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君呐呐笑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莫召奴自信还有自保能力,不劳你费心——”莫召奴俐落拢起手中折扇,方举步刚越过九锡君之时,他却蓦地拉住他的手臂。
“你为何就不能体谅我的苦衷?”九锡君满目神伤的凝视着他漠然的侧脸。
“在做与不做之时,你早已有了决意不是吗?既然做了,就勇敢承担后果吧!别再拿苦衷来搪塞当借口了。”
这么多年来,你终究,还是无法挣出世情的枷锁吗?
也许……当初助你成立天朝署便是错的……
记得你那时候对权势的向往,不由得使我担心你将会自此沈沦于欲海。权宜之计,姑盼天朝署的设立,能暂缓你的野心。没想到在多年书香的薰陶下,你对江湖事依然跃跃欲试……
你对于我可说是无微不至。但你真的明白我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只盼能寻回那段过往。
那淡泊无争,能伴我长谈交心的九锡君……
莫召奴木然甩开他的手,一转身便踏入九曲瑶红。雾白的身影虽在入林前曾犹豫了一会儿,却再也没回过头来……
林前的九锡君却一动也不动的痴痴伫立原地,一直到莫召奴的背影完全化为一个黑点为止……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第一章·暗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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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传栗加上殿!”
富丽的殿堂之上,突来的暴喝是王者的怒眉腾腾,之后换来了整室的缄默。
居下的臣属亦丝毫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们静静迎接这场即来的风暴。就在众人皆低垂着头以示对王上的敬畏之时,栗加将军披挂一身黄金战甲,不可一世的大步跨入大殿。他自然而然也留意到众人关注的眼光,可他的心底迳直感到雀跃得意。他自信他辉煌的战功,绝对不逊于败战又客死异乡的兄长栗胡分毫。待他昂首阔步来到王者座前之时,便恭敬的半跪了下来。
“栗加,你可知罪?”
平静的口吻,锐利的眼神,让他纳闷。“臣不知身犯何罪。”
“谎报军情。”殿堂之上王者饱含的怒气,显然蓄势待发。
“臣不明所以,请大王明示。”
一旁身着白银色铠甲的青年出列转身正对栗加,铠甲刺眼的光亮,让栗加难受的眨了眨眼。“栗加将军,舒沐瀚未死……”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揽入对方惊愕的表情之后暗自在心中嘲笑起来。可怜的猎物,死到临头还不知!欣赏猎物垂死前的挣扎,可是他唯一的乐趣。
“银座飙手!你说谁未死!”
“舒海国余孽——舒沐瀚。”冰冷的语气,恍似一种死亡的判决。银铠青年遂而退回臣列,转身时的银色折光,悄悄回过栗加的颈项。
“怎么可能!”原先的意气风发,栗加这时脸色倒是惨白的吓人。
“你好大胆!连孤都敢欺瞒!”赫丹王气极拍桌而立,却见栗加闻声连忙跪地叩求。
“大王圣明!大王圣明!那日坠崖死的,的的确确是他没错啊!”
“喔?那银座飙手在中原见到的人又是谁!”未待栗加辩驳,赫丹王便示意殿外勇士将其拖出大殿。气愤的目光再也不看栗加一眼,因为他软弱既没有承担错误的模样,只会让他感到分外痛心。
“大王饶命啊!大王请再给臣下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惊恐的声音,随着王者的手一挥逐渐消失。栗加被两名壮硕的殿前武士,强行拖离内殿。
行刑官看了呈罪的文件一眼,对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将军,毫不迟疑的丢下执刑的木令。刽子手的刀,如蛇信般吐露阴冷而迅速斩落。在冷清的刑场内,蓦地漫天红花扬落。
殿内。
“银座飙手,勿需孤再多言,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臣告退。”银铠青年颔首而恭敬回禀。微抿的嘴角继而撇过一抹冷冽的笑意。舒沐瀚,你可要等着我……
* * *
在回转天朝署的路上,九锡君突然想起今日武林大会上那道莫名出现的剑气。那道剑气夹带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相当锋锐外放。看来中原武林毕竟还是卧虎藏龙,组织若打算要进犯中原的话,想必还得再静候一段时日。
“罢了!无名剑气之事,还是丢给舞造论去烦恼吧!我还是先回去向凤昭容打探秋水宴的后续情形再另做打算。”怎知回到天朝署却不见凤昭容的踪影,正当九锡君心底觉得纳闷的同时,脚步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房门口。意外——
屋内亮着的灯。
心中蓦地浮现的疑问,让他正欲推开门扉的手尾随犹豫的脚步一同止住。
“怎么?你连自己的房都不敢进吗?”
