白莲宫惨案——
那日,白莲宫血流成河,沧月璃看着倒下的楚兮卿疯狂的大笑。原来,他是要向这个天下复仇,所以他对白莲的爱情置之不理。他知道,那个人,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可是只有楚兮卿,他不能看他死去。
然后,他把自己的目光移向前方,那里站着他一手栽培的恶魔。那个人,对白莲宫下了致命毒药,沧月璃的剑,不过是让他们死的痛快一些。“程飞雁,我曾经对你说过,惯用毒药的人,最终都会死于毒药。”说着,他把左臂向前平伸,张开掌心,一缕白色粉末随风飘散。
程飞雁惊愕的倒在底上,耳边回响的,依然是沧月璃如同咒语般的叹息,“自作孽,不可活。”他中的,正是沧月璃极少用到的蛊术。沧月璃从来不会信任别人,当年收程飞雁为徒,便在他身上下了一种蛊术,以防他日叛变之心。刚才的白色粉末,对别人来说只能算得上是香粉,对程飞雁来说,可是顷刻致命的毒药。
讲到这里,芙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我在这里是那个人的安排不假。但说起救你,可是另有他人。”当天除了白莲宫的人,还有部分程家的死士和趁乱上山寻宝的江湖中人,沧月璃本就有伤在身,若是要救楚兮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据我所知,是六扇门的神捕柳修仪和凌岳扬。虽然两人说是为了查案才来到此地。”芙蓉似乎百思不得其解,“我总觉得,凌岳扬看你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是吗?”
楚兮卿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天涯何处不相逢。延麒哥哥,你的易容同样在我面前不起作用。那日在清风斋之内,楚兮卿便已经识破此人真身,只是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既然物事人非,也不必相认。
当年,真正的凌岳扬年少气盛的想要为兄报仇,反到被龙延麒害了性命。正赶上龙延麒被皇帝调往边境驻守塞外,他便顺水推舟的找别人代替自己去了。毕竟天高皇帝远不用担心会被发现。而他本人,便以凌岳扬的身份继续生活在洛阳,机缘巧合之下还加入了六扇门。凌岳扬早年与本家脱离了关系,突然变了性格也没人察觉。
从那以后,他便有了一个习惯,就是把江湖上所有关于初恋情人的事情都记载下来。世人以为他立志把魔教绳之于法,却不知他只是一解相思之苦。
非花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华服男子摆了摆手,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他极其优雅的走至殿顶,仪态万千的转身坐下,双手自然的搭在扶手上面。气势浑然天成,眉飞色舞,霸气云天。
“吾等参见月璃宫主。”殿下的人齐齐跪下。
那天,他之所以弄晕楚兮卿,只是不想他冒险。他以为,杀了程飞雁,白莲不会善罢甘休。以白莲的武功,杀死他们如同杀死蝼蚁一般轻而易举,故他不能冒险。
怎知白莲却把白莲宫宫主之位交给了他,便抱着程飞雁的尸体跳下崖去。生来不能幸福,但求同死。又是一个痴情之人,无奈多情反被无情恼,她付出再多,程飞雁也不一定看在眼里.
也正是这样,让大难不死的月璃十分困扰。毕竟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法,他的生命也所剩无几。
他不希望在自己死后,那个人也愚蠢的“殉情”。
那厢边,一男一女漫步山路。
男子逍遥自在,女子懊恼的碎碎念着,“真是的,宫主好不容易过两天轻闲的日子的说。”
男子才不理他,置若罔闻的岔开话题,“芙蓉,你说世人为什么讨厌短袖之癖?”谁喜欢谁,关他们什么事?
“你去问世人,问我干甚?”少女不想理他。病好了之后,这个人就整天跟个老和尚似的,貌似悟出了天大的道理。宫主,人家不要伺候他,人家要罢工!
“你说我身边的人怎么都有龙阳之好?穆大叔和言翎,小白小黑和龙延彻,二牛和唐逸斐,柳修仪和延麒哥哥,还有一些不足挂齿的虾兵蟹将。”男子才不理会他欲哭无泪的可怜神情,径自叹了口气,突然回过头来,“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他们都喜欢男人?”如果天下都是这个样子,我们的后代上哪里去找?
“为什么是吧?因为——”真是无聊的问题。红衣少女放弃一般的摆出一副受不了甚至要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样子,“两个大男人亲来亲去的有什么意思?”
“哦,原来如此。” 楚兮卿立刻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本想一会见到小璃璃时给他个飞吻的,看来还是忍一忍吧。”
芙蓉绝倒。
尽管白莲山上闹的风风雨雨,江湖上却还是不忘秘密商议讨伐宁教的事情。毕竟那么多的灭门惨案没有着落,宁教对所有世家帮派都是个重大威胁.
然而就在正道费心筹备的时候,宁教又一次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几乎在同一时间,副教主欧阳靖宣告天下,声称他已经彻底脱离宁教,可以带着他的恋人——四大家族的吹雪公子光明正大的浪迹天涯了,是以又一次在江湖中验证,“正义的小羊羔终究会被邪恶的大灰狼吃掉”这个事实确是真理。
至于魔教天下,这里我要说的是:其实若要得到天下,并不意味着强霸天下。
雾里看花,花非花。
有些东西,不要说得不到,只能说,你没抓到。
有些东西,并不是得不到才觉得他重要。
有些东西,得到了才会知道,
它根本毫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