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拾起空归留下的灯笼,奇怪地问道:「千夷,那个钱管家,他为什么一听到你念那古怪的话就跑
了呢?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龙千夷笑道:「这里边另有缘故,难怪你不知道。空归以前曾经是善江寺出家为僧,因为偷学『无间
神功』,被主持月海大师发现了,将他逐出寺门,于是空归就独自在江湖上闯荡,连续打败了很多武林高
手,一时风头无两。后来他找到甘露寺首座八圣大师比武,被八圣用独门绝技『金刚降魔圈』打得一败涂
地,铩羽而归──从那以后,江湖上就没有人见过他了,谁能想到空归竟然改名换姓,隐藏在谢不凋的庄
园里!」
朱槿问道:「你怎么肯定他就是空归呢?」
龙千夷解释道:「我师傅跟月海大师是好朋友,我听他们谈论之时曾经提过起,凡是修练『无间神功
』的人,如果得不到师傅指点,时间一长,头发就会慢慢掉光──这个钱管家那么害怕别人知道他是秃头
,不是空归还能是谁?刚才我背的那四句话,其实就是无间神功的口诀,他一听就明白,我肯定知道他的
老底,所以不得不当场逃走......哈哈!真是太好玩了!」
连朱槿听了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两人离开沫园,外面有一辆双辕马车等在那里,朱槿见龙千夷早已安排好一切,不由得心中大喜。
龙千夷轻轻把朱汶放进车厢里,却和朱槿并肩坐在外面,一抖缰绳,两匹马撒开八只蹄子,跑得又快
又稳,追风逐月一般,绝尘而去。
走到半路,朱槿忽然发现马车并不是向着杭州城的方向,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龙千夷答道:「当然是去找苍澜他们啊!你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城西的驻军大营里。」
朱槿听了越发感到不解,连声问道:「他们在驻军大营?几时去的?去干什么?究竟是怎么混了进去
?」
龙千夷笑道:「他们几个可都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怎么能说是混进去呢?你忘啦,苍澜拿着你的调
兵令箭呢!只要一亮出来,谁敢阻拦?」
朱槿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笑着对龙千夷说道:「原来如此!你快给我讲一讲,这几天大家都
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又闯祸啦?」
龙千夷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道:「臭小猪!明明闯祸的就是你,还好意思说我们?那天晚上,你
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和莫远急忙去找苍澜商量对策,把我们偷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朱槿插话问道:「那苍澜又怎么说呢?」
「臭小猪,你只准听我慢慢讲,不许打岔!」
此刻距离沫园已经很远,龙千夷料想那些士兵就算是醒过来也追不上了,于是略微一收缰绳,两匹马
放慢速度,在月光下缓缓前行。
龙千夷接着说道:「苍澜听完我们的描述,虽然不知道你看见的人就是朱汶,可是却推断出你一定认
识他,否则不会那么惊讶。苍澜说,既然是熟人,那么你的性命暂时无忧,不过要把你救出来,硬碰硬是
不行的──谢不凋想谋反,那我们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一网打尽。当时我们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莫
远说,除非谢不凋是个傻瓜,坐等我们去杀他,否则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他手下有千
军万马,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我们都给淹死了!」
朱槿刚要开口发表意见,但是想到龙千夷刚才的命令,只好连连点头,表示赞成莫远的说法。
龙千夷一边回忆那时情形,一边微笑着说道:「苍澜没有反驳他,只是拿出了你那支纯金的令箭,问
莫远说『这支令箭能不能抵千军万马?』莫远都忘了令箭还在我们手里了呢,顿时高兴得要命,哈哈大笑
起来,就要立刻调兵包围沫园,把你救出来。
苍澜却说,救人根本不需要使用令箭,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了,这支令箭是用来对付叛军的。他让莫远
拿了令箭到龙骧、鹰杨、凤翔、威武、神武、雄武这些军营里去,召集将领们开会议事,告诉他们皇上知
道虎贲大将军谢不凋蓄谋不轨,妄图造反,所以派了钦差大臣襄平郡王──也就是你这只闯了祸的小笨猪
──前来调查此事,想不到谢不凋胆大妄为,竟然把襄平郡王给扣押了。
听莫远后来跟我们说,当时那些将军们都很生气,吵得差点掀翻了屋顶,都要出兵救你这只小笨猪,
以表示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不过按照苍澜的计划,是要兵不血刃办成这件事,所以让莫远命令他
们借口军营换防,趁机解除豹韬、飞熊、广武、兴武这四路将领的兵权。小猪你想啊,以六敌四,他们当
然不是我们的对手,除了乖乖缴械投降,还能怎么办?偶尔有个别不肯听话的,我就在旁边重重踢上一脚
,于是他就不得不老实了。然后我们再回过头来,对付水军那边的叛军就容易得多了。
苍澜事先教给莫远说,让他进了驻军大营,第一道命令就是严禁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风声。所以我
们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外面没有一个人知道。等收拾完那些叛军将领,这才派人给谢不凋送出情报
,告诉他军营里有异常状况,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只说九路大军因为换防闹起了内讧,但是还有飞熊军和
两路水军按兵不动。他以为自己的心腹总不会出问题,于是就相信了假情报,带了几个亲兵赶到驻军大营
去调解,我就趁机来救你──至于苍澜他们现在进行得怎么样,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所以我们现在不回城
