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之二 雷酒飞天——委鬼

“我要回家！我不要去送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突然哭着尖叫一声，往来路跑去。
似乎突然被拉开的闸，恐惧象潮水般淹没了人们紧崩的神经，开始有人跟着往回跑……
监行的士官大吼道：“都别跑！违令不遵者杀无赦！”
没有人听他的，一时乱了套，人群开始骚动！
突然，最先往回跑的那名少年惨叫一声，扑倒，背后插着一柄剑，半数没入身体，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无动静，而所有的骚动也在这一刻静止。
“违令不遵者，死！临阵脱逃者，死！不想死的都给我回到队里去！”士官木然的上前，抽剑回鞘，大声喝道。
队伍慢慢恢复平静，继续缓缓朝战场走去……
明采玉不时的回头看那扑倒在地的身影，忽然惊醒，原来这不是儿戏……这是真的，要去战场了！
天黑前，到了大本营。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的小兵丁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副将那么高级别的军官。他被分在一个二十人的小队里，队伍里半数以上是老兵，对于他这样临时被拉来的新丁很是不屑，好一些的不搭理，差点的晚饭时直接抢走了他的馒头，更糟的是，有两个家伙还试图调戏他！！
结果一个晚上，他眼也不敢闭一下，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见到莫羽。
次日，集合鼓一响，他就跳了起来，跑出去勺了舀冷水往脸上一扑，盹顿了一夜的精神立时恢复，整了整身上不怎么合身的号衣，朝充当校场的晒谷场跑去。
远远看到那两兄弟站在高台上，白袍的是莫大哥，似乎很憔悴的样子，边上一身黑袍的是莫羽，精神还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几天下来也没有好好梳洗，胡子拉茬的反而增加了男人粗野的味道。
一看到莫羽，明采玉就有股想跳进他怀里的冲动，可是实在是隔得太远了。虽然只能远远的看着，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莫羽，我来了！
13 攻防?3
点完兵，已近晌午。
这时候明采玉才知道，原来前方已经被地冥军围困了四天，而我方则处在被动的防守状态。
地冥军似乎象猫在玩弄到手的猎物一样，时不时来骚扰一下前线，但是几天来都是小阵仗，而象他们这样的小兵几乎就象炮灰似的在这些小阵仗里一点点被耗尽，所以现在，元帅有令，不得出战，任地冥军在前面怎么叫嚣，一班老爷们儿无聊的坐在土坑上瞪着眼当看戏……
没有仗打又见不到莫羽，明采玉还真觉得很无聊，在营地里东晃西晃，然后便看到竖在营口的鼓，九只鼓，放成一单八围的队列，中间一只最大，牛皮鼓面绘了阴阳鱼，四周八只小鼓上则分别绘了乾、坎、震、兑、离、巽、坤、艮，八卦图形。
一对鼓棰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明采玉愣愣看着，伸手想摸摸，却被一个粗重的声音叫住：“哎！那个新丁！离战鼓远点儿！”
明采玉缩了手，回头便见一个老兵摇摇晃晃的过来，叉腰骂道：“小兔崽子！这是你能动的东西么？滚回去！乱动乱敲误导军情，小心大帅砍了你！”
“这就是鼓啊，敲敲也就是集合的意思，还能误导什么？”他嘟囔，可眼神却紧紧的盯着那老兵。
老兵嘿嘿笑：“小娃儿懂个屁！这是战鼓，每只鼓敲出来的声音不同，元帅发令，鼓点随着有变动，比如每天的集合鼓，就是敲乾鼓十声，若是散队便敲兑鼓十声。”看看这小兵娃子似乎很认真的在听，不由得显摆起来，摇头晃脑道：“出征时擂震鼓，疾行擂巽鼓，进攻擂离鼓，撤退擂坎鼓，增援是艮，固防是坤，全军总攻则擂太极鼓；另有所谓一鼓作气，二鼓竭，三鼓衰的说法，即一种鼓令出，未到部队反应前不得中止，否则会动摇军心；打一场仗鼓手便是传令官，击错、击快、击慢都会影响战局，误了军情便是死罪！你说能让你乱敲么？”
