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逆昀翘起二郎腿不理他。
“好了,朕不会娶她的,比她漂亮的女人大胤还少吗?朕还不至于稀罕贺兰那一点地。”
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心里很清楚,但是却不能说出口。晏逆昀虽然活得有点没脑筋,但是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两个到底这样混在一起算什么呢?镜水砚朝不是一般的人,不是说娶回家就能娶回家的,两个人的身份谁决定谁
,也是不用旁人说就能明白的问题。平时他很少去想,但是一旦想到就会钻进去出不来。
“还在生气?”
镜水砚朝难得主动地揽过他的头,更加难得地说软话:“你不用跟他们争这些,你和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任你玩。晏逆昀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心里却在不服气地反驳。
“算了,另外一件事你如果不想说,朕也不逼你,你不是朕的脔童,朕也不会用这个来要求你为朕做事。差不多是时候
吃午饭了。”镜水砚朝除了哄过宜斓,还真没这样跟谁说过话,一时间自己都别扭,不太圆滑地下了个台阶。
晏逆昀心里发苦。这个时候要是再不说,就等于自己承认是为了交换才为他做这做那,这是个无懈可击的陷阱,他无论
说什么,都不能不说话。
“你说让人押送过来的赈灾粮款,似乎根本就没发到百姓手里面。”
僵局打破了,可是芥蒂更深了。
镜水砚朝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听到这个消息眉头猛地一抬:“你听谁说的?”
“街上的一个老大爷,他告诉我好多人家都揭不开锅,女儿能嫁的嫁了,嫁不掉的,就卖了。”
“卖了!”镜水砚朝猛地一拍桌面,“大胤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卖儿鬻女的情况,简直是岂有此理!”
看他那么愤懑,晏逆昀也无法继续赌气,声音不死不活地继续说:“还有老大爷说了,不仅没有什么赈灾的粮款,朝廷
还照样让缴税交粮……你怎么了?”忽然发现按在桌面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再一看镜水砚朝的脸色却是一片蜡黄。
“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突发事故让晏逆昀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满脑子只剩下担心。
“没事……”孔雀氅下的手紧紧按着抽痛的小腹,镜水砚朝从牙缝间挤出一句。
“我扶你到床上去!……蝶羽姐姐!蝶羽姐姐!”该忙着扶人上床还是该忙着叫刘太医过来,晏逆昀一时六神无主。
“不用慌张。”镜水砚朝没什么力气地提醒他。这里毕竟不安全。
好在蝶羽得到路过门口的小道士的传话飞快地赶过来了,也猜到晏逆昀会慌得大叫肯定没好事,她刚进门不一会儿刘太
医也慌慌张张赶过来。
行针的时间并不长房间里却是静得出奇,要是有只猫走过也许都能被察觉。
镜水砚朝半躺着,眉还紧紧地蹙在一起。晏逆昀坐在床脚,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地看着刘太医的一举一动。
“好了,暂时没什么事了。”刘太医收起银针,到桌边提笔写字:“蝶羽,你照这副方子下山去抓一副药,煮三次混匀
了再给少爷喝。”
“是,奴婢这就去。”蝶羽瞟了一眼还惊魂未定的晏逆昀,叹气似的摇了摇头。
就她这一个细小的动作,汹涌的愧意淹没了晏逆昀的心,加上刘太医出门前也责备似的低声说了一句“晏大人,您也知
道皇上如今身子不一般,说话做事也该知道分寸啊”,更是无地自容。
“别听刘大人的,这副身子又怎么了,朕照样是皇帝,该管的还得管。”镜水砚朝发白的嘴唇轻轻扯出一道弧线。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而更把晏逆昀逼得无路可退,竟然扑上去抱着镜水砚朝嚎啕大哭起来。镜水砚朝着实整个人吓
得僵住了,倒不是没见过他哭,只是这种边哭边干嚎的……不都是骗糖吃的孩子吗?
刘太医吓得折返回来,在门口的时候被镜水砚朝眼神示意,又摇着头走开了。
“别哭了,又没什么大事。”镜水砚朝稍微挪了挪不让他压到孩子,手放在他后脑勺上温柔地抚摸着。
“对不起……对不起!”晏逆昀把脸都埋进他的颈窝里,不管眼泪还是鼻涕都往上涂。
自己就知道赌气,就知道替自己想,怎么都不会想想这个孩子呢?身份什么的到底哪里重要了,他留下这个孩子还不够
说明心意吗?为什么自己还要逼他气他,还要刺激他?
