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太师被撵到外院不敢靠近,戴斗笠的男子找到他:“太师。”
“啊?是您……”晏太师一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要跪下。
戴斗笠的男子摆手让他不必:“府上何人临盆?为何下人们都在前院,不过去帮忙?”
晏太师更慌了,难道要告诉这个人,临盆的是他的儿子当今的皇帝吗?且不说那还是自己儿子下的种,光是男人生孩子这一点,恐怕就足以将这人吓晕过去。
“没事、没事……拙荆和大夫在后面。”
“是吗?是少夫人吗?”如果是少夫人,关自己的儿子什么事呢?戴斗笠的男子虽然这么问,却是饱含怀疑的语气。
晏太师擦了擦汗:“是、是犬子的……”谁敢说是少夫人啊!
戴斗笠的男子点了点头,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他知道问不出来,即使眼前的是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旧部。
而在房间里,镜水砚朝已经被越来越剧烈的痛楚折磨得惨叫连连,好几次蝶羽端着水到门口都被他吓得要端不住盆。
“让他出去啊……呃啊……”
晏娘子不断拧布巾给他擦汗,抚摸他的脸说着鼓励的话,倒是晏逆昀一动也不动,只是僵硬地抱着他。
“差不多了,用力!”袁司晨依旧是最镇定的一个。
早就没剩多少力气的镜水砚朝用力抓着晏逆昀的手臂,攒着力气照袁司晨的话做,可是那谈何容易,他自己都不相信孩子能从那里出来,只是那种压迫着的坠痛清清楚楚逼近那个地方,让他无法不承认现实。
“砚朝,要加油啊!”晏娘子亲了一下他的眉心,坚定地说,“就快了!”
蝶羽端着一盆擦下来的血水出了房间,月亮已经位于正空。差不多四个时辰过去了,那个向来不示弱的主上还在痛苦的漩涡里挣扎。
他竟然心甘情愿……那样一个看不上任何女人,似乎对感情非常淡漠的男人,竟能心甘情愿替别人生孩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又让人叹息的事。
不过,熬过这一阵,就能解脱了,也就不用再担心太后那边的质问了,一定要找时间把话说清楚!
分娩到了最后,孩子的头已经大半出来,镜水砚朝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闭着眼勉强配合着孩子出去的节奏再使一点劲儿。
天色微微转明的时候,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了痛苦的结束和新生命的诞生。
“不错,是个男孩。”袁司晨将孩子放进蝶羽端来的温水里,由她去清洗。
晏娘子也终于流下眼泪,将镜水砚朝痉挛了的手从儿子手臂上解下来在胸口握着,理了理他沾满汗的鬓发,轻声说:“好了,结束了我的孩子。”
多年未感受过的母爱的温暖正笼罩着自己,镜水砚朝虚弱地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眼向上看。晏娘子也这才想起自己儿子,推了推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了,顿时吓得差点跳起。
袁司晨好奇地凑过来捏着晏逆昀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然后终于有一点笑意:“哈哈,看样子吓晕过去好一会儿了啊。”
晕过去了?好一会儿了?镜水砚朝试着拉了拉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却发现他依然紧紧地锁着不肯放,一阵复杂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司晨,帮忙把昀儿拖到隔壁去休息,我在这里照顾砚朝。”晏娘子将儿子的胳膊稍微扳开,把镜水砚朝解放出来。
将孩子洗干净包好后,蝶羽又过来换床单,抱厚些的被子过来,忙得团团转。
“现在感觉怎么样?”晏娘子一直微笑,坐在床沿。
“很累……”镜水砚朝从干燥的唇里吐出轻得不能更轻的两个字。
“睡一觉吧,娘叫人去给你做好吃的。”
晏娘子温柔起来确实是非常称职的好妻子好母亲,在她用手被和手心交替贴上自己脸颊的时候,镜水砚朝记得自己的母妃也会在自己发烧的时候做同样的动作,不禁开口:“娘……”
“你受苦了,”晏娘子眼圈瞬间就红了,“睡吧,娘陪着你。”
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镜水砚朝安心地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晏娘子给他盖好被子,手轻轻拍打着被面,嘴里哼唱着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再睁开眼,房间里光线依然很差,镜水砚朝有好一会儿不确定自己在哪里,还习惯性地去抚摸腹部,却突然记起孩子已经脱离了自己,就在这里……
这里是……太师府……
神志恍惚的时候,床边传来孩子的哭声,几乎是立刻地,镜水砚朝就打算翻身下床,眼前突然腾起一个黑影,转眼就抱着孩子回到床边坐下。
“……”刚才怎么没发现他?晏逆昀抱着孩子,动作僵硬地拍拍襁褓哄他,镜水砚朝皱起了眉,“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晏逆昀赶忙又凑近了些,弯下身:“看,好可爱!”
