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拭泪痕刀————焰剑

怀疑的眼光不自觉的飘往吉祥天，正巧揽进她嘴角那抹不意浮现的诡笑。察觉事有蹊跷，他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匆匆瞥过在旁的侍卫，显然，在场众人五形都浮现了毒气入侵现象。

“该死！”雪舟暗自在心底咒骂道。毒气虽未对根基深厚的他造成大碍，但无形中竟也销去他三成功力。突然想起身后还有抱病中的莫召奴，他连忙回头一探，却发现他低垂着头，似是体力不支的瘫软在地。

“召奴，你还好吧？”话语中，是他无意遮掩的关怀。
莫召奴仅低摇着头，他无力抬起那张会让人望而生忧的苍白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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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匿身岩后多时的望夜，其实若无九锡君在旁牵制住他，恐怕已不幸遭逢池鱼之殃。早赶在望夜冲动之前，九锡君便强行按捺下对吉祥天暗中放毒的怒气，反倒沉着的安抚起旁侧惴惴不安的男子。　　

“耐耐性子！若真要帮忙，就别让自己成了累赘！”话虽如此，他倒是十分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若非吉祥天的人马已先行被秋水宴牵制住，他又岂能这样有恃无恐的冷眼旁观。

望夜心不在焉的看了九锡君一眼，当视线再度回到前方的时候，只听见吉祥天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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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斗吗？”吉祥天优雅的撩起肩前一绺长发，尖声的说道：“就凭你也敢跟我斗！别忘了我兵符在手，再过不久，停云阁的精锐尽出，届时是谁听谁的话，这事可得有个定论。”

揽入她一副胜券在握的的模样，雪舟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吉祥天，光是文诏的教训对你而言难道还不够吗？你当真就那么信任我交给你的会是真的兵符？”温和的口吻里虽净是挖苦之辞，但这时候，他也只能相信九锡君的办事能力。

他无视吉祥天错愕过后又迅即铁青的面孔，背过身去，兀自搀扶起地上的莫召奴。一手拉起他之际，一手便主动的探上他的脉搏。就在指尖意外触及异常的冰凉之时，他蓦地神色凝重的沈声问道：　

“你，又发病了吗？”莫召奴别过头去，沉默无语。
“看着我！”雪舟命令的语气中，多少带了点恼怒的意味。
听见他的话，一脸惨白的莫召奴，仅浅浅一笑。
“这副无用之躯拖到今日，何幸？今日让我来，不就是为了“结束”？”
“可你不该连中毒之事也隐瞒了下来。”雪舟粗鲁的拉他坐了下来。无视吉祥天在场，温热的掌心立即抵上莫召奴的后背，看样子是打算先替他稳定住伤势。
赶在掌心的温度渡入体内之前，莫召奴推开了疗伤的手，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省下你的真气吧！别再白费你的功力了！”
雪舟闻言，拧起了他那一双秀致的眉。
在旁的吉祥天此时更是嘲讽的说道：“怎么？雪舟，记得当日我在心筑情巢发掌击向他之时，也没见你这般心疼过——”
“吉祥天！”冰蓝色的眼，瞬间迸起一丝火花。
相形之下，莫召奴倒不以为意的浅笑，“这世上任何事对我而言都形同虚设，我不想争。然这情势，也不容我再争。吉祥天，今日你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若仍要坚持兵戎相见，我绝对奉陪。”

“你有那本事？”
“想对付你的人多的是，何劳我费心——”莫召奴把原应充满火药味的话说得淡然，却都是事实。
吉祥天凝视着自信满满的莫召奴，想起孤立无援的自己，刹那间，她沉默了下来——
“你，希望我救你？”片刻后，她蓦地打破僵滞的沉默言道。
雪舟以为自己错听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向她。
“你会肯吗？”莫召奴有气无力的回覆，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求生意念。
“不怕死吗？”
“当然怕。可你的言行自始如一明白的表示出“你容不下我”的讯息。既是如此，我又何苦逼你说出违心之论来蒙骗别人也蒙骗自己？”
他抬起眼深深的看进吉祥天若有所思的眸子里。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吉祥天，你不是个勇敢的人。因为，你连对自己也不诚实……”
莫召奴最后的一席话，让吉祥天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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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救你的只有皇玉。”吉祥天蹲下身去探上莫召奴的脉象。眼底微微敛去了先前杀戮的锋芒。　
一旁的雪舟神色戒备，目不转睛的瞅着她的一举一动。“皇玉……”迟疑的自怀中掏出一黑色小锦盒。他万万没料想到原来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盒匣中，居然装有救命的秘宝。在将之递给她的同时，他内心踌躇着，“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

“否则如何？”吉祥天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杀了我吗？哼！”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锦盒之上，嘴里却仍滔滔不绝的激怒着雪舟。“若无法信任吉祥天，大可拂袖而去。我想这点小伤，应该难不倒东瀛首屈一指的神医吧？”

