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出书版)下 BY 昨叶何草

作者:  录入:08-28

他袖子一拂,转身就要离去,朱棠顿时慌了神,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今非!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当年沉香榭中初见时的何今非;而我对你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此时此刻,朱棠不得不放下身段,软语相求:「为师为友为知己,普天之下,仅你一人而已;假如连

你也离我而去,朱棠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今非,你就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吗?」
他年情深深几许?
今夕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
唯知流光暗中偷换,
白发如霜鬓如雪,纵使无情亦销魂。
何今非默然看了朱棠半晌,忽然低头一声长叹:「那好吧,我们不说阿鲁台了。朱棠,刚才你也提到

了,我从凤凰山那么远地赶来,并不是为了跟你争吵的......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当面问你,」他

微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你真的想杀朱槿吗?他虽然放走了朱汶,可是罪过并不全在他一

个人身上。而且......而且就算是他犯了过错,你对他多少也还顾念几分手足之情吧?」
第十二章 只知一笑能倾国 不信相看有断肠
朱槿被囚禁在羊房夹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方斗室,狭隘昏暗,南北不过五步,东西才仅七步。一场大雪过后,囚室中又湿又冷,朱槿被关押

时才九月中旬,衣衫单薄,入冬以后气候转寒,这期间又不准外人前来探视,朱槿衣物匮乏,只好整日将

棉被裹在身上御寒──饶是如此,仍旧冷得直打哆嗦。
不过他自小就被人欺侮惯了,最懂得安时守份,眼下他不是襄平王,而是戴罪之身,命如草芥,不受

狱卒的作贱虐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也不敢随意提什么要求。
好在雪后第二天,就有侍卫送来一个银手炉,说是光武帝特意关照赏赐的,朱槿谢了恩,内心倒也充

满感激。那侍卫宽慰他几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朱槿也来不及向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皇帝宽赦襄平王;但是因为光武帝的圣旨中对朱槿

所犯何罪含糊其辞,只笼统地宣称他「忤逆圣意,亵渎君威,暂行羁押,留待明年处置」。众大臣不明就

里,云山雾罩一般,那求情的折子也就花样百出,说什么的都有。光武帝跟他们打了几天太极拳,最后不

胜其烦,干脆下了一道圣旨:替襄平王开脱者,与之同罪!
如此一来,群臣个个噤若寒蝉,再也没有敢为朱槿上表请赦的了。
正月初五这一天,朱槿尚未醒来,鼻子里忽然闻到阵阵浓香,似乎全都是他特别爱吃的几样菜肴,朦

胧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咂了咂嘴。接着就有人不断地摇晃他的身子,朱槿半睡半醒之间,正在

大流口水,很不耐烦地嘟囔道:「走开,走开,不要吵我。」
谁知那个人不依不饶,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哭腔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

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我来看你了!」
虽然这个声音多日不闻,但是却再熟悉不过了。朱槿听到那一连串的「小猪」,心头一跳,猛地睁开

双眼,正看到龙千夷近在咫尺的面孔,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欢喜,又像是难过。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朱槿喃喃自语道,想都不想,抓起他的手指就放进嘴里咬了下去──龙千

夷开始只觉得手指微微一疼,但是随即又感到一个温暖湿滑的舌头正在舔着自己的指尖,心中陡然一阵慌

乱,连忙缩了手,生气地骂道:「臭小猪,你干什么!?」
朱槿傻呼呼地问他:「你痛不痛啊?」
「当然痛了!」龙千夷把手指藏在背后,皱了眉反问道,「你不会咬自己一下试试看啊?」
「那我不是在做梦了!」
朱槿眨了眨眼,似乎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忽然翻身做起,一把将龙千夷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说

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我想你想得苦......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臭小猪。」
龙千夷低低地骂了一句,但是却并不挣开他的怀抱,反而伸臂将他搂得更紧了。
朱槿喜不自禁,刚想在龙千夷耳边说上几句亲热话儿,可惜旁边有人大煞风景地咳嗽了一声,朱槿别

过脸去,这才发现原来丹若正站在囚室门口,外面还有两个金吾卫,抬了一桌酒席在等候进来。
朱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挑眉对那两个金吾卫说道:「怎么,皇上已经下定

决心了?那也好,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丹若向旁边让开一步,两个金吾卫抬着酒席放在囚室中央,其中一个面南而立,毫无表情地说道:「