,直接赶到军营那边去,你很快就知道结束了。」
龙千夷说完,得意地看着朱槿,笑问道:「怎么样,小猪猪,这件事我们几个人办得还算漂亮吧?你
这个钦差不臣满意不满意?」
朱槿听了龙千夷的话,想象当时种种情形,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也惊心动魄,由衷地钦佩起苍澜的
才能谋略来。假如不是他虑事周全,只怕谢不凋不会轻易上当──而且苍澜既擒住了各路叛军将领,又没
有过多牵连,这一点尤为难得。
龙千夷见朱槿只是沉思不语,伸手推了一把,说道:「小猪猪,你刚才不是急着要插话吗?怎么这会
儿反倒变成哑巴了?心里在想什么?」
朱槿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在想,怎样才能把苍澜也留在身边,只要有了他在,以后什么事情都不
用我操心了,那可有多么逍遥快活!」
龙千夷笑道:「臭小猪!你想的倒美!不过我也不想跟苍澜分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去?总要跟
皇上有个交待吧。」
朱槿道:「这件事情办得好,处置也得体,至于下一步该如何收场,等我见了苍澜之后,再跟他商量
商量。」
他们两人只顾说话,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朱汶。从车厢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朱槿这才想到他,连
忙撩起车帘,转身问道:「阿汶,你醒了吗?」
朱汶低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小叔叔,是你在外面吗?」
朱槿道:「不错,是我。现在我们要去驻军大营,晚上风凉,你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朱汶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小叔叔,我们要去军营干什么?」
龙千夷抢着答道:「去看看谢不凋有没有被抓起来五花大绑啊!我猜他那个样子一定很好笑,你想不
想也看一眼?」
朱槿觉得不妥,待要拦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汶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颤声问道:「怎么?他已经被人抓起来了?他......他会不会死?」
龙千夷尚未开口,朱槿抢先一步,用双手将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龙千夷手中握着缰绳,睁大了圆
圆的眼睛看着朱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许自己说话。
「阿汶,你放心好了,谢不凋他不会有事了──虽然你我都知道他要谋反,可是我手上并没有证据,
三哥是不会相信我的,再说我也不打算把他交给三哥。」朱槿昧心地安慰着朱汶。
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朱汶对谢不凋有一种特殊的依赖。从他坚持不肯离开沫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他内心里是希望能够留在那里等谢不凋回去──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朱汶生性柔弱,一向很容易对别人产
生依赖,三年来他与谢不凋朝夕相处,而且还曾经被谢不凋救过一命,朱汶对他的感情之深,恐怕自己也
没有意识到。
假如直接告诉朱汶,谢不凋将会被判凌迟处死,说不定他立刻就会放声大哭,甚至很有可能断绝了继
续生存下去的念头──所以朱槿很清楚,眼下无论如何告诉朱汶事实真相,能瞒多久是多久。
......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之后,他会重新建立起对别人的依赖,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谢不凋
就行。
朱槿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当龙千夷驾车到驻军大营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朱槿远远望见旗杆上挂着十几面颜色各异的号旗,
龙骧凤翔,鹰杨豹飞,在淡紫色的晨曦中,迎风招展。
龙千夷一见到那些旗子,立刻高兴地对朱槿说:「小猪猪,你快看,那是我们预先约定好的信号──
苍澜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说罢扬鞭纵马,直奔营门而去。
雉垛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也看见了马车,知道是钦差大臣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提前进去通禀。
朱槿在营门前下了车,驻军大营里吹起牛角号,擂响牛皮鼓,各路驻军将领戎装整齐,盔甲鲜明,全
体列队迎接钦差大臣。
虽然没有车驾仪仗,朱槿却也抖足了威风,不过他没有忘记叫龙千夷留在车上照顾朱汶,同时叮嘱他
,绝对不能让任何外人见到朱汶,龙千夷答应了。
行过礼之后,龙骧军统领裴旭、凤翔军统领苏翼展、鹰扬军统领韩风羽,把朱槿领进议事大厅,苍澜
和莫远都等在那里。
大家见了面,虽然只不过分开几天,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互相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欢心
喜悦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当下朱槿端出钦差的气派,对协助平定叛军的将领慰劳有加,宣布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写进奏褶,替他
们向皇上请功。同时又不忘以个人身份向他们表示敬佩仰慕之意,赞词如流却又恰到好处──众将军多半
是行伍出身,军营里养成豪放豁直的脾气,哪里有朱槿的心机和圆滑?当场就被他捧晕了一大半,只有少
数几个略有头脑的还能保持清醒。
起先诸位将军见这位钦差大臣如此年轻,料想他不过是凭郡王的身份才能被光武帝加以重用,心中颇