“这么多学问哪……”明采玉喃喃道，“跟我知道的不同呢！”
“哦？小鬼学过击鼓？”老兵惊异的看他。
明采玉连忙摇头，笑道：“不，不是这种击鼓，听说有一种舞，从击鼓里变通出来的一种舞……”
老兵笑：“你是说战鼓么？”
“大叔知道啊！”少年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兵，那眼神让老男人受用极了，哈哈大笑。
“自然是知道，战鼓这曲，是雷酒舞。”他说道，“一曲战鼓万坯黄土，知道什么意思么？能舞战鼓者可聚煞气于鼓音，遍传参战士兵身心，勇往直前，战斗力甫升数倍，但是，如果舞者自身功力不足，控制不住煞气，便会被反噬，轻者大病，重者身亡，是很难操纵的。”
“大叔见过战鼓舞么？”明采玉问道。
老兵笑：“你大叔我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这战鼓舞呢！这可都是传说！这么难舞的鼓曲，谁敢舞？一般人舞不了，真正的雷酒又有几人？而一个舞者做到雷酒了又怎会愿意冒那么大的危险，舍身跳战鼓？呵呵！”说完，继续摇摇晃晃的走开。
明采玉看着那九面鼓，轻轻道：“我愿意啊！如果我是雷酒的话……”
临时帅帐里，莫风与莫羽两兄弟则相对无言，神色不约而同的凝重。
“你不能一直这样不让士兵出战，对方只会越来越猖狂！”莫羽说道，他激动，“你给我两百人，我去……”
莫风皱眉：“你去如何？不要这么冲动行不行？你快二十了！能不能长大点？我们现在是要保存兵力，等待援军！”
莫羽怒道：“那就让他们在外面骂？！”停了一下，吸了口气，平静下来，“这样，我带人绕到他们后方去烧粮草，这总可以吧？总不能在援军来之前什么也不做啊！”
莫风沉吟：“你如何突围？”
莫羽见兄长这样问，知他心里有些动，立刻接道：“分三到四组小队做幌子一齐出战，拖住他们，我带一千亲兵从北面他们防守最弱的地方突击出去，他们分不清哪股队是主力，我们要突围很容易。”
莫风摇头，想了想道：“好，你带一千五百亲兵去。”
莫羽喜得几乎跳起来，而莫风接着道：“我亲自替你开道。”一见莫羽敛了笑容，他制止他反对，“你是副将军，带队出战，所有的人注意力自然都在你身上，用多少幌子都没用的，能让他们转移视线的自然就是我这个元帅大人，我拖住楚炎，你去烧粮草；明日午后行动，那时援军也就到了，你若成功，以烟信为号，到时里应外合发起总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天微明，莫羽起了个早，草草收拾了一下，提了银枪慢慢往校场去点兵，手里的银枪是另外仿了玄火枪定制的，玄火枪与玄寒剑，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兵刃不如说是他师尊的图腾，虽然也知道师父送他这两件兵器就是给他用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舍不得用，所以，多年来一直用着手中的仿玄火，虽然比不得玄火枪，但也是相当难得的好枪了。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师父，想起那日在镇国陵中听到师父的声音，那是幻觉吧？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呢？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想着这些，眼角忽然晃过一个人影，不禁愣住……不是眼花了吧？
他紧跟两步上去，那人似乎也没想逃，走到一处僻静的胡同里便停了下来，回头朝他呵呵直笑：“莫羽！”
