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流 下————水勿

"你想复国？"
"没错！我不甘心，我要替我的亲人报仇！"
听出她心中永远也消散不去的恨意，叶水寒紧紧地握住袖内指尖，一阵杀气从身下涌起。
若水深深地凝视着那苍白的容颜，似要印在她的内心深处一般，随后她半跪在地上，嘴边绽放着一丝柔情，"怎么样，很难受吧？在你临死的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昔日的痴情再次在她眼中浮现，软软地声音在耳边低拂，"虽然是我亲手下的毒，但到这一刻为止，我对你的心始终没有变过......只是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真的没有办法，希望你能够明白。"
紧握地双手渐渐松开，叶水寒缓缓睁开黑眸，一向平静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恐怕你会失望，我早已发现你和魏国使节在背地里相互勾结，我又怎能不做防备？我把汤倒了......"
"不可能！"若水一下站了起来，失措地不断摇头否认，"蜥蜴之毒无色无味，你不可能察觉的！"
"我当你师父，且能没有过人之处？"叶水寒一把抓住颤抖的手，将她拉到在地，瞬间冰冷的右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淡淡道："你不想死的话，就滚出去！"
被摔倒在门旁的若水，慌乱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屋外飞奔离去。
一抹腥色涌到咽喉，叶水寒压制着身上的剧毒站了起来，挣扎地摇摇晃晃走到了雁书的门前。
"师父！"看见脸色青黑，嘴边流出黑红的血液地师父，雁书失声地急忙搂住不稳的身体。
"不要多问"炙热的剧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朦胧，叶水寒艰难地嘱咐道："雁书，你将我的女儿带上，背着我离开这里！"
"是！师父！"
又是残叶凋零的一天，秋天，对于他们，是离别的季节。
叶水寒被朝廷责罚，监管于叶府八年......雁书时常看见师父恍若隔世的看着一草一木，双眼朦胧，带着痛彻心扉的释然。
若水重返晋国，数年后掀起晋周之战，血流成河......唯有夜深人静时，她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眼里水雾四起，冰冷的流过脸颊。
生死涅磐
灰色染满了苍穹，白色的雪花在空中旋转，飘落而下，碰触在冰冻的黑泥那一霎那化为了一点泪珠。莲月心久久独伫在雕花的檀木窗旁，目光随着一片小小的白点流动，它一点一点散落下来，温柔的，悲伤的，哀怨的，似极了凝固在若水淡唇边的那一丝情殇的笑颜。
"莲......"依坐在旁，注视着莲月心那悲悯深沉的目光，瑾瑜似是也感染了那淡淡的哀伤，轻轻问道："最近，你总是眉宇轻锁，眼神游离......你到底怎么了？"
夹杂着残雪的寒风吹动着暗青的衣裳，莲月心静立的身影带着一种无法诉说的情愫，"人生苦短，随着岁月的流逝，你会恍然发现，原来珍贵的记忆少得可怜。"
"你怎么突然感慨起人生来了？"瑾瑜眉间暗暗蹙起，心扉里的某根心弦似被轻轻拨动。
缓缓转过身来，莲温柔澄澈的目光笼罩在正低下眼睫的瑾瑜脸庞，"瑾瑜，我知道你心里依旧没有放下他，从你接过我手中那枚残缺的青玉那刻，你就没有真正的放下。"
"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瑾瑜扭过头去，平静地声音中隐隐有一丝波动，"莲，你不明白深陷风花雪月之地，等待有人带我离开的那份期盼......我整整等待了十八载，等到花开花谢，青春将逝......"
