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睡脸,微微带着笑意,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天奸忽然一笑,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也就睡着的时候最乖巧,若是醒来,八成又是一张冷脸,白白浪费了这么漂亮的眉眼哪!”
整好衣衫,他回头推推天权,想走前还是说一声,道个谢,可惜天权喝得多,睡得死,却是怎么推也不醒,被推了几下烦了,一甩手,人翻到榻里头去,虾米似的窝做一团,再不肯动一下,把天奸看得啼笑皆非,只得嘱咐仙侍留了话,自己回宫去了。
那之后,天权也没有刻意去找过天奸,两人又回到以往难得碰面的时候,各自巡星挑灯,不在话下。
过了些时日,天贵星君差了他宫里的仙侍来传话,说他宫中种的紫金兰花开了,请各位同僚去赏花,十二天星便难得地聚在一处。
天贵星君司的是天下荣华富贵,本身又是个无忧无虑的性子,平素好的就是养花弄草,这紫金兰是他从观世音菩萨那里讨来的花种,小心侍候了千年才终于开了花,得意之时便将同僚们请来献宝。
赏花便免不了品酒,天权星君的藏酒向来是大家喜好的,只是这一回,天艺带了一种酒来喝得众人直叫好,天权品得一口也不禁赞不绝口。
天艺星君抱着坛子笑道:“我在空苍界找到个好去处,那地方叫琼皇山,满山的琼花香艳绝伦,这酒便是泡了琼花蜜酿制的,我自己可是舍不得独享,特地带来与各位兄弟同饮的!”
天驿星君一听便来了兴致,他也是凶星,只不过这凶实在也是无伤大雅,司的是远游迁徙,居无定所,他生性好玩,最喜欢便是四处游玩,加之他的脚程乃是世间最快,是以总是说自己即是注定居无定所,还不如索性将大千世界游历个够,但凡不巡星,便去各处游玩,此刻一听天艺说有好玩的去处,便凑过去笑道:“这般好地方我竟不知道?改日我也要去玩玩!”
天艺笑道:“我在那琼皇山顶建了处仙府,你若要去,自然是随时欢迎。”
天驿一听便笑逐颜开,再喝了两口酒,突然想到什么,站起来往角落里走了两步,停在天孤面前笑道:“对了!前日你跟我说的那个得手了!我将它带来了!”
天孤正捧着酒杯慢慢抿着,一听天驿说带来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亮了起来,展了笑容道:“多谢!快拿来给我瞧瞧!”
天驿一边笑,一边从袖中掏出只小笼子,嘴里道:“若不是听你说,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当真有的。”
他们这边说,旁边的同僚便都凑了过来,连天贵都放下自己的花跑过来瞧他那笼子里关着什么东西。
就见巴掌大的小笼子里关着只象老鼠又似兔子般的小动物,一身短短的雪白色茸毛,透出珠玉般的润泽光华,一双大眼占了大半脸庞,眼珠是深深的蓝色,可怜兮兮的含着泪,不安的看着四周。
“这叫腾鼠,别看它小,可是上古的精怪,书上有记载,可是传说早就绝迹了。”天驿指着小动物介绍道,“前些时,天孤跟我说腾鼠喜水,惧寒,好甜食,正巧我去南海游玩,在一片甘蔗地里捉到了这小东西。”
天权看着也觉得稀奇,刚伸手要摸摸那小东西的头,却被天孤叫住:“别摸!腾鼠的灵气皆在头部,故是最怕人摸它头,此物胆小,吓一吓,怕是要给吓死的。”
天驿呵呵笑着将笼子递给天孤:“喏,你不是一直说你那宫里空空的没个伴儿么?给你了。”
天孤接了笼子,一脸惊喜:“当真?”
