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对吉祥天意图逐鹿中原之事虽不多加干涉,但事遇莫召奴,俩人却又不时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形。“召奴……会是因为召奴吗?”想起他那会要了人命的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手中握着泣龙怨,潜藏的情感总会激荡起些许的感触。想他如今又身在何处?但转念一想,相见总不如暗自惦记来得好,做出了那样令他伤心的事来,他还能拿什么面目见他?怆然的摇了头,潜意识下他又催紧了脚步。眼看着吉祥天修练的内室就在前面不远之处了。
戒备的踏入内室,雕镂着云雾山形的屏风之后,是一座白纱勾环的帷帐。那是吉祥天平日所调息之处。尔今纱幔之后,兴许是空无一人了。但他却不懂为何坚持要来?只明白有股意志是他所无法违悖的——
蓦地,见纱幔虚掩白影一抹,会是她吗?
望夜疾步趋前欲一探究竟。手中泣龙怨迅然斩落白纱,来人现出了真面目。
只可惜落入眼帘内的白衣人,并非所寻之人。
“雪舟?”望夜疑惑的抬起眉毛,见他戴冠帽,着和服,打扮的极像名东瀛人氏。这顷刻间,他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其中所隐藏的内情,是令人好奇的。
“嘻!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雪舟素手撩起了纱幔气定神闲的打起招呼。
“奚落的话,就省下吧!”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正因明了这张无害的笑颜底下包藏了多少不逊于吉祥天的祸心,所以他即刻起了离行之意。
“走这么急?”雪舟故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可是偷偷留意着望夜阴晴不定的表情。
“嗯?”他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看来话是奏效了。雪舟得意的扬起了漂亮的唇角,姿态慵懒的自帷帐中起了身。他闭起了平时叨念不休的嘴,装傻也似的散步绕到桌边,倒茶竟吃了起来。
“你不预备接着说吗?”刻意顺了他的意,望夜没好气的冷声问道。
“不想说了。”饶富兴味的欣赏他起伏的神情,笑着弯起了优美的唇线。
“很好玩吗?”望夜沉着嗓子讽刺道:“同吉祥天玩弄别人的人生很有趣是吗?”
雪舟闻言连忙无辜的答辩起来。“看来你对我误解可真不浅啊!我是我,她是她,岂可同一而论?”
“一丘之貉,多言无益。”望夜一脸蔑然的转过了身。
“尽管如此,你也不见得会对我动手不是吗?”雪舟净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口吻。“你可是个恩怨分明的男人。”
“哼!”望夜提步欲行,却再次遭话语阻拦了下来。
“要走就走吧!若你真放的下,我也无话可说。”
怕是三言两语,轻易动摇了故作漠然的身影。“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他停下了脚步,雪舟这才道出今日的主题:“临东海岸,三日后,他将返回东瀛。”
望夜愕然抬起了眼,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你会去吧?亲爱的泪痕?”像是故意刺伤人心般,雪舟刻意喊出望夜亟欲遗忘的名字。
望夜陡然一怔,这名字底下曾收藏着关于莫召奴的一切回忆,可如今他却连些过往的只字片语都想不起来。顿时间,他不禁为这段感情感到可悲,他实是找不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填补这心底错落的空虚。“去或不去,你会介意吗?”试图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佯作漠然说道。
但眼前这男人却好像故意挑起他的怒火似的!“随口问问罢了!去不去随你。我可没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唷!要不,这消息就算对你的赔礼好哩!”大方的做出毫无诚意的谢罪,他雪舟可委屈罗!
“哼!”恼怒他的话究竟哪句才是认真,念头一转,望夜当下头连回也不回的掉头便走。
见目的达成的雪舟也再无出口挽留。仅是目送他的背影,收起了玩心的脸庞上,有着一丝苦笑逐渐搁浅。他凭门而立,平静的神情里,不意间捕捉到了几丝的茫然。“羡慕有个知道心疼你的人,这样的幸福,我怕是连到死的那一天都触碰不到吧!”心事,或许会在孤寂中扯出几分怅惘,但却永远不会有人同情。当远处的身影逐渐聚成黑点之时,雪舟默默阖上了眼前纷飞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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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召奴怔坐镜台前,心不在焉的解下了顶上的头饰。随着琉璃簪抽起,细柔的发丝如绢似绸,滑顺的披散身后。他凝视着铜镜内那张秀丽的容颜,同时也憎恨起镜中人的身份。
在镜台上,有套搁置了多时的大和服饰。
他意兴阑珊的看了它一眼,无意做出多余的举动,仍任它整整齐齐的叠置在那儿。恁自呆然的坐在镜台前,一片沉寂中,他突然忆起了某个人。“九锡也该离开冰河雪原了吧?”梳着发,他兀自对着铜镜说起话来。会忧心,是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朋友。
“交代之事,亦不知顺利与否……”记得九锡君是中原唯一见过他穿戴和服的人。如今,当一切又即将重新回到原点的时候,这心中伤口的缺痕,可补得全?
