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之二 雷酒飞天——委鬼

突然发生的变化令地冥军措手不及，阵形渐乱。
楚炎挥剑再攻莫风，口中号令：“挡住后面缓军！他们大帅在此，擒王！”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莫风——擒了你，这次再也不会让你逃走！
莫风冷笑：“且看谁擒谁！”
楚炎攻进一招，继续号令：“弓箭手！破鼓！”
须得杀了那擂鼓之人！
顷刻间，雨点般的箭支朝鼓阵飞去。
嗖嗖的箭雨落下来，明采玉心里一寒，闭了眼，双臂不止，重重敲在震鼓之上。
咚！一声破响，艮鼓被箭洞穿，黯哑。
老兵哀叹：“糟了！”
明采玉嘴角挂了一丝冷笑，身形展动，鼓阵移位，八卦换七星！
鼓声震，破军！
煞气不衰反盛，场上士兵双瞳泛赤，嗜血发狂，手起刀落，敌人在眼中不若蝼蚁！
乱箭再至，明采玉手正扬起，嗖嗖两声，左臂洞穿，鼓槌断落！
痛！他咬牙，右手挥短刀，将赘在外面的箭尾削去，以掌代槌，鼓声不断！
“想不到你们竟然请得起如此有胆量的雷酒。”楚炎不禁由衷赞道。
莫风笑笑，不开口，心里隐约想到一人……只是，他不是被羽儿送回皓京了么？而且，那孩子还不是雷酒啊！若当真是他，只怕此刻已支撑不住了罢……须得速战速决！
再倒一鼓，明采玉再换鼓位，七星变六合。
眼明、心定、意坚、气盛、功沛、力足！
双手在鼓面上震动，指间破裂，十指连心，痛彻心扉，鼓面上留下一个个血手印……
不久，又倒下一鼓，他手正拍到，一掌打虚，乱了气息，心头猛的一震，一口血喷溅而出！不敢停，足尖一勾身后的鼓架，六合幻五行——烽火连天！
莫风剑招随鼓而动，他已控制不住心头的杀念，楚炎亦已双目尽赤，两人相视，同时大喝一声出手！
一瞬间，天地只剩了他二人……
战场上的血腥淡去，疯狂的士军淡去，喧嚣的呼号惨叫淡去，甚至那蛊惑人心的鼓点也淡去，时光停滞下来，缓缓退到那个纯白的冬日……
他遇见他。
“在下楚炎，字云卿……”
“莫风……”
你碎了我的梦，断了我的魂……我说无悔会不会太矫情？
呛啷一声，断魂落地。
楚炎皱着眉，手握住胸前握剑的手，温热的血将两只手染成一色的红，他低首，额头正好可以碰到莫风的胸膛……
“风……你我……我，真的从来不曾后悔过。”他凄然。
莫风的声音沉沉的自胸膛里传出来：“可是，我后悔……”
他颤抖，痛不欲生：“为何？！”
“我后悔，当初竟没有带你走……才铸成今日无法挽回的错。”他的话语极轻，极轻，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轻得象是哭泣的声音。
“是么……”他轻笑着闭上眼。
鼓声再度传来，莫风抽剑，挥手扬起，斩落！
他接住楚炎的头颅，深深的吻上去，十一年的爱恨情仇，相思挂念。
所有的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直到他将敌将的头颅扬起，示威！天华军欢腾一片，地冥主将被斩首，士气顿时溃散，乱作一团！
战争结束了！所有的人在狂叫，在尸体间乱舞，至于大帅之前的举动，也被理解成欣喜若狂……
莫风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惨淡的笑，慢慢倒下……
15 无医?医师
浓烟滚滚，莫羽从后方冲杀出来的时候，前线大局已定。
远远看到兄长紧紧抱着楚炎的头颅倒下去，心里也不禁惨然，他们竟是如此结局……然而不能多想，策马飞奔上前，揽起莫风，号令收队。
天华与地冥的边关年末“小冲突”，以天华反败为胜终结。
回到营门口，突然听到有人惊叫：“就是他！刚刚击鼓的人就是他！”
莫羽在敌营后方，鼓声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因此虽然知道前方有人擂鼓振了士气，但并没有太在意，听得身旁有人这样叫便回头去看，却是这一眼，心惊肉跳。
明采玉身上灰色的号衣已是血红一片，唇角的血丝衬得脸色惨白，他粗粗的喘着气，头好晕，抬起来，便看到莫羽远远的望着自己一眼惊异不信的神情。
他得意，想笑，张口：“莫……”后面的话被喷涌而出的血淹没，一口一口的血止不住的往外吐，他想伸手捂住嘴，抬起手，便看到自己双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刚才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疼痛一下子涌上来，于是少年慌了神，自己不会是要死了吧？！
别让我死……我不想死……莫羽，我没有拖累你！我可以帮你呢！你看……
他急得眼泪哗哗的流，看着莫羽的神情可怜到极点——莫羽！莫羽！我要死掉了！怎么办？怎么办？！
眼一黑，他倒了下去。
再醒来，竟然是疼醒，全身关节都疼得象是火烧一般。
不过，还好，没死！想到这里便安心，还活着真好！他想。
睁开眼，打量了一眼四周，熟悉得不得了，这是莫羽的副将营帐，他们已经回到大本营了。试着想动，却发现除了脖子以外，全身动弹不得，好像脖子以下的一切除了痛觉，其他都不属于自己了似的，不由得大惊，难道就这么瘫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屏风外传来莫羽的声音：“大哥如何？”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缓缓道：“大帅旧伤复发，新伤又重，加上怨气郁结于胸，只怕……”