雪舟知道她意在嘲讽自己，对她的话，倒也非分不以为然。眉间浅折的不悦之色，渐渐转变成对莫召奴伤势的担忧。
“吉祥天，可以了。”莫召奴席地盘坐。“我相信你。”
回身一个虚弱的笑容，让吉祥天迷惘了。她犹疑的打开锦盒，惊见盒中物灿红如焰，确是皇玉没错。
想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信口哄骗九锡君，未料这失传已久的神物，居然还有重现江湖的一天。
所谓世事无常就是如此吗？是否再怎样争强好斗，到头来终究还是捞得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无论是文诏，权势，抑或手中这皇玉……何以她每每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对他人而言总是轻易唾手可得？
骗局！
她的一生，说穿了全然是个骗局……惆怅的想起硕果仅存的同志九锡君——
当初恼他使性挂冠求去恼他傻，到如今仔细扪心一问，或许他才是真正懂得明哲保身之人。埋怨自己多年来替东瀛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是到头来呢？孤军奋战的她，究底还是不如一个雪舟。

想起如今一无所有的她，优美浅扬的嘴角，不禁掠过几抹苦涩的笑。浅色蔻丹轻轻划过莫召奴的背脊，在旁护法的雪舟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他很想乐观的把这潜藏的危机当作转机，但却还是免不了冷汗直流。更遑论岩后伺机而动的两人也是看得胆颤心惊。反观莫召奴，倒是一脸安然自在的神情。

吉祥天取出红艳斑斓的皇玉。将其置于掌中后，以气将之悉数化为细碎的结晶。度量似的食指在滑至当日打入寒气的穴位之时，立即反手为掌，赭红色的晶体迅疾化为一道焰流击入莫召奴体内。

听见莫召奴闷哼一声，众人摒息以待——
“要救他吗？”吉祥天心底起了挣扎。正当她打算再击出第二掌的同时，众人的期盼在一瞬之间悉数化为惊愕。莫召奴仰天呕出一口黑血的同时，雪舟愤然的强行阻挡下她欲落的掌劲。

“我就知道你不能信任！”一把扯过她皓白似玉的手腕，吉祥天满意的瞧见了雪舟眼底净是背叛过后的怒火。她不以为意的笑了开来，无视他正欲击落自己天灵的手掌。就在一掌正欲落下之际，一抹紫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攫住了他的攻势！

“住手！雪舟！”
回眸又是一脸淡漠，雪舟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怎么？你要多管闲事吗？”冰蓝色的眼瞳冷冷的扫过九锡君焦急的面容，最后又回到吉祥天脸上。“我怎会去相信一只狡诈的狐狸！”

吉祥天闻言不悦的挣开雪舟钳制住她的手，语带嘲讽的回道：“是你亲自断送了莫召奴的生机！别把责任净往别人身上推！”
“嗯？”闻言，两人同是一脸错愕。下意识回头欲探视莫召奴之时，地上早已空无一人。对于莫召奴的失踪，九锡君顿时间倒是心里有数。他知道是谁趁他们争执之际悄悄带走他。他适切的挡下雪舟亟寻的脚步。因为吉祥天的话语已然明白的透露莫召奴他…已经错过唯一的一次机会。他自我安慰似的想道，与其寻他回来让他等死，倒不如让他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这或许是对他最大的慈悲也说不定。

“把话说清楚。”雪舟沈声说道。隐去平时的散漫，浑身凌人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第一掌意在逼出他体内久滞的寒气，接下来的第二掌，意在活络他封冻多时的血脉。如今在最佳时机内缺了第二掌的助力……”
“如何？”九锡君不解的问道。
“万一血脉无法自行畅通，在日日呕血的情况下，待他元气尽丧，最后必定枯竭而死。”吉祥天以不具任何温度的口吻缓缓道出缘由。他不怕这些话会伤了在场的两个人，倒是相当感谢他的错误判断顺道除去了她先前的心烦意乱。

“所以雪舟，这可是你所谓的报应？哈哈哈——”吉祥天皮笑肉不笑的说后便拂袖离去。
“真没有补救的办法？”仍企图盼回一丝希望的九锡君蓦地唤住她。
“那不是我的责任。”这样的语气，才像吉祥天会说出口的话。初阳下，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荡泛起点点金芒。她微微阖上了双眼，怅然的掩去她当年立誓欲雄霸天下，野望的眸光。

九锡君目送吉祥天远去，心中顿时也感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想不透吉祥天为何会在最后关头转念帮莫召奴一把？这之中的契机，却也微妙的换得了她离去时的云淡风清——

倒是雪舟，一脸旁若无人的漠然，九锡君见他迳自眺向海的对岸，看样子对于吉祥天的去处，他似乎不甚关心。
“九锡君——”听见雪舟唤他，他下意识回过头去。不意却对上雪舟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流露过的表情。他疑惑的看着向来总是冷眼旁观世事的银发男子。尔今——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没后悔过任何事……”晰白的手掌，因紧握而瞬间失了血色。
茫然的话语凄迷的传达进九锡君耳里。他虽也对事实感到无力，但在历经几多风风雨雨之后，敏感的知觉似乎也随同麻木了不少。他迎上前去，苦涩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与活在懊悔中，倒不如想点办法来弥补吧！更何况幸或不幸，现在还言之过早……”

