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
母子俩缩在角落里咬了一阵耳朵,晏娘子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怎么样,娘,你……同不同意?”晏逆昀看着娘的脸色,声音更小了。
晏娘子反复打量了一下儿子,然后抱过他的头:“娘当然不会阻拦你,只不过你要记住,娘也只有你一个儿子,”声音
微微哽咽了一下,“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娘为你高兴,你能做到娘做不到的事情,娘会支持你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
心事,一向坚强的她居然捂着嘴留下了眼泪。
“娘!诶娘你别这样,你怎么又哭呢?快别哭别哭,小心叫人发现了。”晏逆昀手忙脚乱拿出那块意义非凡的手帕给娘
擦眼泪。
晏娘子擦掉眼泪,鼓励地拍拍儿子的头:“好小子,如果需要娘或者你爹帮你,就写信回来,如果发生什么……也一定
会不要瞒着我们,娘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的。”
“娘啊,你别胡乱担心好不好,你的儿子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绝对会平安回来不让你担心的!”晏逆昀咧开嘴嘿嘿
傻笑。
“好啦,都那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晏娘子破涕为笑,“娘给你的匕首带上,说不定会有用,还有这个。”说着从脖
子上解下一个香囊,针脚细密精致,看起来有些不同。
晏娘子把香囊挂到儿子的脖子上:“这是你惜纱姑姑以前做给娘的,娘带着它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带着走,回来
的时候再还给娘。”
“哎!”小心地把岳母大人的女红收进怀里。
“那娘走了,你爹还在外面等着,自己保重。”晏娘子抱了儿子一下,匆匆又离去。
笑着送走了娘,晏逆昀摸着胸口那个香囊,低垂着脑袋回去待命。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不能后退。
“你说什么?你?”镜水砚朝吃惊地大叫了一声。
晏逆昀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搂着他然后掀开帐子看了看外面,再缩回来。
“你没听错,是我。”晏逆昀半个身子露在外,然后将镜水砚朝裹严实:“朝廷里不能没有太师帮着你,而别的人都不
愿意去,现在零时找人你也未必信得过,所以我去是最合适的。”
“可是!”镜水砚朝刚要起身又被按回去。
“你先不要激动,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难得看他那么严肃认真,镜水砚朝不太适应地皱皱眉,也不再乱动:“你说。”
“我这次去,难说能不能回得来,所以走之前我就把过去隐瞒你的事情都说出来,要是我回不来了,与这件事相关的人
,希望你不要迁怒,如果我还能回来,那么……”晏逆昀垂了一下眼,“你要杀也好,或者愿意原谅我,都随便你。”
镜水砚朝预感会听到惊天动的的消息,不安地挨近了他。
晏逆昀也便将他搂在怀里,半天,终于说:“我确实是他的儿子。”
这个他不用多说也知道是谁了,镜水砚朝浑身一震,仰起头直直看着他。
“我那时候如果说真话,不仅仅是我,爹还有娘都会被你杀头的吧?”晏逆昀涩涩地说。
“原来你们串通起来骗朕!”镜水砚朝大怒之下就要起身,被晏逆昀翻身下压去,不由更加恼火,“放肆!”
“你听我说完。”晏逆昀压着他不放,然后把娘带着自己逃跑的事和自己因为惊艳他而混进皇宫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镜水砚朝一直圆睁着眼睛瞪着他,抿着嘴不发一言。
“……所以,让我去吧,我想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你不要说出来,让我留点妄想,去帮你做点事。”晏逆昀挪了
一下不压他那么严。
镜水砚朝一脸受骗上当的表情,还是不说一句话。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做完事就不要回来,也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以后,晏逆昀爬起身下床穿衣服。
“你去哪里?”镜水砚朝掀开帐子质问。
“为了留一条命去帮你做事,我看我今晚还是不睡这里比较好。”晏逆昀很快地穿戴妥当。
镜水砚朝冷笑:“你还会怕死?”
“说实话你要是想杀我我是害怕的,因为我娘听到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哭了。我记忆里她就哭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一
想到这个,我就没有勇气去死。”
“哼!”