任他哭了好一会儿,镜水砚朝皱起眉:“你压着朕喘不过气了。”
晏逆昀立刻就爬起来,满脸都是亮晶晶的。
“你这个样子还想做爹啊,真不会羞。”拿了手帕给他擦。
晏逆昀一边擦脸一边认真地保证:“我再也不气你了,也再不跟你斗气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会努力做个称职的爹!”
“先把你的脸擦干净!跟唱戏的似的。”最简单也最诚挚的许诺,镜水砚朝听得心里甜中泛涩。他现在是因为这个孩子
才妥协了又妥协,待日后知道自己的居心,又会怎样呢?他赤诚不掺任何欲图的爱,镜水砚朝每一次听他说这些话,心
里就会害怕。
害怕有一天失去,害怕有一天他觉得自己用心险恶,再也不愿意对自己好。
因为即使晏逆昀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镜水砚朝自己是很清楚的,自己赶到惠静来,不仅有担心他出事这一重,还担心着
他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就连当初决定留下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处能让他不用担心,而不是因为……孩子的
另一位爹是谁。
“砚朝?”晏逆昀擦着脸,突然停下来看他。
“没事,你还是去洗一下吧,擦不干净的。”你也骗过我,所以……
洗干净花猫脸换回男装后,晏逆昀又很快回到床边,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都处于心慌意乱萎萎畏畏的状态
,说话都小心翼翼,话出口想三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他欲言又止很多次后,镜水砚朝直接问。
晏逆昀嘴唇嚅动了一下,说:“我想……要一样东西。”
要东西?印象中他没开口要过东西。镜水砚朝点点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镜水砚朝奇怪地看他。
“惠静可以三年什么都不交的圣旨。”
“……”
“我听蝶羽姐姐说你们来到这里以后直接就上山来了,惠静城就像一座死城一样。我想……不管最后你说的那些粮草去
了哪里,如果几年时间可以什么都不用上缴,应该能过上正常日子吧?你……你觉得呢?”
镜水砚朝沉默了好长时间。
“你不同意吗?”
“并不是不同意,朕只是在想,失踪的赈灾粮款,还有今年收上来的税收和粮食,都去了哪里?”惠静既然有可能叛变
的势力,留下这些军备未免太危险了,如果能追得回来,分发下去也能起到安抚民心作用。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在山下找到了覃骁他们,我让他去找了。”
“你已经交代下去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会什么我到了惠静连肉都吃不上。”
“别人都揭不开锅了你还想吃肉?”
没什么责备味道的反问,晏逆昀手托下巴:“托惜纱姑姑的福,娘和我还没有经历过没肉吃的日子。”
突然在这里提到已过世的母妃,镜水砚朝有些失神。
那个姓袁的人也说自己的母亲和她相识,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可是总感觉是假的,为什么呢?
“那……到底、给……给不给?”晏逆昀一边看他的脸色一边问。
镜水砚朝想了想,阖了一下眼:“好,朕写给你。”
“你写给我我也看不懂啊。”晏逆昀摊开手。
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要怎样?”
“唔……那你写吧,我找蝶羽姐姐教我背下来。”
“不要找她。”
“不找她?为什么,不行吗还是……”
“这种事情不要让她知道。她不方便知道。”
“咦?”
镜水砚朝没打算解释他的疑惑,随意做了个手势就要下床。“你不再休息一会儿了吗?刚才难受成那样。”“不用,朕
没那么虚弱。笔墨什么的在那边的箱子里,你去拿出来。”
晏逆昀笨手笨脚地帮忙研墨,镜水砚朝写完后拿起玉玺盖上,然后卷起递给他:“拿好,要背的话去找英珏教你。”
“为什么找他啊?”晏逆昀对英珏的印象可是一点都不好。
“英珏的身份特殊,朕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先帝就已经从几百个人选中挑定了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专门找人培养,先帝
离开人世的时候给朕留了三份礼物,一是稳定后宫照顾朕的太后,二是包括你爹在内的三位顾命大臣,最后就是秘密培
养的英珏——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督察,在禁军里接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历练。”
难怪这个人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晏逆昀恍然大悟般点头。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成天跟在皇帝身边的应该是小太监吧,为
什么会是个武官,今天有了解答。
“蝶羽的身份也很特殊,她只能负责朕的衣食起居,其他的一概不螚沾。”
“为什么?”因为她是女人?
第二十三章:男主外“女”主内
“蝶羽的身份也很特殊,她只能负责朕的衣食起居,其他的一概不能沾。”
“为什么?”因为她是女人?
“因为……”镜水砚朝瞟了一眼门的方向,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她是太后的人。”
晏逆昀更加不懂:“你刚才还说太后是先帝留给你的礼物,怎么是太后的人又不好了?”
