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之二 雷酒飞天——委鬼

“莫卿。”林静夙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臣在。”他朝林静夙施礼。
“莫卿与明雷酒相好？”林静夙语声平淡，听不出情绪。
莫羽看了他一眼，点头：“是。”
“这么说，你真的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没打算，至少……现在没打算。”
“莫风已死，你们莫家只有你一个嫡宗子嗣了，难道——”林静夙看他。
“嫡不嫡宗无所谓，反正莫家子弟多得很，就算大哥在世，他也未必会娶妻生子，结果一样。”他淡笑。
林静夙眉头挑了一下，莫羽忽然发现这动作似乎与明采玉很象，不由得有些愣，随即自己觉得好笑，一个皇帝，一个舞师，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看来自己是想他了。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道：“若是明采玉死了，你会不会娶妻？”
莫羽目色一冷，随即收敛，淡淡道：“美色男子也不光只有明采玉一人，皇上难道要将天下男人都杀光？”
林静夙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看来你还真是沉迷男色，罢了，联算是死心了，回去便叫那几个思春的傻丫头断了想你的念头。”
莫羽有一瞬间茫然，赔着笑，心里隐隐不安。
“离天苍祭还有数月，这段期间皓京城和地冥幼帝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林静夙微微正色，“小皇帝生性好动，若是有什么磕磕碰碰的，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是……”莫羽应着声，施着礼，目送皇帝离开，心情凝重。
回到府里，一进门便见明采玉拉着寒焰在央求什么，方郁言则在一旁摇头叹气，不由得笑：“在说什么？”
明采玉指着寒焰道：“我求这小子帮我演天苍华史呢！”
寒焰本来就一脸为难，一见莫羽，脸忽然便红了急急叫道：“我不演！我又不是舞师，演不了！”
明采玉求救似的看向莫羽，叹道：“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够气质演寒……镇国的人了！”他低了头，极轻的加了一句，“还有你……”
莫羽没注意他后面说的，先是惊奇的打量寒焰：“他？他哪里有气质象镇国玄衣？再说他也确实不会演舞。”
明采玉笑：“他是地仙，哪有不会演舞的道理，只要他想这世上有他不会的技艺么？再者，他是巫影丹师，正合了当年镇国玄衣的绝技，我便是看中他这点，要他出演。”
巫影丹师四字令方郁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眼寒焰：“你居然是巫影？！”
寒焰耸耸肩：“嗯。”
明采玉道：“总之，这事你得帮我！”
寒焰还是摇头，一边摇一边不停的朝莫羽使眼神，看得莫羽一头雾水，不过既然采玉这么坚决……他看看寒焰道：“要不，你就帮帮采玉？反正要是演砸了，也是他自己吃亏。”
“是啊是啊！”明采玉一个劲的点头。
寒焰皱眉，再看了一眼方郁言，又见他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微微沮丧，堵气道：“好，我演！你不要后悔！”他嘴里对明采玉说，眼却看着方郁言。
这么一说定，明采玉便眉开眼笑，立刻拖着寒焰到后院去谈舞剧的本子去了，丢下另两个男人在前厅发愣。
“他居然是巫影丹师……”半天方郁言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怪不得……”
莫羽看他：“怪不得什么？”
方郁言苦笑：“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说当年是怎么替采玉治的战鼓之伤，我原本一直以为是他的仙术，原来是他用巫影丹术治的……只是……”他看了一眼莫羽，欲言又止。
莫羽奇道：“只是？”
“只是听说，巫影丹术是一种极度诡异的丹术，炼精气血神，丹师施术皆是以一物换一物，传说他们最早曾用活人炼丹，若是这样，采玉当年的伤是用什么换得的痊愈？”他缓缓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看着莫羽变得极差的脸色连忙安慰道：“你别瞎想，他现下的病是他自己累出来的，跟当年的伤没有关系，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他伤好之后身体比原来只好不差呢！”
莫羽愣了愣，强自笑了一下，原本就不怎么痛快的心情更糟了……
29 债
啪！
厚厚的本子合上，寒焰看向明采玉的眼神疑惑：“烈熵，这本子是你改的吧？”
明采玉对于他这么叫自己并不意外，淡淡笑道：“烈熵已经死了千年，明采玉就是明采玉，这句话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
寒焰审视他：“你一走七年，再回来整个人都与以前不同了，你休想瞒我，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我更熟悉你二人，我不会认错。”