皇上口谕:今日襄平王生辰,特赐酒席一桌。免跪谢。」
「哦──」
朱槿这才恍然,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光武帝并不想处决他。不由喃喃地说道:「原来今天是我生日

,时间过得真快,连我都忘了......难为皇兄他倒还惦记着......」
那两个金吾卫传了旨,便退出囚室。
朱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龙千夷说,但是他却先转过头去看着丹若,微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府里

人都还好吗?」
「好,大家都很好的。」丹若跪下答道,「只是我们心里挂念殿下,皇上却不准人进来探视。莫远急

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求金吾卫的指挥使江大人,请他帮忙在皇上面前求情,所以今天丹若才能来见上您一

面......」
「皇兄他还是信不过我。」朱槿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说道,「丹若,你不就是金吾卫的人吗?何必

让莫远去求别人?你要来看我,其实也容易得很!」
「什么!?」
龙千夷一听之下,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朱槿,又看看丹若,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你?是你

泄漏了朱汶的消息?真的......是你!?」
丹若脸上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原来殿下已经猜到了......其实我早该想到

的,这个秘密未必能瞒得过您。」
朱槿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毫无怒色,不以为意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呢,我思前想后很久,始终弄

不明白一点:为什么皇上那么快就得知了真相呢?除非我身边的人告密以外,别人是无法做到的。再说那

天我们刚刚回城就遇上了江朝彦,显然,当时他也是才接到命令,准备出城去拦截我们的。于是我就把小

清河畔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重新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嗯,当我和莫远重新返回树林时

,丹若你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而是留在原地等候,莫远的本意是担心你不会武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不过这样一来,你正好就有时间去通风报信了,是不是?」
「殿下,我......我真的对不起你......」丹若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呜咽着说道,「可是

我没有办法......」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朱槿道,伸手将龙千夷又拉回怀里,「其实,第一次从江南回来以后我就

应该想到的──那天皇兄在崇政殿召见我,本来我应该主动交回调兵令箭才对,可是我当时根本就拿不出

来,而皇兄他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这就有点反常了──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皇兄已经知道

,令箭并不在我手上,他之所以不让我当场难堪,恐怕也是虑及日后查案的需要,所以才没有急着追讨;

反正有千夷在,就有令箭在,想不到却因此在沐园救了我一命。从这一点来说,丹若,我倒应该谢谢你才

是。」
朱槿语气平平,毫无讥讽嘲弄之意,彷佛他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丹若一下子抬起头来。
「殿下,我──」
朱槿微微摇了摇头,体谅地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逼不得已。只是这个秘密,

千万不要让莫远知道了。他脾气急躁,说不定会对你动武,假如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不迭的

事情来,我是半点都不会吃惊的──丹若,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瞒着他比较好。」
「是......」
丹若心中感动,擦去眼泪,站起身来说道:「殿下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千夷讲,那我去外面等着你们好

了。」
他转身离开囚室,并且没有忘记顺手把门给关起来。
「现在好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朱槿放低声音说道,摸了摸龙千夷的头发,神情里透了几

许得意之色,「我要是不这样激他,丹若也不会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我──他陪你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

监视你,免得你给我吃什么『归去来兮散』,也像朱汶那样假死一回,呵呵,看来皇兄他这次也学乖了─

─咦,千夷,你怎么突然哭了?」
朱槿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泪水正沿着脖颈向下流淌,他想推开龙千夷好好问一问,但是龙千夷死死地搂

着朱槿的腰,不让他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小猪,你瘦了,抱起来硬硬的,一点也不好玩......今天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我不该

去救那个谢不凋,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让他死了算了。」龙千夷抽了几下鼻子,语带哽咽地说道,「

可是现在,现在你却被关了起来......我在外面听说,你会被砍头......我不想让你死,一想到你会

死我心里就痛......很痛很痛......呜呜......小猪......」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哎,哎,你大概是被阿汶给带坏了,怎么也学他的样子,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

一时间,朱槿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在心底深处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高兴,轻轻拍着龙千夷的后背安慰他,说

道:「皇兄不一定要杀我的,不然他何必等到今天?把我关在这里养起来,还浪费好多白米呢!呵呵。别

哭了,别哭了啊?」
「傻小猪,那个混蛋皇帝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被关押的消息以后,马上去求师傅来替你说

情了。」龙千夷抬起头来看着朱槿,眼角处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脸上却已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间狭小阴暗的囚室。
朱槿心中一动,低头替他吻去泪水,笑道:「若是你这样来求我,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