镜水砚朝拉了拉肩上披的孔雀氅,起身回床上:“朕如果娶了贺兰现在的女帝,那她和太后就可以聊聊家乡事了。”
“太后也是贺兰人?”晏逆昀大吃一惊。
“是的,蝶羽是她的陪嫁嬷嬷的孩子,自小就在宫里长大,朕的母妃去世后,太后就将她给了朕,因为进了学堂的皇子
就必须和母妃分殿而居,太后虽然受托照顾朕,也无法细致到每处需要。”
晏逆昀摸摸下巴:“你和她小时候就在一起你还防着她啊?”
镜水砚朝只是一笑:“如何能不防?唐州西边的两个郡,惠静和百鹤,是在大胤初期贺兰割地称臣得到的,贺兰人无时
无刻不想收回这里。”
“是这样啊……”
“所以贺兰女帝知道朕来了惠静一点都不奇怪,太后和蝶羽也算得上是她们的内应,这次是没出什么事,如果出事了,
就算他们对朕一直很好,也是留不得的。”
晏逆昀垂着头:“我明白。”
“这次的事情处理完后,回到京城还有很多麻烦要解决,但愿能赶得上。”镜水砚朝重重吐出一口气,手搭在腹部,微
微闭眼休息。
晏逆昀露出心疼的表情,将圣旨收好,就在一旁陪着他。
一连好几天,英珏和晏逆昀都分头下山打听情况,贺兰的船已经回去了,但那并不能说明贺兰不参与后面的事,因为那
个叫天湖的右相说不定还留在府尹府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暂时不用担心贺兰那边的动作了。”镜水砚朝听完他们俩的汇报,稍微放下了心。
“可是,她们不是还有人留在惠静吗,那个女人可能没走啊。”晏逆昀疑惑。
“但是你的死让她害怕了,短时间内恐怕她都不会再有胆量出现在朕的面前了,”镜水砚朝笃定地说,“除非朕自己去
找她。”
晏逆昀眼里疑光一闪:“你找她干什么?”
“有一些事情,恐怕不得不问清楚了。不过也不急一时,安定好这边的情况,你就立刻跟朕回京城。”
“那邹彦年失踪了还没回来啊。”丢下兄弟可不是他的作风。
镜水砚朝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朕知道他在哪里。”
还是那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回说的是覃骁,因为他虽然总是脑子转不过弯,但是能力并不差——不然也做不到禁
军副统领——省略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手段,他成功地找到了惠静府尹的秘密粮仓,据他自己讲,里面的粮食之丰富,
恐怕从孟迁上任以来就开始积攒了。
“够不够惠静现在的人吃一年?”晏逆昀绞着花手帕问。
“绝对够!一年啥都不做都够吃了,这还不算他们抢起粮食的时候撒地上的。”覃骁终于做成功一件事,胸脯都挺老高
。
“好,你帮皇上了却了一件大心事,回去一定升官发财!”晏逆昀喜得重重一拍他的肩,累了好多天的覃骁被他这么一
拍直接趴地上了。
“起来起来,别那么没用,我还有大事要交给你去办呢!”
覃骁赶忙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什么大事?”
“你拿着钦差的圣旨,去……”
覃骁听得连连点头,晏逆昀话一完他立刻道:“好,我这就去!”
“记住,那个孟迁你要亲手活捉!”
“放心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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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羽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镜水砚朝正从偏门进来,见她不动,便唤她:“蝶羽,你在做什么?”
“啊,少爷,奴婢……奴婢在,”蝶羽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承认了事实,“奴婢在想,家乡那边
还有没有亲人。”
镜水砚朝走到她身侧:“想家了?这也难怪,顺着孔雀河出去,就可以到你家了。你还从来没回去过是不是?”
“是,奴婢是在京城出生的。”蝶羽低着头,连声音都低了不少。
“想不想回去?”
蝶羽有些惊慌:“奴婢并没有想回去啊,少爷,奴婢只是……”
镜水砚朝笑着摆手打断她:“你不用害怕,我不是要赶你回去,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你要是走了我还真会不习惯。
”
“承蒙少爷抬爱。”蝶羽不敢看他,只小声说。
“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留两天,如果你想回家乡看看,也不是不可以,即使赶不上一起回京城,也可以事后自己再回去
。”
镜水砚朝边说,脚步平缓地在不大的院子里散步。
“你把一生都奉献给我们,也该有自己的愿望吧?”
“可是,如果奴婢回家乡去,谁来照顾皇上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虽然没你细心,基本的事还是能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