“不过娘以前也说过,如果我要爱一个人,那么我要做好连命都给他的心理准备。既然我的命是你的,那么为你而死又
有什么好害怕的。”
镜水砚朝眼里摇曳着某些东西,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晏逆昀走到自己面前,捧起他的脸,小心地吻了他的额头。
……也好,要是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也少了很多麻烦事。
心里蓦地冒出这个念头,镜水砚朝面无表情地说:“准。”
“谢皇上。”三个字说得轻如鹅毛,晏逆昀放开他,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要是就这样结束,也没关系吧?太后那边也总算交代的过去。经过了他发疯这件事情,一直没怀疑过的自己的心意,似
乎不再像最开始那么坚定。为了一个人和太后以及群臣作对,值得吗?自己沉沦得太久了,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晏逆昀秘密地离开了皇宫,跟他同行的只有几个过去没见过他的副手和一两个年轻的太医,甚至连送行酒都没有就赶着
清晨出发上路了。而朝廷这一边,还在讨论着谁去做钦差,互相吹捧推诿,暴露出各种以往掩藏的很好的毛病。
身边突然少个人,不能说一点都不觉得寂寞,镜水砚朝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犯困,还总觉得没做什么也倦得很,而
蝶羽似乎是猜到他们闹了别扭,比过去话更少,只是埋头做事,让本来就人人敬畏他的龙栖宫更加没有人情味。
而就在他忍受不了这种冷冰冰的氛围,决定临幸后宫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你……你说什么?”
刘太医就快要整个人贴在地面上了:“皇上饶命,老臣反复确认过,不会有错的。”
当晚镜水砚朝来到拨月楼,想要看望一下进宫以来就一直被冷落的姝缇,没想到两个人坐着吃饭,本来没多重的烤全羊
肉味在他感觉竟然异常地膻,没吃下多少就净弯着呕掉了。姝缇没有接驾的经验,慌慌张张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还
是把当晚值夜的刘太医叫了过来。
刘太医连连磕头求他息怒,又跌跌撞撞地到外面去开药方子。姝缇不太能听懂复杂的汉话,不过连猜带听也知道了个大
概,这时正不知所措地绞着手帕。
“姝缇,这件事情除了你和刘太医,不许让任何人知道。”镜水砚朝好容易才从震惊中清醒,沉下声音吩咐。
“是,臣妾知道,请皇上放心。”姝缇赶忙跪下。
上一次在拨月楼发生的事姝缇也守口如瓶,镜水砚朝有些庆幸今晚不是留宿在另外两位妃子的宫中,否则人多口杂势必
要传得人尽皆知。
“朕累了,服侍朕更衣。”
镜水砚朝疲倦地说完,站起身缓步走向床榻。
到头来,你还是让朕没有办法将你放逐。
——第一卷·完——
++++++(第二卷:奉旨南下)++++++
第一章:套中套计中计
惠静位于大胤疆土的西南边,从京城车马行路,大约要走一个月的官道。天气越来越凉,冬天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
“好冷啊……”晏逆昀将手拢在一起呵着气,眼神有点空洞地看着前面。
“大人,要不要到了前面去买个手炉?”稍微落在他后面一点的是这次跟着他南下的御史台副使邹彦年,是晏太师慎重
筛选后给儿子的一个年轻人才。邹彦年进入御史台是因为两年前越级上诉检举鹤州州牧勾结地方巨贾趁农忙大放高利贷
,加上本身的才学和晏太师的赏识,直接引荐给了镜水砚朝。当时镜水砚朝刚登基不久,这样的——德才兼备、太师赏
识、敢于检举——人才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惜的是邹彦年进了御史台以后被一直压制着,再也无法有所作为,因此也就
被忘记了。
晏逆昀停下搓手:“啊?不用不用,大家都挨冻我一个人用手炉太不够意思了。没关系!”
邹彦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听到回绝后也不再提起,只是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钦差又多了一份好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邹彦年对这个从没听说过的人物充满了好奇,看他不像饱读诗书的文人,也不像力拔千斤的武士,再
看皇帝压根没来送行,更不像是买官来做或者光凭一张嘴谄媚高攀的人,那么他到底什么来头?
接下来的十几天,晏逆昀随便的个性和凡事都要问大家的意见的行事作风都给了他很好的印象,觉得这个人虽然看起来
没什么本事,倒也不是无能之辈,至少能让愁眉苦脸上路的大家不再私下抱怨踩着刀尖去送死。
他可不知道,晏逆昀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才要事事问人的……
打头的吏部文书祝凡儒和禁军副统领覃骁折返回来。“大人,再往前就进入唐州地界了。前面是唐州鹿岭,要不要吩咐
提前吩咐府尹准备?”覃骁算是一行人中职位最高的,不过也是个副将。
“就这么进去好像太便宜他们了。”晏逆昀搓着手自言自语。
覃骁没听懂他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要还是不要?”
祝凡儒倒像是有什么主意:“不如先暂时停下来,我有些话想和各位商量一下,大人想必也有别的计划。大人看怎样?
”
“好。”其实肚子里没什么主意,但是晏逆昀还是答应。
擦近唐州地界的位置一行人暂时停了下来,六个人——外加两名太医馆太医,避开其他士兵,来到背风处交谈。
“我总觉得就这么进去好像少了点什么。”晏逆昀拔一根草在手里折来折去。
“大人,我是个粗人,您老这么含糊我没法子领会您的意思。”覃骁无可奈何地抗议道。
“你别急啊……我想想。”其实只是想这样进去一点都不刺激,但是要找什么借口比较好呢?