"有些情愫，你只是不愿意，不敢去面对而已"一丝怜惜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瑾瑜，当年的寒水一别，他逃离时眼中的绝望，痴迷，我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绝望，痴迷？"唇边勾起浅浅的讽刺，"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呵呵，跳水那一刻他还确认我会不会游水呢！"
"瑾瑜......"盯着那双透着恨意的黑眸，莲月心的心绪渐渐飞舞到遥远的虚空，"情爱会让你曾经玲珑剔透的心，好似雪落成泥，不见天日......只有往事尘封，蓦然回首时，你才会恍然发现爱恨其实只是一线之间。"
瑾瑜纹丝不动地沉默坐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愫悄然爬上了心头。
"今日跟你所说的这些，只是希望不要让恨意掩盖了你真实的心灵。"良久，莲月心才缓缓走到床边，拿起一件披风，话语一转道："不是要去药店吗？走吧......"
身子微微一震，若有所思的瑾瑜急忙走到莲的身边，执意拿过披风後两人朝楼下走去。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冰冷的地面，阵阵寒风却掩不住隆汇长街的繁华热闹。官道中，身着蓝衣，腰佩长剑的男子策马奔驰，手饰店外，系着丝带，青丝飞扬的女子笑盈浅浅......莲月心他们闲庭漫步而行，注视着繁华一景时，依旧抹不去心中那即将战火纷飞的阴影。
走过字画店时，瑾瑜匆匆朝里面一瞥，便察觉到了凝视自己的一丝熟悉的目光。脚步稍缓，他再次朝里面一视，不禁顿住了--青衣男子正挽着一名红衣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随着瑾瑜游离的目光，莲月心不禁也跟着微微转头一看，只见一名云鬓高高盘起，黛眉凤眼的女子正柔情地斜视着眼前之人。身旁的眼角含笑的男子似有些惊讶，痴迷的凝视着瑾瑜--这分明就是当年那个满脸爱恨纠结的宋旭！
"泽生！"宋旭轻轻地推开身边的女子，眼中带着深深的喜悦低唤道。
"公子是......"瑾瑜淡淡地瞥了眼莲月心，客气回礼着。
"在下宋旭，曾与你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公子你已经忘记了"眼底滑过一丝黯然，宋旭僵持了片刻，才拉着那貌美如花的女子介绍说："这是在下的内人，沉梦。"
"泽公子好"微微作福，沉梦那勉强的一丝笑容下挤出几个字，试图掩饰她内心的惶恐。
瑾瑜一脸淡定地注视着眼前两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这痴情，冷漠，惶恐的三人，莲月心眼前有些恍惚，前世的一幕与此情此景交错起来。
花开花谢，日起日落，悠悠岁月弹指间。
一个天边染满苍黄流云的黄昏，稀疏的枝叶投影下岁月流逝的光斑，漆红的雕花暗阁，镂空的檀木门早已褪色剥落，它们无不透露着凄凉，孤寂。
发髻花白的叶水寒，扶着松动的栏杆慢慢走在这个曾经莫不熟悉的庭院里，目光四处游走，带着无尽的诧异和悲凉。当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怔--这熟悉的声音原来从未在自己的心中淡化过，依旧那么清晰地停滞在那一刻。
"很惊讶吧，晋国的皇宫竟然和重前的叶府一模一样......"注视着步履蹒跚，却仍然散发出淡淡清辉的那抹灰影，若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爱恨，悲喜交织--他依然高山仰止，不可触摸的深深独伫在她的心田。
苦涩的声音在庭院内响起，叶水寒急忙回头，眼底抹过一丝哀伤......他和她相斗数十年，犹如白色和红色，注定对峙，即使偶尔融合，却最终只能越发的泾渭分明。看着她铅华尽褪，昔日那美得让所有男人痴迷的容颜已经凋残，剩下的是浅浅的皱纹，寞落的双眸，他的眼中染满了痛楚，半响，他低低地说道："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我会向朝廷保住你的性命。"
"保我性命？"若水幽幽地盯着他，冷冷的声音中带着嘲讽，怨恨，"我已经一无所有，你来可怜我？"
"不！"他不由走上一步，似要诉说什么，却又哽在了喉中，最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轻柔回答："难道我们就不能不互相争吵，不互相伤害，处理下我们的问题？"
若水凝视着眼前之人流露出的一丝温柔，数十年历经沧桑的寂寞痴情，开始萦绕心田，纠缠不清。可是她逐渐明亮的黑眸又暗淡了下来，他和她生死相逼，早已无处可退，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
"叶水寒......"若水忽地转过身，直直地盯着那双平静的黑眸，语调中透着无尽的伤感与不甘，"你应该知道我曾经在那里渡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一直在等，等到有一天你可以摆脱世俗的礼教，与我在这里长相厮守！"她的眼神似是飘到了那个爱恨纠结的过去，越发激动的说道："直到那天晚上......我以为，我的梦醒真的实现！谁知道我换来的竟是你对我的冷漠！你给我的绝望！"泪水从她的眼眶滴落下来，流淌在苍白的脸颊，"如果你肯对我好，让我留在你身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一切......完完全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僵住一旁，沉默不语地微微侧向一边，眼底激起一层无法察觉的痛苦，"我知道你恨我，我确实有负于你......"