咄咄逼人的“问候”让九锡君不悦的拧起了眉,可他还是依言推开了房门。
夜风流动烛光影焰摇曳,随着不定的烛影,端坐灯下的邪美女子漫身雪白,一头柔顺的银色长发散披直到腰际。金色的眼眸托出一身欺霜赛雪的白晰肌肤。简言之,女子整体给人一种清艳而不妖的感觉,只是过于漠然的神情,正如她遍身的颜色般让人感到冷若冰霜。
“九锡君,我等你好久了……”冷淡的语调,没有一丝久候的不耐,但也不具丝毫温度。
“你是谁?”九锡君冷眼观之。
“吉祥天。”银发女子自袖中拿出了红日轮,证实了身份。
“莫非组织又有任务交办?”
未料九锡君保守的询问,却惹来银发女子轻轻一笑。“怎么着?嫌麻烦到手?”女子斜眼睨着他,十分显而易见的取笑语气。
“犯不着刻意挖苦我,有话便说即是。”他按下满腹疑惑看着跟前美丽的女子,更相信事情绝非仅仅拜访这样单纯。
“你有天朝署,而我呢,也自有我暗藏的势力。”她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回答九锡君的问题,修长的手指,轻捻起一束发丝娓娓说道。
“那又如何?”九锡君推开了微掩的窗扉,黑眸望向庭里漆黑的景色。
“你想“独善其身”?”吉祥天看了他一眼,“可别忘了,你我都是在东瀛手下做事……”见他仍是一片静默,她刻意中断谈话,兀自梳弄起肩前细柔的长发。
“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九锡君专注的视线还是搁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外头,任暗色的眼瞳深深植入黑暗。
“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吉祥天话中带刺的对背对她的青年说道。
“我在听。”
桌上的烛焰,因突然增强的风量,火光竟晃动的厉害。
“组织认定“天朝署”将是成就大业的基石,在你手下多年下来的经营,相信已有具有颠覆中原的实力。如今若再加上我天外方界易水楼的势力,该是觅食的时候了。”吉祥天冷冷的口吻,透露出无穷的野心。
九锡君愕然转身看着她,从她的眼中,他只揽进一股邪恶之气。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彷佛什么都能牺牲似的。真能什么都不在乎吗?他颓然退了数步。微抿的唇角黯黯撇落一抹自嘲,他连国家都能背弃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狠下心肠?有所觉悟的勉强自己振作起精神,“首要目标是谁?”说出口的沉重却让人提不起劲来。
“心筑情巢。”吉祥天语气平和的掀起另一迭汹涌的暗潮——
一旁的九锡君久久未作声,先前推开的窗扉,蓦地打进夜风,轻易灭了整室光亮。
房内黯淡的光亮是取自外头的星月之光,吉祥天轻轻笑了笑,自怀中取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烛火。她打趣看着九锡君复杂转换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吗?”
“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紧握的拳因强忍的怒气,指尖几乎要插入肉里。
“嗯?”
“当初东瀛是如何允诺我的!”九锡君愠然的眼底黯黯浮掠过一抹受欺的怆然。
“那是你的事。”吉祥天迳自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以我的投效,换取莫召奴的太平。这就是当初的约定!”愤怒,已让他无觉于掌心传来的痛楚。
“九锡君,组织不会违约……”
吉祥天虽然语气坚定,但却仍然无法让他信服。“哼,那莫召奴之事又该作何解释?”他没好气的说道,心里相当不满对方的反覆无常。
“上级要的是文诏。”吉祥天难得耐心的对他的疑问做了解释。
“文诏?与他何干?”九锡君听得一头雾水。
“那不是我的问题。”
“吉祥天你——”这女人怎么可以回答得这番理所当然!
“若由我出手的话,难保不会出差错唷!”吉祥天浅笑道。平和的语气,不难嗅出威胁的意味。
“所以?”九锡君挑起眉,这才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
失控的情绪已逐渐平静下来。原来……
“聪明人,莫召奴之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可别让我对你这位同志失望啊!”
冰雪般冷然的态度,让人察觉不出期望所在。漠然的话语,毫不隐讳表露出她的不以为然。
九锡君默默无言,怔然见吉祥天披袭一身冰霜之色,无声无息消逝在夜的尽头……
第二章·袍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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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要将整个人撕裂般的痛觉直达全身各个细胞,悠悠醒来,应是遍身血痕的身躯,却已经过妥善的上药包扎。当迷离的目光逐渐聚拢成一个焦点之时,榻前,站着一名白衫美貌少年,嘴角正搁着浅笑。
“你可醒了。”
望夜悬了满腹的疑问,起身匆忙,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只有尽速离开一事绝不能再拖累他人!大汗的杀手,不知何时再来纠缠……怎知才一下榻,眼前便蓦地一暗而失了重心。
“小心!”及时搀上的双手稳住了颠倒的身形,“你伤势初愈,为何不以好生休养为先?”