嘴里的释然，是否也同样印证心中的想法？这就不得而知了。常听人说“争命”。但面对既定的宿命，真争得过吗？
“欠召奴的，我会连本带利的还他。”雪舟的眼，怔怔望着海的尽头，他的低喃，九锡君并没有听见。
他面露疑惑的看着雪舟俊秀的侧脸，他望见雪舟眼底难得的孤独感，静静的随同飘散的长发，在风中独树一帜……沉寂的空气，也让他一度沉默了下来。
信任这种东西究竟是建立在何种标准之上？不安使人彷徨；胆怯使人猜忌；越深的敌意就越造就深沉的执念。随着时日一久，寄身于内心深处那道无形的魔障，便形成了所谓的成见。

“雪舟——”担忧起莫召奴的下落，九锡君试探的唤了陷入沉思的雪舟一声。青年回望时的若有所思，实教他印象深刻。
“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瞧他一副煞有其事的郑重，九锡君只好楞楞的点了头。
“可以请你闭上眼睛吗？”雪舟轻轻的笑了。
从他毫无防备的笑容里，九锡君想起了初邂逅时的莫召奴。两人的影像，意外竟在瞬间重叠。
他依言照做阖上了双眼。正当问号在心湖化出无数涟漪的同时，在他唇上，蓦地透来了轻轻，冰冷的触觉。
九锡君心头不禁为之一怔，原来一直以来——
慢慢回想起与雪舟结识的过程。脑海中记得住的，竟净是些两人争执的片段……
向来言辞犀利的雪舟，愤而拂袖离去的雪舟，扪心一问，出发点总是为了自己好的雪舟……
突然有股冲动想打破与他的约束，但却蓦地听见他沙哑的嗓音，闷闷埋进了自己的肩窝里。
“别张开眼睛……”确定九锡君依言不动后，雪舟才又呐呐道：“谢谢你……”
霎时，浓烈而蔓延的悲哀，同时在两人心上哭泣着。
九锡君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
想开口安慰他，但抬起的双手却只来得及扑进一片虚无的空气里。当他再度睁开眼之时，满襟的泪痕，是雪舟离去时的无言道别。
从没想像过再见面的情景会这样令人难堪……打从望夜带自己避进这隐密的洞穴里来之后，莫召奴便回避着那道始终凝视着自己的视线。
他背过身去拉起衣袖拭去嘴角残余的血丝，却迟迟不敢运气。
犹豫于吉祥天那一掌虽除去了胸口久窒的不适，但，这伤未免也去得太过轻易……
他收敛心神，坐在地上梳理起自己的黑发。懊恼原先配戴的冠帽掉落在路上，他苦于散乱的发丝，但又对它感到束手无策。不久天色便暗了，沉寂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柴火燃烧剥裂的声音。

敛目稍歇之后的莫召奴羽睫轻扬，背对的黑眸，略略瞥过壁上晃动的影子。
对望夜，他不想说，也不打算说。有些事在心里看开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壁上身影似动不动，不久，影子站起身来，他知道望夜正朝自己走了过来。

沉厚的气息在身后停下，望夜不发一语，沉默在扳过莫召奴与他面对面之后打破——
还能视而不见吗？
莫召奴望见他眉宇间深折的忧伤，是他带给他的折磨……他幽幽的望进那对沉郁的黑眸，清醒的理智还是硬生生让他狠下心来。别过头去试着不去看他，心想无论如何他都得回东瀛去，又何苦还在此剪不断，理还乱？

望夜抿着嘴角不苟言笑，抗议似的拉过他冷汗薄沁的手，默默将一把沈铁之物置上他手中。
莫召奴诧异回过头一瞧，是泣龙怨……不解的看向他，迳直揽进他嘴角浮掠的一丝苦涩。
“我不需要它了。”望夜说完便站起身来，离去时的坚决，让莫召奴感到失落。
“刀，可是刀者命。”他强起笑颜道。
“我说我不需要了。”望夜冷冷回道，“因为你也不再需要我了。”深郁的黑眸扫过苍白的容颜。
被剥蚀的伤口至此，鲜血淋漓——莫召奴强忍下眼眶泛起的酸楚，心想冷漠原是为了护全他的性命，没料到最后反倒逼他步上绝路。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他不禁双眸低垂，“你别这样……”哽咽的话语数度就要逼下泪来。

“我说的是事实。”望夜努力维持平和的语气，深怕一个不小心，情绪便在瞬间溃决开来。
遗憾的是这样的用心，莫召奴并不知情，只当他是认真了。他凄恻阖上双眼，才知道自己又蓦地被拥进一双温暖的臂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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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狠不下心来……望夜双手拥着怀中轻颤的人儿，感受到他温热的泪，随着自己贴近的体温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