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逍,你态度好一些,对他不要太冲动了。」梵克忍不住劝道。
冲动?再也没有什么会比那时突然吻上墨钰的举动更为冲动了。凌逍懊恼的想撞墙,当下铁定是精虫上脑,对着那张丑脸,居然也吻的下去!
但……真的是一时冲动吗?真是精虫作祟吗?
墨钰伏在他身下颤抖忍痛的媚态,一幕幕划过眼前,凌逍心跳加速,却不敢再往下深思。
「很抱歉,墨先生已经退房。」五星级饭店柜台服务员恭敬的说道。
「不可能!」凌逍一阵错愕,那男人和他纠缠到深夜,现在不过是上午九点,才几个小时而已!
「我没有欺瞒您的必要,墨先生确实已离开本饭店。」服务员训练有素的保持微笑。
「他什么时候退房的?他回美国吗?搭几点的班机?」凌逍不可置信。
「这……这是客户的隐私,恕我不能告知。」服务员为难的拒绝。
梵克将傻眼的凌逍拖到一旁,用手机拨了通电话,挂断后,不一会,一个胸口挂着资深经理名牌的男人,走到两人跟前欠了欠身。
「梵先生,您好。」
「墨钰是何时离开的?」梵克压低声问。
「半夜三点。」
「半夜?」梵克狐疑的挑起眉。
「墨先生搭乘的是私人班机,随时待命,所以……」
直到此刻,凌逍对于墨钰显赫的身世才有真实感,男人的身边必要时会团绕随扈,男人往来的不是菁英就是高层,男人开出的支票可以拯救一个中型企业。
而这些,墨钰从不在他面前呈现。
资深经理走了,留下一夜没睡、脸上挂着熊猫眼、身上衣服皱巴巴的两人。
「算了吧。」梵克拍了拍凌逍的肩膀。人回美国,没戏可唱了。
「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那关哥怎么办?」凌逍大皱其眉。
「那如果是我说算了呢?」关振山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一脸严肃。
「关哥。」凌逍呆呆地看着瘦了一圈的关振山。
「是梵克知会我的。」略微解释自己的到来,随即赏了凌逍头顶一记爆栗。
「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吼叫声,你不怕记者,总要为小克着想,他是当红艺人,那些八卦周刊把他描的还不够黑啊!」
「他本来就黑了,还怕谁来说三道四呢……」忍不住哼了声,这下连梵克都狠踩他一脚。
「你这傻瓜。」揉了揉凌逍茶色的头发,关振山挑眉调侃,「小克都跟我说了,居然为了我去牺牲色相哪!」
「……也不是啦!」凌逍尴尬的想挖个洞躲。
「其实,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不这么执着知道亚伦的遗言了,无论他原谅我与否,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关振山眼中依旧埋伏难解的悔恨,但神情却非常平静。
「我不会动用那笔钱,也不会再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即使公司倒闭,即使我穷途潦倒。」
关振山已心如死水,负起一个名叫夏亚伦的十字架,愿用一生来赎罪。
见挚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凌逍那股不爽再次涌上心头。
「就算问不出夏亚伦的遗言,至少也要问出他的墓地!」他硬气道。
没道理白白跟那老男人耗了这么些日子,对着那张丑脸,床也上了,吻也亲了,谁吃亏谁占好处还未定数咧,他凌逍没这么便宜,被耍着玩的!