"我不要听这个！"声音徒然升高，近似疯狂地打断了他的说话，若水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致死不忘的容颜，她淡唇微动，犹豫地开口道："我只想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那再也无法维持那一脸的淡然，所以选择沉默地转过身去，来掩饰自己的眼中的挣扎，矛盾。当慌乱失措地从床边逃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是那么肯定的深爱着她， 从来都没有丝毫的怀疑过......
"到底有没有？"显然，她没有放弃，她也无法放弃，她的一生就是唯一为着这个答案而孤独活着，"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会不会改变注意？"
他沉默了，他曾经挣扎过，矛盾过，想要抛开种种在这里和她厮守终生。可是，他最终，自始自终都没有打破道德，伦常的枷锁......
"不会！"冰冷的字眼，刺透了若水破碎的心。
"为什么！？"
"有违伦常，于情不和，于理不容！"他回头看着她，摇摇头，眼里有的只是沉重的罪孽。
玄冰般的字眼重重地将她的心扉彻底敲得四分五裂，不可名状痛让她窒息，颤抖的声音从唇边溢出："你这是真心话？"
叶水寒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敢开口，怕那一丝不自然的声音被她识破......
若水幽幽地凝视着灰衣，良久之后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释然的微笑......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很轻，很轻！
叶水寒听见了她轻轻后退的脚步声，想要立刻转身跑去抱住那个早已千疮百孔之人，可心底纠结的痛与爱使他根本无法动弹......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绝情，冷漠！若水细眼弯弯，双唇紧抿，早已放置牙间的剧毒被咬碎了，一丝剧痛让她失去了平衡。
重重跌倒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叶水寒一颤，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袭遍了全身，顿时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她的嘴边正涌出源源不断的鲜血，红得发黑，红得刺眼。
"若水！"叶水寒本能地飞奔而去，紧紧搂住渐渐失去体温的她，右手颤抖的，不断的想要擦拭去她唇边的鲜血，却越抹越多......
"师父......"若水看着那双苦楚，悔恨的双眼，眼泪从她的眼眶滚落，是幸福，且甜蜜......她终于读懂了他那份厚重内敛，求之不得的情，"师父，你还......记得这支寒雪牵魂萧吗？"
触摸着她手中的碧笛，叶水寒不断地重重点着头，他怎么能忘记，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那年......我才八岁......"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的声音却越发的坚定和幸福，"我一直把它带在我身边......师父，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通过它找到你的......"
晶莹的东西在那双从来淡定的眼中滚动，他感觉到她的呼吸，似有似无，好像随时都会消散而去......能回应她的痴情，她那今生来世的誓言，唯有紧紧的拥抱......