存轻视之意,谁知几番话说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位襄平郡王不仅处事老练,而且为人又极谦虚
,体恤下情,深知军旅疾苦,于是纷纷对他起了好感,有几位特别豪爽的将军就要跟朱槿称兄道弟了。
龙骧军统帅裴旭出身名门,裴氏一家曾经出过三个礼部尚书,两位文澜殿大学生,裴公有六子七女,
裴旭排名第九。而凤翔军统帅苏翼展却是一位儒将,为人颇有城府,只要朱槿不问话,他便坐在一旁含笑
不语,偶尔和裴旭交流一下目光,露出会意的神色。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朱槿的观察。
他虽然不断地跟诸将应酬谈论,却在暗中留意各人表现,从言行举止中揣摩他们的品行性格。
细细考察之下,朱槿发现除了裴旭、苏翼展等少数几位统领之外,其余数十位偏将副将骁将,确实皆
如光武帝所说,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是将来想靠这批人率领大军开赴边境,与阿鲁台那等奸猾狡诈
之徒交锋,非得吃大亏不可,不搞得全军覆没就算便宜了。
他内心里既为将要开始的战争感到忧虑,同时又深深佩服朱棠的察人之明;另外一方面,朱槿也觉得
回到京城之后,应该向朱棠推荐几个人才,比如裴旭本是功臣之后,按例可以破格提升,可是刚才他自报
履历,朱槿听得一清二楚,裴旭丝毫没有仰仗祖宗荫庇,他是一步一步从普通士兵做起,完全依靠自己的
实力,累积军功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这样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不加以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处理完军政要务,朱槿送走了各位将军,总算有时间和莫远仓澜丹若他们说说话了。看看左右也没有
外人,于是便把朱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最吃惊的当然是丹若,他听说文德帝竟然没死,而且还被谢不凋藏了三年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一口茶全喷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了朱槿一阵乱摇,想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苍澜
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不怎么太惊讶。
朱槿说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打算带着朱汶一起回京去,莫远和丹若的表情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但
是看到朱槿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驻军大营里住了下来,龙千夷抽空给朱槿治好了腿上的箭伤。那道伤口很深,已经有些红肿
发炎了,但是对于何今非的弟子来说,这只不过是一菜小碟。龙千夷给朱槿用了一点麻药,让他感觉不到
疼痛,然后取出一柄锋利小刀,重新划开伤口,放出里面的脓血,再敷上止血生肌的药粉。
到了第三天,朱槿就感觉伤口已经快好了,除了走路时还有一点轻微的疼痛,与往常相比,没有半点
异样。
作为钦差大臣,朱槿下的第一道正式命令,就是要裴旭和苏翼展亲自率领卫兵,对谢不凋和他手下几
个叛军将领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们单独接触,免得互相串供。
他写了一道很长的奏褶,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向光武帝详细报告了事情经过,当然关于朱汶的一
切都只字未提。
这期间,苍澜帮助朱槿搜集沫天恩等大小史官的贪贿证据,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
后来龙千夷提醒说,或许沫园里也藏了一些东西,苍澜叫上莫远和丹若,陪着他重新去了一趟。
苍澜在园子里随便转了几步,就发现其实沫园里另有一条地道,通往南屏山后的一个山洞,也难怪谢
不凋修建沫园时,偏偏没有选在汭位上,因为他要把山洞的入口隐藏起来,以免被人察觉。
在山洞里不仅找到了丢失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发现了沫天恩贪污的几本秘密账册,谢不凋储备的
大批盔甲武器,甚至包括他暗中和阿鲁台黎利珊等人往来的一小札书信──这一下铁证如山,朱槿不得不
再发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向光武帝请示该如何处置。
十天之后,听说慢吞吞地钦差仪驾总算到了杭州城。朱槿也在当天接到了光武帝的批复,要他把谢不
凋押解回京。因为谢不凋有通敌之嫌,所以必须交给大理寺严加审讯,而对于沫天恩,光武帝的批复却只
有一个字:
杀!
朱槿看到那个用血红朱砂写成的「杀」字,叹了一口气,想到沫天恩毕竟是寒窗辛苦,才拚得一朝金
榜题名,也不知道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够做到封疆大使,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究竟是读书
做官好呢?还是不读书种田更好一些?
三天后,杭州城内贴出告示,钦差大臣、襄平郡王朱槿,谨奉皇上旨意,将贪官沫天恩斩首示众,以
平民愤,以泄民怨。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数十万百姓拍手撑快,家家门前点起了香烛,叩谢皇恩。更有
许多人燃收起烟花爆竹,城内的鞭炮顿时供不应求,很快就造成了脱销。
钦差的仪驾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杭州。
龙千夷发现朱槿几天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开此以为他是操劳过度,也就没有去烦他,和朱汶莫远丹
若等人在一起,倒也玩得开心。可是离开杭州几天之后,朱槿仍是愁眉不展,龙千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