明采玉叹气：“你没有认错，我也没有瞒你，七年，烈帝的记忆跟我明采玉的记忆已经融合到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他的哪个是我的，你可以认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但那不是借尸还魂，我清楚的记得千年以前死在寒凛身边的情景，千真万确的死掉了，所以此刻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明采玉，不是烈熵。”
“那你对莫羽的感情呢？”寒焰皱眉看他，“是明采玉在爱着他，还是烈熵在爱着他？”
“我爱他，以明采玉和烈熵双份的爱，爱着他。”他轻轻道。
寒焰低下头，良久，轻声道：“采玉……莫羽他，不完整。”
明采玉怔了怔，了然的点点头：“我猜到了。”
寒焰惊诧的抬头：“你，猜到了？”
苦涩的一笑：“年少时一厢情愿的喜欢他自然是都忽略了，但现在重温，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予我的不过是当年的歉疚和感动，还有迷恋……莫羽，他不爱我，我知道。”他一字字缓缓的说，平静得象是在说无关痛痒的天气。
“你……”寒焰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人，竟不知说什么好。
“莫大哥临死时说过，莫羽的七情六欲里没有爱恨，当时年纪小，又慌乱，全然不懂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知道，他是说真的，莫羽没有爱，他会喜欢，会快乐，会迷恋……可他不会爱。”他轻轻道。
“你怎么会发现？”他忍不住问，是一种近似于赌气的质问，如果可以他宁愿是自己来说出这个秘密，而不是让这人自己发现，但他也不知道哪种知晓的方式能伤他少一些……
明采玉笑笑：“因为我被他爱过。”
因为我曾被你爱过，所以我知道你的爱不是这样的，你会为我付出一切，而不求我给出任何回报，你会希望永远留在我身边，即使我伤你、忘记你、爱上别人……你会为我死，而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想念你……寒凛，你的爱是这样的！而莫羽的心里没有这些，我知道，我知道……七年后再相遇的那一刻我便明白，可我还是无法离开，哪怕那只是你的一部分——足矣。
“当年他临死前做了两件事……”寒焰低着头，不敢看他，“一件是将我托付给琼皇山的飞仙，令我继承他成为巫影丹师，好使巫影脉不要绝迹，另一件……他托付我师叔飞仙舒涟造了两件兵器：玄寒剑与玄火枪。”
明采玉轻轻一颤：“玄火枪……”
“对，他将自己的恨封印在玄火枪中，而他的爱则封印在玄寒剑里，由师叔收他的转世莫羽为徒，将这两件兵器转交给他。”他语声黯淡，“他原是希望此生不再成为你的牵绊，希望你与他都不再为爱所苦……却被我一手扰乱，我在不知道莫羽没有爱恨的情况下将你们带入镇国陵，想催醒你们的记忆……却不想，他因为不完整而什么都没想起来，而你却得回了前世的记忆，在此世重又爱上他……是我的错。”声音越来越轻，隐隐带了哭腔，自己竟犯下如此大错，害他们此世又重复着前生的苦。
面前的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在某个时刻变成了一尊冰雕般站着，寒焰难过至极，他必定生气了！正思想，见他抬了手，赶紧闭眼等他一巴掌打下来，准备好被他责骂，却不料，冰冷的手抚上他的眼角将那里沾着的水珠抹去，明采玉的声音淡定而悠远：“他竟是那样想的么？可命中注定我们会再相遇，我会爱上他，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我牵挂？小焰，你没有错，我爱上他不是你的错，我在被他救起来的那一刻，不，是当初他偷偷跑来看我演舞的那个夜晚，就已经爱上他了。”
我在台上，你在台下，你眼中有一抹惊艳，而我心中有一丝惊喜，我不信一见钟情，但是莫羽，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能在我忘记他的时候伴着我，我又为何不能在他不再爱我的时候伴着他？或许这就是债，我前世欠他的，所以今生还，没有关系，至少他不讨厌我，他迷恋这个身体，这样——足矣。”他笑笑，试着让自己豁达，却感觉心胸传来阵阵绞痛，皱了皱眉，今日明明服过药了……
寒焰看着他，心疼，但自己却无能为力。
“好了，不谈这些，这本子你好好看看，现在是四月下旬，天苍祭在九月九，你这两日将本子看熟，两日后，我和天香亲自教你演舞。”明采玉缓缓屏气止疼，向寒焰说道。
寒焰叩叩本子，笃笃响：“你这是改来演给他看的吧？”
明采玉笑笑：“是，也不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想让他能爱上我，另外么，有了回忆以后再看如今的天苍华舞，通篇的歌功颂德，要我跳这种浮夸不实的舞，我会想吐。”
寒焰闻言也笑了，气氛终于轻松些，他忽然笑，极媚：“我可是狐仙，你不怕被我媚惑么？”
明采玉看他，呵呵笑：“你？你想媚惑的人不是在前厅发呆么？”
少年脸一红，低头看舞本……
30 寒焰的故事
“下腰，抬腿，手跟上……好，转——”
“啊！”
“起来！重来！”
“不行！我踮不住啊！那样转我头晕……呜……”
啪！一声脆响——“不许撒娇，再来！”
“你……你个死暴君！你公报私仇！”
啪！
“呜……”
接下来的日子里，莫府的后院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方郁言受莫元帅之命在旁边照顾身体欠佳的明大坊主，顺便免费天天看雷酒大人教他的新弟子演舞……