「小逍……」关振山无奈叹气。
「关哥不要骗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没有只字词组,关哥至少会想知道他葬在哪里吧!」凌逍扬声反问。
「知道他葬在哪里又如何呢?」关振山苦笑了一下,眸光飘远,「关哥不骗你,他死了,就葬在我的心里,我每思念他一次,他就活回一遍,好像他从没死过。」
凌逍执拗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会问出来的,夏亚伦的遗言、夏亚伦的墓地,我都会问出来的。」
「人都走掉了,你打哪去问啊?」关振山好笑的说。
「梵克,我知道你一定有管道可以知道墨钰的住处。」凌逍把视线投向梵克。
「你就别再添乱了。」梵克拒绝。
「什么啊!」凌逍不服,分明是拐着弯骂他。
「墨钰对你很宽容了,你不要再去招惹他,我真怕你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麻烦。」梵克对他这位兄弟的任性知之甚详。
「你不帮忙,我也能找别的方法。」凌逍眉眼一扬,作势离去。
「小逍你……」怕他惹祸,梵克一把抓住他肩膀。
凌逍不悦地甩开他手,「少对我说教,不帮忙就滚一边去!」
梵克一愣,好友倔强烦躁的情绪、异常执着的意念,尽收眼底,他诡异的盯着凌逍,看得凌逍直蹙眉。
不禁勾起唇角,看来凌逍一点也没发觉他自己对墨钰的在乎,早超出过去他交往过的那些男男女女,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浑小子!
「算我怕了你。」梵克懒洋洋地笑,「找到墨钰没问题,但我要跟你一起去。」
第四章
美国·旧金山
矗立在海滨区的墨氏大宅有别于周遭邻近充满欧式风格的别墅,是一幢纯中式的建筑,木造结构内小桥亭阁,柳枝垂畔,令人有种置身古中国的错觉。
墨钰伫足防尘室外,隔着一整墙的透明玻璃,面沉如水的凝视室内阖目平静地躺在白色病床的男人。
「钰先生。」管家在他身后欠了欠身。
「会客室的两位贵宾还是不肯离去吗?」
「是的。」五十多岁的艾尔点头,一头梳理整齐的银发微微晃动,「两位先生坚持没见到您就不走。」
墨钰轻不可闻的叹了声。
墨氏大宅分成好几进,会客室在最外一进,专为接待来路不明、意图不清的客人,今日便有两位从一早待到黄昏的贵宾来访。
「会不会墨钰根本不在这里?」凌逍焦躁的走来走去。「都耗了一整天了!」
梵克瞟他一眼,「你还挺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嘛!」
「要不然我大费周章飘洋过海来这里做什么?」凌逍瞪眼。
「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搞不好你对墨钰日久生情,对他念念不忘啊!」梵克弯了弯狭长的眼,笑的像只狐狸般狡黠。
「我?对他念念不忘?」凌逍怪叫,「你饶了我吧,对着那张丑脸,我没把隔夜饭全吐出来,是我本领高好吗!」
梵克噗嗤一笑,「瞧你说的,那你还把人家拆解入腹、吃得一干二净?而且……」上扬的狐狸眼闪烁玩味的光芒,「吃了还不止一次,是吧?」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竖起浑身毛,凌逍又气又急的大声反驳,「老师没教过你要日行一善吗?我是禀持着同情怜悯去抱那个老男人的!像他那种货色,白白送上门我看都不会看一眼,要不是为了关哥,我……」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平静温润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上好杉木制成的厚实木门,在装置精巧的电子设备感应下滑开,淡淡的杉木香气逸动,门后院檐,霞光洒落,男人静静伫立。
梵克与凌逍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墨钰一身英式典雅的休闲线衫搭米白棉长裤,削瘦颀长的身躯被夕阳拖出淡淡斜影,他没有过人俊朗的五官,但却散发出令人感到舒适的气质,低调、简敛、成熟,依旧如在香港那夜初见时,独树一帜,令人难忘。