“阁下救命之恩,来日,必当涌泉以报!”连日来的昏睡却使得嗓音听起来分外干哑,望夜报拳言谢过后,再度步履蹒跚的往房门走去。
“哼!看来我是枉做好人了。”少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气恼的意味,略略扫了他一眼,视线便又别了开来。
“我并无此意……只是……”笨拙于情感的表达,多少溢乎肺腑的话竟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只是我也不希望救的是一个轻贱性命的笨蛋。”见他无以为应,少年续道:“若不嫌弃此居鄙陋,请安心在此养伤吧!我自会负起一切后果。”
望夜拧起眉,对于他的坚持感到相当莫可奈何,不一会儿,眉心一松,似表同意的在案边坐了下来。“多谢。”他抬起头来慢慢熟悉眼前异于荒野山林的居室景致。房内的布置雅卓别致,斯文抒洒,隐敛书香气息。然而也在这个时
候,他才真正瞧清楚救命恩人的模样。
长居大漠,看惯了粗犷的男子,对于眼前这名无论身形抑或容貌都过于纤细秀美的少年,他着实有点吃惊。见他趋前沥药,他藉机偷偷端详了起来……
在少年随手挽起的发髻上,斜插一支蓝采逼人的琉璃簪。如瀑流般细柔的黑色长发飘逸身后。雾白纱的外褂,更托出柳眉星目的少年一身超尘绝世的气质。他的五官第一眼兴许会给人过于文弱的印象,但在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之后,望夜便立即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不知为何,在那对清澈灵秀的眼神之前,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无所遁形……
慢慢回想起那夜陷入昏迷前误以为的降天神只……
想必就是他了……
一想至此,他不禁为自己的愚昧感到好笑……
“嗯?”殊不知他的失神全教一旁的少年毕览无遗,他冷不妨的递上了药碗。“把药喝了吧。”
望夜微愕的抬起双眼,恰巧对上少年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呐呐扬起嘴角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的伤势若无法复元,才真的对不起我。”
望夜接过药碗,一时也不急着饮下,顿了会儿便又启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问阁下大名,以便他日……”
少年轻轻蹙起眉头,接着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语。“我救你并非是为了要你图报。你若真作此想法,倒也枉我一番好意。”
“我又失言了,还望阁下莫怪。”自知理亏的望夜一心致歉,也不管碗内的汤药烫嘴与否,作势便一口喝下。
少年见他这急于证明诚意的举动,漂亮的唇角取笑似的漾了起。他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空碗,“差点儿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莫召奴。这里是“心筑情巢”。”
望夜疑惑的凝视着他,他甚至连他是谁都不问!这样的做法,难道不觉得太过冒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些话,就搁着别说吧!心筑情巢是个平静的地方,我不希望有任何武林是非秽了这里干净的空气。”莫召奴神情淡然的收拾着桌面,并不介意他会对他的话作何感想。
“等等——”见他即将踏出房门,望夜情急唤住了欲行的身形。
莫召奴纳闷的伫下脚步。
“我……”望夜原想将自己的身分据实以告,但他更明了坦诚的后果仅是再多造一名无辜者。他总不能忘恩负义让救命恩人因遭受自己牵连而蒙受不幸……
“我说过,请以养伤为先吧!”莫召奴笑着弯起迷人的双眼,便转身掩上了门扉。
望着那道掩去的身影,望夜心中不禁一片戚然。
他不问他的名,也不问他的过去……不在乎吗?不在乎他是怎样的人?座推开了窗扉,自窗外,飘进了片枫红。他顺手抓在掌上,想起了四季寂寥的大漠,双眼缓缓阖了起来。
如今抓得住的,恐怕,也只剩下这个了。
* * *
东瀛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只是为了文诏?召奴究竟又和东瀛有何牵连?还有——
吉祥天之事该让凤昭容知情吗?她兴许能替自己拿些主意。可是自秋水宴一别之后便再也不见她踪影……
九锡君耐心在议事堂上候着,等候凤昭容的出现。
不久——
“拜见署长。”檀口轻吐儒教古音,艳丽的女子一双秋水星眸顾盼生姿。
“你上哪去了?”九锡君问话的口气显然有些不悦。
“署长不在的前几天,署内恰好出了些细故,因状况迫在眉睫,所以昭容便擅作主张先行处理。还请署长原谅……”凤昭容秀眉微蹙,低垂的视线不敢直视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