“魅瞳，以目传神，引领观者心智，首先要做的是让观者放松，然后施为，一般舞者能影响前几排的观者就已是大成，至于舞师则要求半场以上的观者入神，象采玉那样能令全场失控的……那也就是雷酒或是云裳才办得到了。”红天香教的是理论上的东西，谆谆教导，语声散漫，结果就是听的人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如是十来天，寒焰终于恼了：“怎么比修仙还累？不玩了！”小地仙怒了，谁还拦得住他，身形一晃烟一般的消失了。
红天香叹气，明采玉则看了一眼方郁言，方大医师心领神会，温然一笑：“我去找他……”
旧都皇城，千年之后，宏伟的宫阙已化为断壁残垣，风光不再。
方郁言很是熟稔的绕过几堵断墙，来到一处院落，这里是少数残留下来比较完整的遗迹，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偏殿，然后他在殿内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黑衣少年。
他慢慢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不言不语。
“我心情不好，别来烦我。”他团坐着，整个脸藏在肘子里，声音闷闷的从衣袖里传出来。
方郁言果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轻轻的顺着他的发抚摸，指掌间的温度传过去，听着从厚实的胸膛里传来的稳定的心跳声，他感到无比安心，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抱着自己亲昵的抚摸……
“为什么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许久以后，他低低的叹。“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做傻事，害了他们也害了我自己。”
“我以为仙人都会比较容易想得开，你很让我意外哪……”方郁言语声带笑，轻松但不带讽意。
“仙？”他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眸子看向他，“你听说过怨狐这种东西么？”
方郁言怔了怔，看他不言语。
“白狐产九子，互噬而存的那一只为天狐，而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场九子之争中，本来应该死掉的我因为不愿死，心生怨气而化为怨狐，成为天地间最不吉利的妖物于半生半死间游走，不得超脱，最不幸——明明生我的是白狐，可是一窝九子中只得我一个是黑色，连假装平凡的可能都没有，被族人赶出山林，连生养我的父母都不要我……如是孤独三百多年后，我遇到寒凛，他当时在有引妖丹诱捕妖物，我年纪尚幼受不住诱惑被他捉到，妖力被他尽数吸去炼丹，不但妖力没了，似乎连身上的怨气也都被吸走，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害怕，知道难过……我不想死，可是没有妖力，不做妖物，我不过是只甫出生的小黑狐，连捕食能力也没有，又是在皓京城这种人气旺盛的地方，我以为我必定是要死了。”他幽幽的回忆，浅浅地笑，“可是他说他会养我，他说我们是同类，三百多年喏，连妖物都不愿意接近我，而他说我们是同类，然后他带我回家，因为我小怕冷，他总是将我放在他怀里，那样不仅暖和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很安心。”
揽着他的手紧了紧：“就象这样？”
“嗯。”他笑。“就在这个小偏殿的这个角落我有了第一个家，而这一切都是他给的，他说我不是宠物，他说等我修成人的时候就认我做儿子……虽然我那时只是小黑狐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所以当我变成人，第一件事就是认他做爹爹，那时候，给我神识的人完全没有被我放在心上。结果，他爱上那个人……我一直觉得那人根本配不上他，那么霸道，那么自私……伤得他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可是没办法，他就是死心眼爱上不肯回头，最后连命都丢掉。”
“那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他们的旁观者，他们之间任何人都插不进去。”他低头，伤心。“我希望他幸福，千年前我小，救不了他，所以拼命的跟随师父修行，五百年化人身，千年成地仙，希望这一生能帮他得到幸福。可是我不但没有帮到他们反而害了他们，采玉不怪我，可是我却不能不怪自己，师父明明警告过我，而我却没有听从，泄露天机引发天劫，咎由自取。”
“你是出于好意，我想他们都知道，你的劫也必定会安然渡过。”他亲吻他露在外面的额头，“你还有我。”
“方郁言，我不是人类，我不懂人类的爱，如果我们也会爱得如此痛苦，我会放手，这样你也愿意与我为伴么？”他抬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可能随时厌倦，随时离开，随时放弃你，我不会刻骨铭心，也不会生死相随，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你也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