感觉到这今生最温暖，也是最冰寒的拥抱，若水努力地在唇边挤出一丝昙花般的笑颜，"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她终于说出了一生都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句话，今生在无憾事......嘴角含笑的，颤抖地伸出右手，想要抹去师父眼边一丝水雾......手伸到了半空，却忽地垂落下来，重重打在叶水寒手上......
叶水寒轻抚着若水渐渐失去光泽地头发，泪水从眼眶里一点点渗出来，他们在也不用相互仇恨，相互折磨，终于能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时光仿佛倒流到那个红叶纷飞的那天，叶水寒恍如隔世般珍惜地抱起那冰冷的身体，平静地朝暮色中走去......空中，划过一道道黯然，凄凉的泪光。
莲月心静静地看着眼前相互对视的三人，雪花还在飘，似乎永无止尽--前世的若水执着於叶水寒，用尽一生换来了他的两个拥抱，而叶水寒执着於心中的那个道，让彼此爱恨纠葛，悔恨终生......冥冥之中，命运通过那支承载誓言的碧笛将你我再次轮回，再一次相遇，给彼此一次重生的机会。
迟 暮
目光清冽地扫了扫眼前这名女子，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恐慌，顿时，瑾瑜的心田隐隐缭绕起一缕恍然前世般，似曾相识的感觉......淡唇轻抿，他平静地回答："夫人真是国色天香，宋兄好福气！"
"泽公子真是羞煞奴家了"沉梦低下眼睫，羞涩地朝后退了一步，巧妙地掩饰住了那苍白得有些吓人的脸颊。
"呵呵......泽兄......"视线从未从瑾瑜身上移动丝毫的宋旭，终于明眸微动，正欲含笑的上前一步，才发现瑾瑜身边一直还另有一名男子，那人一袭灰白衣衫，静然而立，似是注意着灰色下的那一片片旋转，飘落的白雪，显得心温和怡淡，
"这是我的一位好友"还未等莲月心开口，瑾瑜便连忙走到莲的身边，轻靠在灰白的衣角，嘴边盈笑浅浅，"莲月心，莲兄。"
侧脸注视着宋旭衣袖里有些卷曲的手指，沉梦强压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婷婷袅袅地轻挽着夫君，走到了莲月心他们面前："莲公子，见你们挺面生的，可是从外地而来？"
"夫人好眼力，我等确实是从泉州而来"察觉到瑾瑜那淡淡扫过脸颊的目光，莲月心依旧从实回答。
"泉州！？"回头亲密地看了看那双依旧镇静，清澈的黑眸，沉梦对着莲月心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那里可是繁花似锦的花都，是公子的家乡吗？"
"嗯，的确是在下的家乡。"
"那......你身边的泽公子也是吗？"
听出了沉梦的弦外之音，莲月心顺势捂胸掩嘴，溢出一阵咳嗽声，回避了她的疑问。
"莲！"长眉紧锁，瑾瑜急忙扶住这病弱之人，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焦虑，担忧。
墨眸紧紧地扣着眼前的一切，眼中迅速划过一丝难以看懂的光芒，沉梦抽回挽着的右手，独自谨慎地朝前迈了一小步，"莲公子一脸苍白，可去看过医师？"
"我们正是欲往药店而去的。"正弯腰凝视着莲月心的瑾瑜，丝毫未察觉出他背后那丝复杂的眼光。
一直沉默不言的宋旭，静看着今日有些不太寻常的沉梦，终于走上前去，侧身若有似无地挡在她的面前，盯着瑾瑜轻轻问道："你们是要去哪家药店？"
"同仁堂"平静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看着这冷漠的背影，宋旭的心中拂过无尽的伤感与悔恨，自己还在期待，还在奢求什么？昔日之人早已远去，是被自己亲手所杀！这眼前之人不过是有着相同面貌的另一个人罢了......
"泽公子，你们去同仁堂怎么朝右边而去？"发觉宋旭那明眸中染满的痛楚，沉梦目光微冽，闪过一丝无法察觉的恨意。
"同仁堂不是一直都在东沉街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