莫羽急道：“我要不听只怕！全力救他！他不能死！”
“小莫……”男人的声音颇无奈，“生死有命，身为医师，救得了病救不了命，你懂的，他不想活，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莫羽颓然坐倒，紧紧咬着牙，是的，他懂，然而那是亲哥哥！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还有多久？”低声问。
男人叹道：“多则半年，少则两月……他已心力交瘁，撑不了太久。”
“知道了……”他闭了眼，心疼不已。
“小莫，顺应天命，看开罢……”男人欲言又止，为难的看他。
莫羽摆摆手，示意不想再说，口中也转了话题：“采玉的伤，你有几成把握？”
男人沉默，半晌道：“我没把握。”
“什么？！”莫羽声音陡然提高，连忙又压低，怒意盈然：“方郁言！你可是悬壶医师！！”
方郁言并无惧意，依然淡淡道：“悬壶医师又如何？我要是能包治百病，还能在这里做军医么？”停了一下，再道，“战鼓是什么舞你知道么？我告诉你，二十年前那个舞战鼓的人，筋脉寸断，舞到七星就死了，这孩子居然能撑到五行，你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么？他一身的筋脉都坏死了，现在居然还活着已是奇迹了！”
莫羽黯然，想起那少年一脸希翼的神采说：我要做雷酒，成为雷酒就是自由之身了！
采玉，你可知道你再也不能起舞了？！
“莫羽……”屏风内传来微弱的声音。
莫羽与方郁言对看一眼，心里都是一沉，那孩子大概都听到了……两人一齐进入后室。
屏风后的少年躺在榻上，泪汪汪的看着莫羽。
“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是么？”他抽着鼻子，声音发抖。
莫羽避开他的眼睛，不忍回答。
方郁言看了一眼莫羽，轻咳一声：“是的。”
“郁言！”莫羽瞪着他，这人心肠当真硬得象石头似的！
方郁言淡淡道：“这又不是能瞒得住的事。”转而对明采玉道，“你也忒强，连雷酒都不是就敢跳战鼓，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跳之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吧？”
明采玉愣了愣，看了一眼莫羽，轻声道：“知道……”
“既然知道，就接受现实吧。”方郁言语声冷峻，“你全身筋脉坏死，以我的医术，最多治你七分，那还要你自己吃得起炼筋续骨的苦，想要能下地行走，至少要两年，而你这后半辈子，再也别想跳舞了。”
“那还不如死了的好……”他轻轻叹道，不能跳舞，不如死。
“采玉！别动不动就说死！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恢复的！”莫羽飞快的劝，眼睛则狠狠的瞪了一眼方郁言，“郁言，你可以出去了！”他赶人，这家伙在这里，只会让采玉更伤心！
方郁言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营帐外阳光明媚，他抬头看看天，南方就是不一样，冬天也不冷。
回头看了一眼营帐里，笑了笑，小莫居然这么紧张那孩子，看来是上了心了，只不过……他摇摇头，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身为医师，又是军医，见惯生死，无奈，毕竟自己不是神仙，渡不尽世人。
回到医师营，刚到营口便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吵吵嚷嚷，一皱眉，在干什么？想着，朝人堆走去。
“这小孩哪来的？不会是大帅的儿子吧……”
“小鬼！这儿可是军营！怎么跑进来的？”
“八成是大帅的儿子，你们看他长的，跟小莫将军一模一样……”
“啊！那怎么就不能是小莫……”
“你傻啊！这孩子至少十四了，小莫将军才多大？能有这么大的儿子么？”
“那倒也是……”
方郁言眉头一皱，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挤到人群里一看，不由愣住。
黑色长袍，披散着及腰的长发，瘦削的脸上稚气未脱，弓眉下星子般的眸深不可测，脸上血色不足，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是并不萎靡，唇角微微下沉，看起来淡淡的忧郁。
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这军营里任谁看他一眼便能认得这张脸——他跟副将大人，小莫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这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怕，慢慢的向四下打量，似乎在找什么人，对于旁人的议论，眉头微微有些不耐的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是应征来做军医的，各位要是没毛病，就请回吧。”带着童稚的嗓音让周围的人哧哧发笑。