陡然站起身来,莫召奴的脚步看起来有点颠踬不稳。忽地!他愤然袖手一挥,将台上的铜镜等物扫落了一地。怔了怔,他又一脸挫败的坐了下来,两手捂住秀丽脸庞,他试图和缓失控的情绪。
纵使满腔不愿,他又能如何!权力这牢笼对他而言太陡太峻,他已无力攀越。
“雪舟君!”双拳猛然垂落桌面,嘶吼出口的声,不免怀着几分恨意。“总怕你一再让人伤心啊!”虽泫然欲泣,可眼泪却没有落下来的权利。硬是忍下的情绪,他的神情里净是一片肃穆。他缓缓解开了腰上衣带,最终还是亲手褪下了身上的白纱外褂。“莫召奴?也该是消失的时候了。”结束不是戏言,而是彻底的断绝。再披褂而起,他是花座召奴,是背负着背叛大和罪名的罪徒。
* * *
“我都安排好了,三日后,就有好戏登场了。”
一双犹胜女子白皙的手出奇不意的搭上莫召奴肩头,灯影摇曳下,只见他因过分亲腻的碰触而身子为之一僵。
愕然于他的警觉心竟丧失到此地步,直到有人贴近身后,他才知晓雪舟的到来。他不自在的别过了身,仍不回予任何答应。
“沉默是你表达谢意的方式吗?”雪舟佯怒挑着眉头说。
“雪舟君——”莫召奴平静的拿开肩上的手,他神情凛然的站起了身说道:“你的要求我会做到,一切会在返回东瀛之前结束。”
秀丽的眉眼里,他扬起一股沉静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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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东海岸,海上有艘船正卸帆准备靠岸。同一时间在海岸的另头也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在晨雾薄漫下仍隐约可见一顶四人抬行的华轿连同随行卫士数十人,浩浩荡荡前来。
不久,轿夫们落了轿,下轿之人是雪舟。难得庄严的神色,见他不苟言笑默默伫立岸边,那期盼的眼神,似乎在等候谁的到来。半晌过后,一名容色绝艳的女子莲步婀娜的步出船舱。
正是失踪多时的吉祥天!
* * *
望夜小心翼翼隐身岩后,默默观视一切的进展。他最终还是听信了雪舟的话,真宁可相信有那么点渺茫的机会能见他一面。但——
即使见了面又如何?无力的背脊贴靠在湿冷的岸岩上,一声叹息悄然逸口而出,他有本事从东瀛手中带走他吗?
“召奴……”见他的想愿虽在心中成了形,却还是盼望它不要成真。一成真,他或许就真的远离中原了。暂且按下杂乱的心绪,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两人身上,此时岸边俩人似乎交谈了起来——
* * *
“老实说我还真怀疑,您雪舟真有替组织图谋的打算吗?”见雪舟对伐战中原一事多次推托,吉祥天更是酸言酸语讽道。
闻其言,雪舟犹仍面不改色,仅佯笑道:“这是当然。论功劳,在下自然没您这位中原的同志来得尽心尽力啊!”
“你!”吉祥天怒拂其袖,这家伙就只有嘴皮子功夫发达。恼他老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无视吉祥天的不满,雪舟仅微微蹬起了脚尖,举手眺向远方低声说道:“暂且按下你的脾气吧!家丑可别外扬。有贵客临门了,“我们”得先拿出点待客之道来。”
* * *
那人是——
一只男人的手出奇不意的搭上他的肩,适时稳下了望夜的冲动。
他转头一观,身着紫衫的美青年,他记得他是谁。九锡君,停云阁的贵客。
“别轻举妄动。”来人拉他隐入岩后,沉着注视着眼前的一举一动。望夜冷眼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这头也陷入了一片沉默里。
对他,总有股莫名的妒意。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他对莫召奴而言是特别的——
九锡君发觉他异常沉默,眼尾略略扫了他一眼。“知道吉祥天为何会放过你吗?”他的注意力仍不忘锁定前方。
“我只是她闲来无聊的小把戏不是吗?”望夜相当不屑一顾一脸。“对她而言,我也构不成叛徒的条件。”
九锡君无可奈何的抿起了唇轻笑道:“难道你就任人这样呼来喝去吗?”
“哼!”望夜别过了头去,怕是见到他眼底的嘲笑。
怎知意外寻常的口吻里,只有九锡君的一番语重心长。“若真为召奴,就好生爱惜自己的性命吧!”