天驿笑道:“骗你做甚?”说罢,又掏出一只小包裹道,“这小东西喜欢啃甘蔗,我带了一包回来,你先喂着,待它吃完了,跟我说,我再去南海时帮你带些回来便是。”
天孤捧着笼子跟甘蔗,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脸上泛着红晕,让周遭众人都微微一乐,这人自幼便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其实他与在座众人都一同念过书,可因是走堂门生,呆的时间不长,也没有深交,只觉得他性子孤冷得可以,怎知今日这一笑,却是这般温馨,当下便都忍不住七嘴八舌与他聊起来。
天孤没有什么专精所长,但是因他从小四处求学,所知繁杂,与大家攀谈起来山南海北,没有他接不了口的,只片刻便令大家都喜欢上了,不禁聊得兴起。
天权因从小就暗自跟他矫过劲,此刻也不上前多扯,淡淡看着那人抱着腾鼠,应对着众人的询问谈话,虽是笑着浅,眼里却是欣喜不已的雀跃,想来这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这么关注于他吧?忽然眼光刷到自家兄弟身上,不禁一愣。
天刃没有上去说话,却是一反常态的坐在桌边喝闷酒,一双猫眼却是冷冷地看着被簇拥着的人,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样子。
天权看着他的表情,再看看天孤,却见那人说话的空当偷偷朝这边瞟一眼,又慌忙避开,竟有些无奈之意,不由得心里暗暗惊诧。
下意识的抬眼往四周想找个身影,却见天奸正端着酒盏,目光定定的看着天破,而天破则自顾自的笑着与天孤搭话,只是细看便能发现,他暗地里不知刷了天奸多少眼……
苦笑,这一室的暗潮汹涌,自己却终究似个路人般只能旁观。
05 聪明糊涂心
隔天,正轮到天权巡星,挑了星灯出南天门,走不出多远,便见不知是哪个的宫墙之下,两个人影拉拉扯扯的似是在吵架,一红一黑两个身影让他眼皮一跳,黑袍的是天孤,红袍的竟是他那宝贝弟弟天刃!离得远,也听不出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见天刃一脸酸相说着话,天孤微微垂着头,黑发如水般泄了一肩,挂了一缕在粉玉般的颈子里,耳根通红,手里还抱着那只腾鼠;天刃一边说一边还指着腾鼠,似是质问着什么,天孤突然一抬头,两道弓眉一皱,冷了脸色竟似是生气了,飞快的开口说了些什么,转身就走,天刃一愣,顿时满脸懊悔的跟了上去……
天权看着两人身影渐远,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闷痛,长长叹了口气,不即多想,匆匆赶路。
等他回来,便见天奸和天刃都在自己宫里等着,心里暗暗一奇,这两个怎么都跑来了?
天奸一见天权回宫,便上前替他接了灯递给仙侍,陪着一张笑脸道:“我来讨酒喝。”
天权还未及开口,天刃已然在身后叫起来:“非亲非故的谁要招待你啊?我哥的酒酿来是给兄弟喝的,你没事的话早早回去歇着罢!”
天奸回头看看天刃,忽然一笑:“非亲非故自然是不必招待我,只是,我与你哥可是同窗,按这辈份算,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哥不是?”
“呸!我跟哥哥是双生,差也差不到一个时辰去!凭你叫我哥师兄,便也得叫我声师兄才对!别想转着念头占我的便宜!”天刃挑着眉,斜眼看他,一脸不屑。
天奸一愣,回头拉着天权哭诉:“你看看,你宠他宠得无法无天了,便是不说生辰,光是我们十二星宫排位,我也比他排前了好几位,你这做老大的可要替我做主啊——”
装腔做势的一闹,天权脸上挂不住了,一把推开他,喷道:“站直了吧你!瞧瞧你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学什么怨妇哭丧?”扭头看了看天刃,叹道:“都别闹了,要喝酒是吧?我叫人端上来就是。”
天刃哼了一声,到底听了他哥哥的话没再说话,天奸抬头朝天刃挤挤眼算是示威,他也没办法,排星宫是他在酉位,确实是比辰位的天奸低了好几位。
天权星君在十二星官中星位不是最上,但是因他是帝星,故派了他做吉星之首,而凶星之首便是刚刚那位抱着他袖子假哭干嚎的天奸,天权和天奸都是没架子的人,所以平时谁也不去在意这些,但这两宫的仙侍是十二星宫里最多的,除了仙侍,星官自已还可以随意由自己喜欢的仙花灵草或是小精怪中幻出属于自己的式仆来照料生活起居。
天权爱享受,仙侍不下二十人,式仆也有五六个。此时一排八个仙侍捧着酒坛进来放好,退下。天权指了指酒坛,道:“酒在这里,你们喝吧。”
天刃一见酒来了,上前便抱了一坛在怀里,天奸却没动,看着天权道:“你呢?”