了。」
他的话原本有几分戏谑,几分赞叹,但是龙千夷却会错了意,皱着眉说道:「师傅起先也不肯帮忙的

,他说我是自作自受,你是多管闲事,活该都没有好下场──后来我在师傅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他还是不

肯理我,苍澜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找不到他帮我出主意,当时我一着急,于是就......就做了一件傻

事......」龙千夷越说声音越低,脸上流露出三分羞惭,三分骄傲,还有几分阴谋诡计得逞后的自豪。
朱槿听了,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快说啊!」
「嗯......小猪你听了以后可不准笑话我。」龙千夷用眼角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神情是说不出的古

怪。
「我保证绝对不会笑话你。」朱槿对天赌咒发誓,「我要是敢笑话你,我就是一头猪!」
「你本来就是小猪了,发这种誓有什么用啊?」龙千夷不高兴地说道,「可见你已经打算好了,成心

想看我的笑话,那我还是不说的好──反正无论如何,师傅最后还是答应我的请求了,于是就写信给那个

混蛋皇帝......」
朱槿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手段逼得你师傅回心转意了,他可不是

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你说出来我保证不会笑话你的──至于后来又发生了

哪些事情,你可以等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龙千夷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架不住朱槿的纠缠追

问,终于小声说道:「我在自己的胸口上刺了一刀──」
「什么!?」朱槿惊叫道,「你刚才说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拉住龙千夷的一只

胳膊,同时另一只手就去扯他胸前的衣服。
龙千夷急忙向后躲闪,但是两人原本靠得很近,朱槿手快,早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向旁边用力一撕

,顿时露出了他胸口的肌肤。
一望之下,朱槿也是又惊又痛。
在龙千夷的心窝处,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疤痕周围的嫩肉颜色粉红,显然这道疤是新添的,而且

当时的伤口必定很深──可见他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演戏给何今非看,而是真正要以死相逼。
「难怪你师傅后来改了主意......」
朱槿伸手抚摸着那道伤疤,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替龙千夷掩好衣领,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问道

:「现在还痛么?」
「早就好了呀,一点也不痛了!」龙千夷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师傅那么高明的医术,这点小伤对他

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虽然当时流了很多血,不过是看上去有点吓人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不会死的,小猪

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是拿性命当儿戏,气得朱槿就想打他,但是又舍不得下手,只能连声反

问:「我怎么能不担心?假如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龙千夷无所谓地笑道,「不过是一个小伤口而已,躺几天也就没事了─

─小猪你瞎紧张什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师傅确实给那个混蛋皇帝写了一封信,请他不要杀你,可是

......唉,混蛋皇帝回信倒是很快,师傅看了以后却很生气的样子,我猜大约是他没有答应吧,然后师

傅就亲自到京城来找他了。」
朱槿心想:世界上能让皇兄改变主意的,大概也只有何夫子一个人了。这样说来......也许皇兄真

的不会杀我了......可是,可是这个结果却是千夷用他的性命换来的。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股热泪直冲眼眶,喉头一哽,断断续续地说道:「千夷,你这样做太不值得

......我不要你为了我死......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呵呵,当时师傅也骂我是傻瓜一个呢,」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可他到底还是答应替你求情了,

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小猪,告诉你,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你真的被我害死了,那我继

续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我宁愿拿自己的一命来换你一命,只要你能活着,我比什么都开心。」
「胡说!」朱槿假装生气,怒道:「谁说是你害我的?明明是我多管闲事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又

不是你叫我把阿汶带回来的──我可警告你,下不为例,你要是再敢做这种事,我就要......我就要

......我就要......」
他口吃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龙千夷笑道:「你想怎么样啊?打我屁股吗?臭小猪,也不看看你的武功那么差劲,肯定不是我的对

手,跑又跑不过我,最后吃亏的还不都是你?」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天生就是被我欺负的嘛,你认

命吧!」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么无法无天,飞扬跋扈,不懂规矩。」朱槿悄悄擦去眼泪,故意板着脸对他

说道,「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好了,你就给我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真的生气了,把你按倒在床上好好教

训一顿!连本带利都跟你算清楚!」
「呵呵,臭小猪,你又做白日梦了。」
龙千夷心地至钝,根本听不出朱槿话中有话,其实是在跟他调戏玩笑,并不是真的要打他。手指忽然

触到朱槿身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奇怪地问道:「咦,小猪,你在身上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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