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旁边的就是九翾姑姑的儿子,你一直惦记的惜纱姑姑已经去世了,他的孩子我没能遇见,不过此去京城,想必有机会见得到吧。”
“诶?”晏逆昀看他说完又拜,忍不住插话,“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袁司晨抬高眉毛,有些讶异:“见过了?”
“啊,是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了,对不起。”
晏逆昀双手合十对着墓碑说:“眠亦姑姑,惜纱姑姑的孩子也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他,我还有娘都会照顾好他。”然后像交代完长辈交给的任务一样,恭恭敬敬地磕头。
“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见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该不会是在秉川见到的那个吧?如果是的话,怎么会不说明白呢?
面对袁司晨责备又疑惑的眼神,晏逆昀干笑两声:“因为说出来不大合适所以一直都没有说,但你确实见过了呢,而且前两天你还跟我打听他的嘛!”
袁司晨的表情一下从脸上流失不见。
“哈,果然被吓到了,”晏逆昀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然后转向墓碑,“砚朝现在是大胤的皇帝,并且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原来……他竟然是……自己不可能战胜的人。
——娘啊,爹爹他在哪里呢?
——你爹爹……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呢。
——诶?爹爹最爱的人不是娘亲吗?
——不是呢,你爹爹他有另外的爱人啊,他并不爱娘。
——可是娘应该很爱爹爹才是吧?
——是啊,娘……爱,可是,娘争不过那个人的,娘什么都没有。
娘,我的命,难道和你是一样的吗?
“看样子是出不去的,”袁司晨推了推那些坍塌下来的石块,面无表情地仰望了一下被堵死的出口,“挖开的话,需要好长的时间……”
晏逆昀脸上抽搐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那天的风暴假如也袭击了这边的话,倒不是不可能把山坡上的石头卷下来,这下面毕竟是空的,重量一过,塌了也很正常。”
袁司晨毫不介意地折返:“走吧,回去告诉大家,尽快把路挖通。”
“不可以直接从岛上坐船回去吗?”
“不可以,”袁司晨手拍了拍溶洞湿漉漉的壁,“就算你是碧落之神,也无法驱散大家对陆地的恐惧,任何可能会被人发现我们下落的事,都是绝对禁止的。”
如果是别的人把你带上岛,那就永远别想见天日了。
只有我那被伤到了极致的娘,才想得到的,对于处罚的最残忍手段。
我承认,我带你回来,也想过和你一起赴死。
第九章:成全你
挖通道路非常不容易,因为堵塞的方向朝上,下面一旦挖松必然出现上方崩塌,岛上的人都要干活,同时又只能在早晚退潮以后来挖掘,进度慢得让人发疯。
“到底还要多久啊!”晏逆昀每天都要问很多次。
从地下回来,袁司晨每次都只是眼神冷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情况好的话十来天,不好的话几个月。”
几个月!晏逆昀一听到这个数字就绝望,他哪里有几个月可以等,拼命地赶回去也才能早一个月陪他,现在要是无限度拖下去,那个孩子在自己赶回去之前出生可怎么办?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他的担忧在袁司晨眼里却仅仅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苦,不但不同情,反而下意识地产生了对只一面之缘的镜水砚朝的幸灾乐祸情绪。
又这样拖延了十来天,晏逆昀已经是寝食难安。
“你说什么?”袁司晨看起来忍俊不禁,“游回去?”
“对,我绝对不能再耽搁了,游也要游回去。”晏逆昀摩拳擦掌。
“你好像说过你不会游泳,还谈什么游回去。”袁司晨冷笑。
“不管怎么说我都绝对不能再等,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也没有!”
晏逆昀急得眼睛都发红,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只不过分开这么一点时间,就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这是对皇上的忠心耿耿呢,还是对情人的难舍难分?”袁司晨讽刺,话刚完,衣襟就被一把攥住。
“你懂什么!那个孩子,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世,我怎么可以不在他身边,我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经历那种恐怖的事!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晏逆昀吼得很大声,又是那么近的距离,威慑力相当强,袁司晨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孩子?对,那个男人一定是得到了玉轮顾兔,否则怎么可能……
袁司晨终于隐约地记起晏逆昀在惠静的时候跟他说过这回事,只是当时因为远远看到他那个俊逸神采的“妻子”,竟然都没能立刻把听到的和看到的联系起来。那时候似乎还并不能看出什么,不过现在的话……
“如果是玉轮顾兔的话,娘说怀孕的时间也是十个月,和女人一样的,你自己算算吧。”
既然那个时候看不出来,又已经知道了,大概会是四个多月吧,算到现在也不过七个多月,还早得很呢。
晏逆昀捂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发瓮:“我不知道算对了没有,不过最多还有一个半月了吧?在这样拖下去,孩子满月我都回不去……”
一个半月?袁司晨飞快地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这么说来,那个甘愿为他男身生子的皇帝特意跑到惠静去的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还多了?