天权微笑道:“你们要喝酒便喝酒,我又不是下界青楼里的小倌儿,难道还要我陪酒不成?”
天刃已经自己倒了一杯喝起来,:“不用陪不用陪!你去忙你的。”一口口的灌,眉头越喝越皱。
天奸还是看着天权:“怎么?你心情不好啊?”
天权一愣,嘴角抽了抽:“你看出来了?”
“我们这么多年师兄弟做下来了,怕是比你这亲兄弟还亲了,怎么会看不出?”天奸笑道。
天权怔了怔,苦笑了一下,看看天刃,皱眉:“你这么喝,一会儿要醉的!”
天刃抬起头,他的眼眸生得圆滑明亮,只是此刻看起来就是只醉猫眼,有些憨傻的样子,看着天权,忽然拉着天权就开始哭,天奸先前那是假哭,脸上一滴水都没有,天刃却不是,剑眉垮着,泪水哗哗的从眼角往下淌,顺着脸颊聚到下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把天权跟天奸都吓了一跳,人哭不奇怪,可一个大男人突然象孩子似的委委屈屈的哭,而且这大男人平时神经粗得跟麻花似的,这就奇怪了。
“怎么了?”天权给天刃抱着,身子僵在那里不好动,心里隐约知道他为何哭,想想却很不是滋味。
“他说要跟天驿去南海玩!他说我还不如只腾鼠!”含着眼泪带着鼻音,天刃委屈的说出这句话来,差点把天权跟天奸都震趴下。
两人对看一眼,再看天刃,还在自顾自的嘟囔:“我送他果子,陪他喝茶,散步,聊天,到头来还不如一只能时刻伴在他身边的小耗子!太不公平了!”灌下一大口酒,想了想又道,“难道定要留点什么时刻能让他见着想起我的东西在他身边么?”再灌了一大口,继续自言自语,“嗯!一只小耗子才多大?我要弄个够珍贵,还要够大够显眼的送他!让他睁开眼便能看到的……”
天权傻了一般看着他兄弟,简直不敢相信这般痴傻的话竟是从他这向来稳重沉着的兄弟口中说出来的……更何况,他嘴里口口声声提到的“他”,却是个根本不能与他在一起的人,前车之鉴尚在,他竟要明知故犯么?
这边厢,天奸干咳了一声,忍着笑道:“嗯,要说够大够珍贵,那是非西天的白陀宝象莫属了。”他话音一落,便觉肩上一疼,哎呀了一声扭头便见天权狠狠的瞪着自己,连忙笑道,“说笑的啊,你没见他都喝醉了么?醒来必定一早就忘了!”
天权愣了愣,长叹一口气道:“这事,你莫与旁人提起。”
天奸看看天刃,点点头道:“我知道,只是……你劝劝他罢,毕竟……唉……怎么偏生就喜欢上那人了……”
看着天权这边似有家务事要处理,天奸也不好意思再留,只说要走,天权便令人提了两坛酒来给他带回去。待天奸一走,天权便命人将酒撤下去,拉着天刃皱眉道:“小刃,你……你可千万别糊涂啊!”