莫羽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穿着束手束腿的号衣，腰里别着柄短刀，剑眉儿习惯性的挑着，一双猫儿似的媚眼笑成月芽状，得意洋洋。
“采玉……你，你怎么在这里呢？”问出来后，便想明白了，皓京城里在征兵嘛……他瞪眼，微怒：“真是胡闹！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采玉收了笑，认真的看他道：“莫羽，你休想将我当女人一样养在后院里！我是男人，我会让你知道我能跟你一样冲锋献阵，热血杀敌。”
莫羽动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挺胸站着，眉宇间英气逼人，忽然一巴掌挥过去，打得明采玉一晃，惊痛！咬着唇拼命忍着泪，狠狠的瞪他：“为什么打我？！”
“别拿魅瞳来迷惑我！”他缓缓道，“我没有把你当女人，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冲锋献阵，你只要是明采玉，活着，那就够了，战场不是儿戏，可能下一刻就身首异处，你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会难过，懂么？”
含泪的猫眼眨了眨，珍珠便断了线般滚下来，他抽着嘴角低声道：“你不是也一样么？我若是死了，你会难过，但你若是死了，我是活不下去的！你又懂么？莫羽！你不相信我……”袖子抹泪，凭什么自己巴巴的跑来，受这份气？越想越委屈，转身就跑。
“采玉……”他在后面叫一声，没有追下去，长叹，这孩子真的是倔强得紧。
午后，出阵的战鼓声将他吵醒，才发觉自己迷迷糊糊的哭着居然在一处草垛上睡着了。一路奔到营门口，便见那黑色战甲，提着银枪的人朝营外飞驰而去——他要出战了么？突然担心，握紧拳头忍住不去开口叫他，只站在高坡鼓架旁看他远去。
随后，莫风亲自带了一支人马也跟随出阵……
14 碎梦?断魂?战鼓
战鼓响起，巽鼓一声，离鼓追响，鼓点声传遍四野……
一黑一白两只部队分两翼展开。
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枣红马，莫风朝莫羽使了个眼色，然后打马朝来人奔去。
楚炎跳下马，左手提剑朝他慢慢走来，莫风也下马，手扶着佩剑看着他来到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定，楚炎看了一眼莫羽带着人马消失的方向，勾了一丝笑：“小莫去哪了？”
莫风抿着唇，皱眉看他，不语。
楚炎见他不回答，也不在意，轻叹一声，张口要说什么，莫风拨剑出鞘，看了一眼，掌一翻，横剑在手递过去道：“这是你的断魂，随了我十一年，现在还你……你，将我的碎梦，还我吧。”
只一句话，楚炎脸上的淡然笑意顿时退尽，眼眶突然红了，半晌轻声道：“当真？”
“当真。”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缓缓道：“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我不愿待到终老之时再后悔。”
“我从来不曾后悔过。”语声发颤。
莫风笑笑：“我也曾这样认为过……”他再次递上手中的断魂剑，不再开口。
碎梦握在手中，指节因紧握而苍白，咬牙，他挺胸，展了个难看的笑容：“好！莫元帅果然是个狠人！”寒光一闪，长剑飞上半空，他伸手接断魂，顺势向莫风胸膛上划出一剑。
莫风身形飞快向上拨起，接碎梦，疾退，大喝一声：“上！”
鼓声鸣动，进攻开始。
莫羽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泛苦，大哥是真的决定放弃那份情了……
不多想眼前已出现敌军的身影，眼角一抽：“田冲。”
挡住他的男人笑：“小莫将军，这是要去何处？”
莫羽看了看他身后，撇撇嘴道：“我要是说我来投敌，估计你不会信吧？”
“的确不信。”田冲眯眼，他喜欢学楚炎的样子，但是却做不出那散漫的气势。