但梵克敏感的从他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窥见隐隐流转的忧郁,如丝缕般难以察觉,却深沉而绵长。
「墨先生。」他礼貌的问候,小心翼翼的打量墨钰的反应。
「你好。」墨钰对他颔首微笑,眸光轻轻扫过凌逍,「坐吧,两位。」
管家添上热茶,其间是令人尴尬的沉闷气氛,梵克用眼神催促凌逍开口,偏偏刚刚还一副心急样的凌逍,此时却面色冷滞,一语不发。
迫不得已,梵克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墨先生别介意刚刚的话,小逍只是一时……」
「没关系,那没有什么。」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梵克,微微一笑,沉静中带着些许自嘲,「凌先生对我的观感评语,我非常清楚。」
凌逍一僵,微微胀红了脸。
「我以为……」墨钰沉吟了一下,「那一夜我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他直直地凝视凌逍,凌逍却别开了脸。
「我也说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凌逍避着他的脸,墨钰只能见到那倔强而抿直的唇,他无奈一叹。
「如果你是为了我隐瞒之事而恼火,我道歉,如果需要什么补偿,请尽管说。但我不能强迫淘儿说出亚伦的遗言。」
男人真诚恳切,眼底脸上无一丝虚伪,但那文风不动的沉稳却像一把烧在他心头的火,凌逍倏地盯向墨钰,眯起眼,像是要把他看穿般。
「说什么补偿……真是可笑,你当我凌逍是谁!?」他哼声嗤笑。
「那么你意欲为何?」迎上他的目光,墨钰坦然而冷静。
凌逍眼中射出冷光,「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揭穿?你把我当小丑吗?看我这样绕着你团团转,处处讨你好,很好玩?很可笑是吧?」
「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凌逍覆上墨钰搁在椅把上的手,紧紧地攫握住。
「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你喜欢我,心甘情愿跟我上床,我还记得我抱你时,你有多兴奋,我吻你时,你有多沉醉,我压住你时……」
「住口。」墨钰轻轻地吐出这两字,面色如瓷,玉似容颜中透出苍白。
「为什么要我住口?」凌逍扬声反问。
「你觉得难堪吗?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被我这个年纪小你这么多的男人压倒?呵呵,这也难怪,你长成这样,除了用钱买,很难再有其他男人愿意满足你吧?夏亚伦的事,给了你一个好机会,看我免费送上门,你心里开心的不得了,是不是!?」
「不要再说了,凌逍!」梵克低喊,如果可以,老天干脆劈下一道雷,打昏这个浑小子算了。
墨钰紧闭着唇,全身彷佛落叶般颤抖,黯然的黑眸再也没有最初的怡然,只剩下灰白的惨淡,垂敛下的长长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
掌下的手,冰冷的彷佛与世隔绝,凌逍心头莫名一阵刺痛,他慌的想夺门而出,如果不逃离,他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将这个掩饰不住悲伤的男人拥入怀中。
「你少装模作样!」用粗暴的口吻压抑心脏紧缩的刺痛,凌逍用力攫起他的手,强迫他抬头。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帮我这个忙?只是一句话,难不成我比不上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吗?还是说……」
狂颠的眼试图从墨钰的神伤表情找出答案,某个可能性让他恼怒的口不择言。
「你喜欢的是夏亚伦!?」
这个老男人该死的把他当作一个替代品吗?
「你这疯子!」梵克咒骂,大力拽住凌逍,把他拖离墨钰。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正踩在人家的地盘上,墨钰是何等人物,就算抓了他们两人填海,也多的是让人死不见尸的方法!