祝凡儒想了想,道:“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大张旗鼓地进入唐州,会没办法发现一些事情?”晏逆昀一拍膝盖:“还是
祝大人了解我!”哈哈,有人帮着圆谎的感觉真不错。
“那依祝大人的意思我们要绕开官府直接前往惠静?”邹彦年皱起眉,“我们这次是做钦差,不是做御史。”他对这个
一直好像把别人的心思猜得很透的同僚很反感。
“非也非也,”祝凡儒摆摆手,“我的想法是,我们分成两路,一路大张旗鼓由地方官员接待,另一路秘密继续前往惠
静。”
“那晏大人在哪一路?”覃骁好奇地问。
“依我之见,大人应暗中前往惠静,我们五个留三个人假扮成钦差,引开地方官的视线,另外两人护送达人继续前进,
更多地了解到惠静的真实情况。”祝凡儒笑眯眯地贡献意见。
覃骁在这方面没什么头脑,听祝凡儒这么说了就点头称好。
晏逆昀看着这一文一武讨论得热火朝天,头上青筋一根一根跳。
娘啊,我小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真没白讲,现实里还真有这么带着往里头套还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
再瞟一眼邹彦年,也是鼓着腮帮子插不上话气得鼓眼睛的。
“哎哎,两位停一下听我说。”受够了自以为是的讨论,晏逆昀赶紧喊停。
看我端出娘的绝代法宝!
“祝大人的意见和我不谋而合,”祝凡儒听到这里露出了得意的笑,“但是呢我觉得这样还太简单了,肯定会被人识破
的。”
祝凡儒可不高兴了:“这怎么会呢?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兵分两路?”
……你迟早要笨死的。晏逆昀把这句感叹咽回去,继续说:“依我看,我们分成三路!”手指晃了晃,“第一路大摇大
摆地进鹿岭,拖延时间;第二路继续前进,透露那么一些迹象让人觉得这一路才是钦差;第三路秘密前往惠静,调查情
况。”
“这样恐怕不妥,人员太分散,恐怕最后难以自圆其说。”祝凡儒在心里想了想,反对。
“我们一共六个人,张太医带着大部分的亲兵假扮做第一队,进城接受招待。唐州人对朝廷有那么深的不满,肯定不会
以为我们就这样过来,所以还会暗中调查,那么祝大人你最足智多谋,就和王太医一起率领一部分人,带着追来的人兜
圈子,让他们以为城里的是假的你们是真的。剩下我和邹大人覃大人和少数几个人就暗中前往惠静查看情况。”晏逆昀
无视他的反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邹彦年开始想反对,可认真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似乎还藏着什么玄机,也就点头:“我赞同晏大人的意见,毕竟
如果要分开,就要有被发现的准备,分成三路会比较安全。”
“要是这样的话,张太医独自扮作表面上的钦差,会不会太危险了?”覃骁不太放心。
“晏大人应该是觉得由我扮作钦差不会让人一眼就觉得不对,派一个太医做钦差也符合此行的目的,而且我想摊明了的
话,应该不会有人敢对钦差不利。”张太医谨慎地分析了一下。他是刘太医的弟子,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
晏逆昀不由赞:“张太医有胆识!”张太医笑道:“大人过奖。”
祝凡儒依旧觉得不合适:“那我和王太医要怎么做?到时候三路人马又怎么汇合?”
“祝大人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肯定自己有办法引开怀疑的人,这一点我对你有充分的信心,”晏逆昀拍拍他的肩,看到
他嘴角抽了一下,“至于汇合的问题,不用担心,张太医出了鹿岭就直接到惠静继续扮演钦差,让怀疑的人大失所望;
祝大人和王太医呢等我们汇合以后再到惠静来,假装是朝廷加派的人手,我们三个会在张太医进城前找到他,就算是我
们被知道了是提前刺探的,那也没关系不是?谁初来乍到不先找人望个风。”
覃骁没什么主意,听他说得那么笃定就同意:“这个主意更完美。”邹彦年也一时想不到什么明显的漏洞,就点头。祝
凡儒倒是想反对,可是就连两个太医都默默点头,他也不好说什么,有点丧气地说:“果然还是晏大人想得周到,既然
如此就这么办吧。”
商量定下,大队人马很快被分成了三组,覃骁安排了手下得力的几个人负责带队保护好张太医,又挑了七八个机灵的跟
着祝凡儒和王太医,最后剩下几个心腹跟自己一起护送晏逆昀和邹彦年。
“那大家的接头暗号是什么?”张太医临行前问道。
“遍插菊花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