“小鬼头，你能做军医？”
“哎哎！我受伤了，小弟给哥儿瞧瞧~~”有人猥琐的凑上来，旁的人哄堂大笑。
营里男人跟男人搞，下面的叫小弟，上面的叫哥，这是大家都默认知道的事，长得俊秀点的，多半都被叫做小弟……
后面的话自然就越来越荤，而那孩子隐约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郁言心里叫声不好，赶紧上前去一把拉了他道：“怎么在这里，嘱咐你煎的药呢？误了大帅服药的时辰，小心你的脑袋！”一边说一边扯着他往医师帐里走。
留下后面的人愣着，半晌才有人明白过来，不信的叫：“那么个小孩真是医师啊？”
又有人悄悄道：“看来已经有主了……”
“唉——”一众欲求不满的男人们遗憾的叹气……
16 续筋连脉
进到帐里，方郁言放开那孩子的手，仔细打量——居然真的一模一样！太奇妙了！
孩子朝他笑笑：“谢谢你救我。”
方郁言一愣，笑道：“不，我是救外面那个家伙。”目光灼灼，这孩子不是普通人，是练家子，而且以自己的眼光居然看不出他的实力！
孩子耸耸肩，还是笑：“都一样。”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脸上神情不变但心里却惊奇，看他神色举动，老成得根本不象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是什么人？
“你不姓莫吧？”他试探着问。
“不，我姓寒，寒焰。”孩子回答。
“姓寒？好少见的姓氏，哪里人？”
“皓京。”
“怎么进来的？”
“你们不是在征兵么？”
“哦，学过医师？”他盯着那张淡定的脸，希望能看出些什么，然而稚嫩的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有问必答。
“嗯……算吧。”寒焰想了想，回答。
“侍药还是侍炉？”
“呃，我是丹师。”他皱眉回答。
“哦？那是旁系了？玄门青衣？”方郁言并不觉得奇怪，玄门融入医师一职虽久，但是丹师还是有丹师的傲气，总是喜欢强调自己的身份，虽然方郁言觉得这种傲气很蠢，但是毕竟那是人家的事。这孩子最多十五岁，就算他从五岁开始学丹师，十年出个青衣了不起了。
寒焰怒，人类真是没眼光！拉了衣袖展开黑袍给他看：“你色盲么？”
方郁言愣了愣，突然笑：“你不会告诉我你是玄衣吧？小鬼！不是穿着黑衣服就叫玄衣的，琼皇山上早几百年前就没有仙人鉴丹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玄衣丹师！就算当今镇国也不过是皇上封的玄衣，实质也不过是紫衣而已。”
寒焰也愣了，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眉头皱，又只能无奈叹气，算啦！不与凡人计较，如今是正事重要！
方郁言见他叹气，只当他谎言被揭穿，无话可说，摇头：“做军医可是吃力的事，你这么小，别吃不了几天苦就逃了，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寒焰看看他，忽然笑：“你这人心肠不错啊！”
方郁言一愣，这小鬼的念头是怎么转的？
少年随意的晃晃头，看了看四周，笑道：“我是来救人的，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明采玉在哪里？”
这句话才让方郁言真的呆住了，一皱眉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寒焰傲然：“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能救战鼓之伤？”方郁言眼中神色闪动。
“能。”
“跟我来！”他拉了少年往帐外疾走。
寒焰任他拖着，嘴角不由得挂起一丝媚笑。
莫羽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寒焰竟然是在自己的军帐之中，更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救治采玉的战鼓之伤，听完方郁言说明之后，不禁欣喜若狂。
“当真？！你能救他？！太好了！”他拉着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乐得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揉了揉，看得边上的方郁言目瞪口呆。
寒焰笑着任他抱了揉，千年，好怀念的怀抱啊……
走进屏风内，明采玉看着寒焰的眼神令莫羽颇有些不适，然而想想也难怪，毕竟两人是如此相似……
“二位出去一下好么？”寒焰对莫羽和方郁言道。
莫羽皱眉：“为何？”
方郁言更是不愿意：“你能治，我不学着点怎么行？”
寒焰坚持道：“我猜你不想看到他等下痛不欲生的惨状，他要吃的苦头，你想不到；至于你……”他看了一眼方郁言忽然笑得狡黠，“我怕你看了以后，发现自己学不了，自卑。”
方郁言愣了一下，笑笑也不坚持，拉了莫羽退了出去，留下寒焰与明采玉在内厢，相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