「……我想,你真的误会了。」良久,墨钰低沉缓慢的嗓音幽然出声,「我喜欢的……是你。我希望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所以才……」
像是沉坠到很深很深的汪洋底,墨钰神情飘忽,哀伤蒙上那双夜色一般的眼瞳,他艰难地说着,凌逍从没见过他如此难以言语的时刻。
「其实,你没说错,能有机会与你相处,我很开心,但到了最后……恐怕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快乐吧。」墨钰酸涩地淡淡一笑。
「亚伦的事,与其在我身上下工夫,不如好好的与淘儿谈谈吧,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是亲人骤逝,一时情绪激动,我可以把她的联络方法告诉你们两人,也会好好劝她。你们……没有必要再来了。」
墨钰招来管家,递上夏淘儿的名片,梵克收下后看一眼,夏淘儿服务于洛杉矶的市立医院,是个外科医生。
「虽然时间已晚,但我也不留两位用餐了,请自便吧。」
已无话可说,也不对凌逍抱有任何期待,墨钰倦怠地起身,看也不看两人,旋身欲离,凌逍心中一动,伸手拉住他臂弯。
「你……为我留在香港,错过了夏亚伦的丧礼?」
墨钰盈上忧伤的眼,再也没有过往的悠然,定定地看了凌逍片刻。
「我错过与否,不是你在意的重点吧,你在乎的是亚伦葬在哪里。」墨钰平静地说,「既然知道淘儿工作的城市,要找出亚伦的墓地,对两位应不算难事,你……真的不必再为这种事来找我了。」
无声的控诉像火灼伤凌逍,他松开手。
心中恍惚的感觉,从现在起无论他说什么,都再也无法换回墨钰最初率真的喜悦,任何字词听在墨钰耳里,都像欲利用他的箭头般尖刺。
凌逍呆呆地愣住,摊开手心,无形的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悄悄地流逝。
梵克追了出去,在铺着青玉砖的回廊拦住了墨钰。
「墨先生,请等一等。」
顿了顿足,成熟却不显老态的男人,温和的望着他,像个邻家大哥哥。
「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墨钰吧。」
「墨钰……」梵克歉疚的不知该如何启齿,「你真是个宽容的人。」
不置可否,墨钰浅浅一笑,「你不是刻意追出来赞美我的吧?」
梵克鼓起勇气,「当初是我怂恿小逍去接近你的。」
墨钰沉默了片刻,眼神凝向很远的一端,垂落的夜幕侵染蔚蓝的海,墨一般的晕开,就像他深邃的眼。
「你们都很年轻,还是把把感情当游戏的年纪,对他认真是我自己的错,你无须太过耿耿于怀。」
简单的一番话堵住了梵克原本想要为凌逍解释的说词,顿时哑口无言。
「梵克,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他收回眺望远处的视线,看向梵克。
「不会!」梵克急急地回答。
墨钰释然的微笑,脱口一串手机号码,「日后若遇上什么困难,拨这个号码可以直接找到我。」
语毕,他微微颔首,从容离去。
「墨钰。」梵克再次喊住他。
「小逍他……其实很在乎你,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觉,他还不懂自己的情感,不懂什么是爱情,或许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给他一次机会。」
背对着他,墨钰伫足,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停了半晌,才再度启步离去。
荀白克的《月宫小丑》组曲,狂放的自指下琴键中奔腾而出,即使没有原作刻意加入的人声嚎叫,依旧在偌大的练习室内营造出鬼魅般的愤怒呐喊。
在洛杉矶的公演再隔一天就要举行,但凌逍的心怎样就是无法平静。
从旧金山飞到洛杉矶的当天,他跟梵克脚不沾地找上夏淘儿。
她的态度仍是很强硬,但口头已较为软化,他们两人居中为关振山及夏淘儿牵线联系,看情况,只要关振山再多努力一段时间,她应该就会松口。
理应为这结果感到高兴,却丝毫开心不起来,那个终于老实承认喜欢他的老男人,最后黯然神伤的表情一直搁在他心头,像小刀浅割一道又一道,沉甸刺痛。
啪啪一阵鼓掌声打断他混乱的思绪。
「弹得真好。」来自英国的年轻小提琴家安妮娜拍手赞叹,对凌逍的仰慕之意溢于言表。
「这次能跟凌先生合作真是我的荣幸。」她笑容灿烂,明日她是凌逍的特别来宾,专擅小提琴,两人将合奏数曲。
「别再凌先生、凌先生的叫了,多生疏。」后脚跟进的是凌逍的经纪人萧恩,他笑嘻嘻地拉拢两人。
「你们两人同年纪,互称名字就行了,是吧,凌逍?」
凌逍瞟萧恩一眼,阖上琴盖,「随便,我没意见。」
这老家伙打什么主意,他清楚得很,安妮娜是英国贵族后裔,虽然这时代已经不兴为贵族演奏表演而荣,但有朝一日若能在英女王宫里独奏受赏,想必他的身价一定会更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