——虽然说是十月怀胎,其实一共是二百八十天这个样子呢。
——娘,我是个大夫又不是稳婆,学这些也没用啊!
——谁说没用啊,晨儿将来也要娶个美丽的媳妇儿回来,难道都不了解一下吗?
——那、那娘知道不就可以了吗?
——娘啊,娘恐怕……
是吗,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不能活着看到我娶妻生子,所以特意交代了这些给我。
是这样吗,娘?
“我会催大家加快速度的,实在不行,就游回去吧。”
“诶?”
“医者父母心,女人生孩子尚且需要丈夫在身边,更别说一个男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袁司晨咬紧了牙,下颔的线条也绷紧了。
——孩子出生前,要记得煮一点热粥喂给我未来的儿媳。
——娘!这种事情暂时不用讲了,还早得很哪!
——还有啊,房间里一定要温暖,冬天的话更是要生火,孩子不会立刻出来,要有耐心啊晨儿。
——……是。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疯了,还是一直以来,你都处于自己的幻觉中,只是我没有察觉到?
“可是……”晏逆昀沮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你说得对,我怎么游得回去?”
我……
“我送你回去。”“你?”
避开那惊喜中后者占多的眼神,袁司晨活动了一下手上的筋骨:“这一点距离——从这里到上次坐船的地方,我想带上一个人也问题不大。”
挖开通道的事被暂时搁下了,因为在黑漆漆的洞底,即使有油灯也不能保证安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块大石滚落下来,砸伤了一名男子——尽管也因为那块石头的滑落,洞口有了两拳大的缝隙。
“这条通道自从建立以来从没出过问题,可是今天却出了这样的事……”族长向大家讲述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叹道,“一定是我们犯下了触怒碧落之神的罪过啊!”
岛上的渔民都沉默不语,但那并不妨碍他们眼神躲躲闪闪,瞄着晏逆昀所在的方向。只可能是这个缘故,那么多年以来风吹雨打,再大的风暴都见过,只有这一次出了事,如果不是他,勤劳本分的大家还能犯下什么过错?
“大家不用担忧,世上没有永远不坏的机关,我们还是得向大海臣服的。”人群寂静的时候,袁司晨突然朗声道。族长眼里透出不满,袁司晨视若不见,继续道:“日晒雨淋,我们都过分地依赖娘留下的机关,却似乎没有人想过要去修缮它,我想这次的事情是要给我们以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警示吧!虽然还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但那并不表示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大家都想想自己来到岛上以后,做了些什么。”
人群中传出一些低声的话语,袁司晨走到大家面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场风暴是打不倒我们的,能打倒我们的,只怕是潜移默化的危险啊!”
喧闹声更甚,族长绷着脸,语气生硬:“司晨说的不错,大家要时时刻刻注意被我们忽略的危险。好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于是遣散众人,正待要走时,袁司晨拦到他面前。
“族长,我们来向你辞行,”袁司晨拱了拱手,“今天我就带他离开这里。”
阿娇抱着爷爷的一只胳膊,依旧是不友好的眼神在晏逆昀身上割来割去。“路没挖通,你们怎么离开?”族长不快地问。
袁司晨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一个水袋一般的东西:“游回去。”
族长眯起眼看了看他拿的东西,突然低沉着声音笑了笑:“从这里到陆地可不是短距离,你有把握游得回去吗?即使是有气袋也不只能……”
“不游到陆地,只到停船的地方,然后坐船回去。”
“……是吗,是吗,随你们便好了。”族长话间顿了几顿,点着头,由孙女搀扶着走开了。
等阿娇那凌厉的眼神因距离失去作用之后,袁司晨苦笑一声:“走吧。”
花了两三天时间习惯使用气袋,晏逆昀也不像过去那么怕水了。临行前将衣服拜托给邻居从那个小洞里塞过去,两个人都只穿着一条裤衩,身上缠着一根很长的绳子,这样就可以一个游另一个跟上了。
“水冷吗?”袁司晨都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了,晏逆昀还在朝腿上拍仲春的海水——那当然是很冷的。“还好,我怕脚抽筋,娘说猛地下水会抽筋的,抽筋就麻烦了。”
袁司晨估算了一下距离,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我是在水里长大的,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也许你早就变成条鱼了,不需要这个。”晏逆昀把全身都拍遍了,终于哆嗦着泡下海。
“那上路吧。”