“什么意思!”听来格外刺耳的话,教他不自觉拧起了眉头。
“没别的。只希望你顾全大局。”
“何谓“大局”?!说穿了不过是群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了图谋私欲的借口罢了。吉祥天,尸老运千古,雪舟……就连你我也不例外。”
“哈!你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九锡君轻扬嘴角,对望夜一番露骨的话语似乎不感到介意。“可也有很多事不适用付出就能收获的道理啊!”笑里隐约透露出几分沉重的意味。
“喂……”
“瞧,召奴来了。”九锡君低声说道,巧妙的将话题重心转移到了前方。
“你的惊喜指的就是这个吗?雪舟君。”莫召奴见着吉祥天,一脸蔑然的说道。
“召奴,我有份惊喜送你。”今早起身前,莫召奴蓦地想起了雪舟前一晚临行抛下的一句话。然而他的话,碍于当时并无意追问,只直觉到笑里的字眼是不怀好意的。走至案边,在瞥见案上静置的黑绢之后,当下便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九锡,这就是你与雪舟君的协议吗?”脚步不由自主走到门口。试往门外一探,先前门外护守的卫士早已奉令撤离。“临东海岸……还是要我去吗?”漂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
当他举步跨出门槛之前,他明白此行将会是一个了断。嘴角的笑掩去了缠身久时的病容,朦胧的前景他几乎可以预见。
“哼!阶下之囚,气焰还真不小!”吉祥天瞅着雪舟扬声道:“你可别假公济私!倘若莫召奴今日仍坚持不交出文诏,休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文诏是吗?”莫召奴皮笑肉不笑的自袖中取出了黑绢。“在这儿,不过……”他袖手招摇,冷不妨的将黑绢抛入惊涛骇浪的大海之中。
“啊!”一时来不及反应的吉祥天愤然的被迫接受莫召奴此番公然挑衅的举动,眼睁睁看文诏在海面上浮现金色文字过后,又再度被汪洋无情吞噬而去。
“莫召奴!”她二话不说,掌心有股气劲怒而正逐渐成形,霎时间,无形掌气作势劲发,火速击向莫召奴——
“住手。”正当战火一触即发之际,雪舟忽地挡身于前,袖手一拨,他轻松化解了莫召奴的危机。他一边喝住吉祥天,一边又是从容不迫的笑容。“吉祥天,你眼底还有我这个特使吗?”
“哼!你替他挡下一掌,是否表示还会有第二次!”
“这就得看你的诚意而定了。”即使她怒火冲天,他依旧气定神闲。
“少跟我耍嘴皮子功夫!你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是吗?”
“不是我,是将军……”一句话,他当场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她闻言容色为之一变。
“有人密报你独揽大权,伺意反叛组织。”
“众人皆知我对将军忠心耿耿,究竟是何人诬陷于我?”
“倘若密报的人是我的话,那你觉得可信度有多少?”雪舟眯起蓝眸语带威胁的说道。
“你!”
“要不?”雪舟坦承道:“我何必带这么多人来“欢迎”你归国?”
“你敢设计我!”吉祥天铁青着一张脸。
“非也。怪也只能怪你对东瀛了解得不够透彻,我们除了自己,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尤其是身为“异邦人”的你——”
莫召奴站身一旁,彷佛事不关己般。他冷眼看待眼前情势的演进,没有任何言语。
* * *
晨雾湿重,紧紧笼住临东海岸。吉祥天一脸寒霜,细长的丹凤眼愠然瞪视着嘴角轻扬的雪舟。
不久,浅色唇轻启,她开口问道:“打算结束游戏了是吗?”迷蒙清冷的雾气,逐渐酝酿出诡异的氛围。
雪舟扬起浅浅笑意,冰蓝色的眼瞳里漾起令人费解的情绪,“你何妨当我是良心发现?”
一句答非所问,吉祥天眉间拧起不悦之色。闻此话,她似乎相当嗤之以鼻。“哈!野心家若有良心可言,那你身后那位“兄弟”又何以落得今日如斯凄凉?有家归不得,有兄信不得,就连……”
“吉祥天,莫非你只会逞口舌之快?”雪舟微微眯起双眼,眸底隐约透射出冷冽的寒光。
他不会在意身后的莫召奴会做何想法……当然,他也不该在意。虽然知道,身后那双眼神,似乎就这样一直牢牢注视着他……
吉祥天冷笑,“哼!吉祥天的格局岂会拘泥于小小方寸之地。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打算要结束?”欠了欠衣袖,她略往前踏出一步,凌厉的眼神,是不容躲避的质询。
雪舟佯叹了口气,嘴里突然既是无奈又是沉重的诉苦起来。
“唉……你都这样欺负我兄弟了,我还能置身事外吗?”他嘻皮笑脸的扬了扬手。“而且,我这辈子最讨厌阴险的家伙了!”
谨慎的心思,早已留意到现场透露出的不寻常讯息——
瞥见随行前来的侍卫们神情有异……莫非——
他心中猛地一惊!机灵的他连忙暗暗调息运气,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