天刃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兄长,咧开嘴笑:“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
06 旁观之疼
又过了段日子,突然有一天,天孤宫里传来一声惊叫,天权是没听到,可他宫里头出去汲水的仙侍听到了,回来便说给他听,想着这天孤从来处事淡然有理,怎么突然这么精神,心念一转,暗道一声不好,撩起袍子就往天孤宫赶……
跑去一看,天孤宫向来冷清的门口围了许多仙神,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天权分开人群往里挤,进了宫门,就听里面稀里哗啦一阵打闹声,细碎听得天孤在破口大骂:“你是脑袋给门夹过了还是吃错丹药了?这……这东西能往我这宫里放么?你想气死我是吧?”
又听得一个委屈得不行的声音道:“你为啥不喜欢?这孩子长得多可爱!不比你那腾鼠好看上千百倍么?将来长大了还有力气,能帮你做事!修罗说了,宝象可以训练来做坐骑还能……”
“啊!你也知道这是宝象啊?!你!你!你看我这样子像个训象的天竺蛮子么?!还是你觉得我这天孤宫大到能养头象来耍?还有!你让我给它吃啥?!”天孤的声音是气极败坏,这不能怪他,天孤宫前院的石柱上,正栅着只驴那么大的小白象,粉嘟嘟白嫩嫩的很是可爱,正乐滋滋的在院子里嚼花草……
天孤一见那小白象嘴里嚼的东西,又是惨叫一声:“啊——天刃!你再不把这小家伙弄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的金边牡丹啊——”
这边天刃缩着脖子,万分沮丧的往后退:“好啦!我把它带走……你别生气,我带它走就是了……我……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嘛!”
“喜欢你个头!”天孤吼着将一人一象轰出宫,心疼的看着被小象踩得一片狼籍的花园,直喘粗气。
这厢闹得欢,天权胸中一团火轰的烧到脑门上,眼角撇到一人正灰溜溜的扭头想跑,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出来的天刃,一跺脚,朝那身影冲过去。
天奸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玩笑说的话,怎么也想不到天刃那楞头小子竟当了真,真弄了头小象来送给天孤,难怪把天孤气得发飙!想到这小子还算聪明弄了头小象崽来,要是弄头成年的白陀宝象来,天孤宫那宫门就算要废在今天了,想来就好笑,憋着笑正瞧见天权两眼冒火朝自己冲过来,吓得扭头就跑……
“天奸!你出的主意真是好啊!”身后传来天权冷冷的带着磨牙的声的话语,天奸浑身一颤站住了。
回头,朝天权扯了个憨笑:“那啥……我怎么知道他会当真去弄头象送给天孤啊……”
天权瞪着他,张口想骂,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骂什么好,半天,只得摇头叹气:“你以后少给他出些馊主意!看看他闹的这么大动静,这脸都丢到西天去了!”
天奸笑着点头,道:“是是是,下不为例!”想了想,又皱眉,“看情形……他是真的喜欢上天孤了……”
天权回头看了看人潮散去后恢复了冷清的天孤宫门,忽然淡然一笑:“小刃不过是图个新鲜。”
天奸一愣,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口,叹了口气道:“但愿如你所想。”
并没有如天权所愿,天刃似是铁了心要讨好天孤,将小象崽送回西天之后,三不五时到各处捉各种小动物来往天孤宫里送,那段日子里,天孤宫便是绝对的名不符实,真正的鸡飞狗跳热闹非凡,而天刃这股子劲头直到天孤与他开始公然出双入对时才稍有停歇。
天权看着两人越走越近,渐渐不安起来,只可惜天刃不再似以往时常跑来找他了。
天孤与天刃的事,很快便在同僚间传开,最先知道的自然是他们的老上司太白金星,金星将众人聚在一处训话时便特别指着他们两个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莫等到帝尊知道了罚将下来才知道厉害,天奸与天破的事你们是知道的,此事快快莫再继续下去了!”
这边天破冷笑一声接口:“是啊,凶星伴凶星,真情无用,早分是分,晚分也是分,长痛不如短痛。”
天权一皱眉,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天奸,见他面沉似水,定定的看着天破。
天孤与天刃对看一眼,忽然天孤开口道:“我喜欢他,想与他在一起,若是做星官会祸害天下黎民,那我便不做星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