“那还废什么话？兄弟们！清场！”他吼道，长枪一横，向对方冲去，身后是雷鸣般的响应。
疾行冲杀！
鼓声震天，击鼓的是那日的老兵，粗旷的男人一边挥舞着肌肉纠结的双臂敲出激昂的鼓点，一边朝站在旁边的少年眨了下眼，笑道：“小子！想做擂鼓手，混两年军营再说！”
明采玉瞪着他，阳光下古铜色的肌肉展现着力量之美，蛮横但是坚强，狂野、豪放……这是学舞时完全接触不到一种美！
剑刃飞旋，一串血珠染上碧空！
莫风白袍上瞬间晕了大片红花，自肋下慢慢扩开，他皱了一下眉，身形并未因此停顿，迅速反手，剑风涛涛向楚炎席卷而去……
楚炎不退反进，架住劈将过来的剑，看他，满眼伤痛，咬牙，崩开剑势，扬声喝道：“流火！”
一声令下，地冥军中顿时升起数十炎弹伴随着的还有无数飞箭，在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尖啸着向天华营地扑去！
莫风抬头看一眼天空，怒喝一声，挺剑向楚炎刺去——擒贼先擒王，杀主将！
一声巨响，震得明采玉惊跳起来，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焦坑，吓坏了，耳边鼓声不断，老兵的声音淡定：“不想死的就躲远点！小孩子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又被小看了，他回头想顶撞，话却被噎在喉咙里……
击鼓的双臂没有停，一下一下沉着而坚定的向战场上浴血的人们传递着令人振奋的鼓点，然而，古铜色的身躯上，两支箭穿过，一在胸，一在腹，都是致命伤！
男人呲着染血的牙朝少年哈哈大笑：“是男人就得这么死才够味！”
“大叔！将鼓槌给我！”明采玉大声道。
男人有些茫然的看他一眼，笑：“你？”
“将鼓槌给我！”他眼中荡过一抹冷峻，命令道。
男人一疏神，被他夺过槌，身形晃了晃，明采玉扶住他，让他慢慢坐倒，倚在鼓架后面。
站在鼓阵中，他深吸一口气，耳边那男人的声音干涩又焦急的炸响：“你他妈倒是快敲啊！慢了前沿的阵式要乱！”
明采玉应了一声，笑，扬起鼓槌……
势均力敌。
两人都没有在对方身上得到丝毫便宜，莫风白袍浴血，楚炎身上的红袍更红，身旁是殊死搏斗的两方人马！尸体渐渐堆积着，然而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看着对方眼眸里，除了深深的仇恨再也没有其他，这是战场，容不下儿女情长！
天华方的鼓点声一滞，做大帅的第一个皱眉，心里叫一声不好！方要开口号令，突然一声鼓点响起，居然是集合鼓，不由大怒，是谁在这时候乱击鼓点？！
然而，剑风袭来，他没有时间去追究，鼓点声也并没有停，一下一下的响着，天华的阵势有些乱起来，士兵们迟疑，这是什么意思？
突的，鼓声一变，离鼓响了一下，停止，巽鼓再响一下，再停止，随后是震、兑……鼓声由轻变重，一下一下沉沉的传入耳鼓，震荡心扉，一股戾气由然而生——杀！杀！！杀！！！
莫风心神一震，这不是军队里特定的鼓点，但是……这鼓声扬起了心头嗜血的杀意，身旁的士兵已在鼓声的催化下，狂吼着朝地冥扑去，而他毕竟功力深厚，勉强定了心神还能支持，这是谁在擂鼓？！这磅礴萧杀的煞气从何而来？这鼓声……他剑势猛收，这鼓声抑扬顿挫，高低分明，这不是普通的鼓点！这是鼓曲！！
楚炎眼中泛出一丝疑惑，莫风的剑势一收，接着便是一阵猛攻，实力陡升，他竟应接不瑕，左手剑又不惯常，一不小心竟在下风。
那边的鼓声似乎有什么诡异……是谁在擂鼓？！
“雷酒战鼓……小鬼，你能行么？”老兵皱着眉头低声自语。
明采玉没有听到他的话，振臂敲点着鼓面，脑海中一片萧杀战场，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如此陌生的画面，却为何如此熟悉？
突然有号角声响起，有人在大叫：“援军到啦！”
太极鼓上沉重的一点，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