潜游从居住的小岛到乘船处是每个鲛人必备的能力,他们大多都在海浪里滚打,潜水闭气非常厉害,再有气袋,这么一段距离更是不在话下。
袁司晨在水面下滑动四肢向前游,绑着绳子跟在后面的晏逆昀紧紧咬着气袋,生怕它被海浪推走,那自己可是必死无疑。因为不会水,晏逆昀没怎么下过超过膝盖的河,这一次突然就直接潜水……虽然眼睛闭着不敢睁开,可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
由于他不会水,若是蜷成一团肯定要沉下去,袁司晨教他打开四肢,整个人摆成扑在水上的大字状,开始还不信,后来居然真的浮了起来,虽然样子有点傻,但好歹省了不少力气。
“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借着涨潮上岸会快一些。”
不知道有了多久之后,袁司晨摘掉咬在嘴上的气袋,浮出水面道。晏逆昀眼不敢睁牙不敢松手不敢缩,只能用鼻音表示没意见。
黄昏的时候两人终于上了岸,太阳已经不能用来晒干身体,只好湿漉漉地把衣服穿上,在背风处等天亮。岛上有预备一些火石火折,可惜这一次风暴太狠,火折全都湿了,还好火石能擦干,生起一个小小的火堆。
“没想到你凫水那么厉害,果然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鲛人啊!”晏逆昀抱着胳膊吸鼻涕,这一冻怕是要病两天。
“真是鲛人的话,是不需要气袋的。”
袁司晨咬着一根野草茎:“我送到秉川去的那些珍珠,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是岛上人们的眼泪吧?”
“啊、啊不是吗?”晏逆昀眨眼,愣愣地反问。
“哈哈哈……要是眼泪,那要哭瞎多少眼睛啊?那些只是珍珠,和眼泪没有关系。”
风突然转向,险些将火苗吹灭。
“那你们能找到那么多珍珠啊?”真是厉害!
袁司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是找到,是创造。”映着火光,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肃然起敬的神情,“那是我娘留给他们的永远不枯竭的财富,让蚌代替我们的眼睛,用生命滴出这些眼泪。”
第十章:各人奔向的目标
“皇上,刘太医来了。”
镜水砚朝缓缓地睁开眼,又懒懒地闭上:“让他进来。”
“是。”蝶羽退出门去,和门外的人低语几句,然后道了是就下去了。刘太医来到床前三步远处:“皇上,不知找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朕有几个迷惑不解的问题。”镜水砚朝斜卧着,只嘴唇微启。
“皇上请说。”
“孩子,将来如何来到世上?”
刘太医一愣,低下头。镜水砚朝睁眼,表情不怒自威:“怎么,刘爱卿主管太医馆,博览群书,竟不能给朕一个答案?”
“微臣该死!”刘太医慌不跌地跪下,“自从确诊以来,微臣翻遍了所有的古籍,查阅关于男人生子的历史,可是那些野传草草几笔,根本没有详细记载,微臣、微臣……”
镜水砚朝慢慢地坐起身来,靠在软垫上。听从了刘太医的建议,半个月前起他就称病卧床休息,活动范围仅限于正殿及前院。“朕也曾看过一些民间传记,传说中也有男儿国,无需女人就能自己生育,如爱卿所言,并没有更详细的记载。”
刘太医哆哆嗦嗦,哪怕是他早在先帝时期就成为太医馆第一人,为无数皇孙贵族及宫娥嫔妃看过病,现在伺候着这么一个超乎常理的孕夫,又是皇帝,怎么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微臣……微臣以为……”刘太医犹豫了又犹豫,“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治病应治本,呃……”
镜水砚朝嗤笑:“刘爱卿这话朕可听不懂。”
“回皇上,微臣的意思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就是……孩子是怎么来的,应该、应该也就怎么去……”刘太医毕竟是儒士,要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已经不容易了。
怎么来的,便怎么去。
镜水砚朝抿着唇,手轻轻地在圆隆的腹部打旋。一开始尽管也曾担心过,可毕竟想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占了上风,也没有过分担心如何将他诞出。眼看着腹部一天比一天圆实,孩子的踢动也越来越激烈,一直被忽略的担忧又重新浮了上来。自己不是女人,没有产道给孩子通行,那他究竟怎么出来?
若是从哪儿来便从哪儿去,那岂不是……一阵恐惧没来由地爬进心里。
“皇上,皇上也不必担忧,既然天将赐予皇上麟儿,自然会有其道,皇上只需安心调养以作准备,瓜熟蒂落之日,应该就能有答案。”擦掉额头上的汗,刘太医断断续续组织语言安抚他。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与那个小太监有关,现在小太监不知道去了哪里,皇上成天胡思乱想也是正常的,寻常人家的妇人尚且担惊受怕,更罔论被无数眼睛窥觊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