襁褓里的孩子脸皱巴巴的,眼睛也看不见,真不知道哪里可爱,可是……那是自己的孩子!镜水砚朝想到这里,露出微笑,手伸出被子要抱孩子。
“你别动!娘说刚生完孩子千万不能着凉,你别动,我把孩子放在你旁边给你看。”晏逆昀慌忙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将儿子轻轻放在床上。
孩子依旧哭闹,镜水砚朝有些不解:“他怎么一直在哭?”“我也不知道啊,娘刚才找人给他喂过奶了……啊!是不是尿尿了啊!”晏逆昀恍然大悟,笨手笨脚地解开襁褓和尿布。
“果然是湿了啊!”晏逆昀刚要准备去找娘,孩子啼哭着,毫不客气地喷了他一脸的童子尿,“哎呀!”
尿完了孩子继续哭,镜水砚朝看着晏逆昀一脸尿水,眼鼻口都要缩一块儿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十四章:谁判有无
不顾众人的劝阻,镜水砚朝坚持当晚就回皇宫,因为晏太师转达给太后的是皇上偶染风寒不宜吹风,那么继续留下去就显得奇怪了。
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整个人就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少了那么多斤的分量,人都有点不踏实了。马车在石板路上轻微地颠簸,镜水砚朝躺在厚厚的褥子上,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被蝶羽抱在怀里哄的孩子。
来的过分突然,以至于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原本还一直奇怪为何两个人离开京城就两个月不见踪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无意间听刘太医漏嘴道出晏太师在打听他的情况,这才猜到晏逆昀早就回到了京城,但是并没有回到皇宫复命。几乎第一时间就肯定原因一定在那个叫袁司晨的人身上,镜水砚朝挣扎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上门看个究竟,而结果……
“皇上,累不累?”蝶羽没有做过母亲,但是哄孩子却像是蛮在行的。感觉到视线一直朝这边来,便问道。
“还好。”孩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真想抱抱他,那是自己身上活生生扯下来的一部分,比手脚不差分毫。
蝶羽轻轻地拍着襁褓,含笑逗着孩子:“小殿下真可爱,眼睛也睁开了,又黑又亮的。”耐不住镜水砚朝坚持要走,晏娘子只好叮嘱蝶羽孩子满月之前都不能吹风,也只有在马车里,才能让他露出脸来逗一逗。
看着孩子,自然会想到孩子的另一位爹爹。就算捉奸变成出丑,就算兴师问罪被打断,还是不可能就这样原谅他,要不是自己亲自上门,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尽管一早就说过要走,可是最后的一点期望被击破,还是让人打心底里愤怒。
“你留在家里,不用跟朕回宫。”
看到晏逆昀收拾好东西兴冲冲地准备陪他回宫时,镜水砚朝只是冷淡地抛下这么一句话,就上了马车。身后那人什么表情呢,那或许不重要。
既然要走,就走得远远的吧,孩子是朕一个人的。
一回到龙栖宫就被抬到床上躺下,大家都当镜水砚朝真是大病一场,不过他的体态似乎真是有不小的变化呢……还是不关心为好,保住脑袋才是上策。宫女太监们全都当作什么也没发现,跪安之后下去忙活。
“蝶羽。”
正在试菜的蝶羽回过头来:“皇上有何吩咐?”
因为孩子的身份还不便公布,现在龙栖宫里也没有摇篮,孩子就放在龙床上,镜水砚朝半卧在床上,手指在孩子脸上轻轻划过。“这个孩子,你觉得像谁?”
“当然是像皇上啊,奴婢不是说了吗,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晏少爷的眼睛不是棕色的吗?”蝶羽倒觉得有点奇怪。
还是像自己啊。孩子已经睡着了,镜水砚朝看不见他的眼睛。“像朕吗……”
“男孩儿嘛,当然是像娘亲会多一点……啊!皇上饶命!”蝶羽脱口而出才知道说了大不敬的话,赶忙跪下去连连磕头。
镜水砚朝却似是并不介意称谓:“朕都没说什么,你干嘛那么害怕,起来吧。”
蝶羽磨磨蹭蹭爬起来,筷子被她刚才的大意碰落在地上,也不敢弯腰去捡。
“要说朕是这个孩子的娘,倒也没错,可是朕在想,谁应该做他真正的娘亲呢?”镜水砚朝凝视着孩子,“蝶羽你说说看。”
“奴婢说吗……”蝶羽犯难了。镜水砚朝言下之意是要把孩子交给后宫的一位嫔妃抚养,以他的身份断不可能承认孩子是自己生下的,有这个想法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这样一来,晏逆昀岂不是太可怜了?
“你说,不管说错了什么,朕都不治你的罪。”
蝶羽垂下眼睑。容妃势力最大,孩子跟着她必定不会被其他女人欺负,但是容妃能容忍养一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吗?她入宫那么多年,却要替一个野女人养孩子,这恐怕……清妃为人和善,也定能待小殿下好,可是她毕竟是晏太师送给皇上的,孩子交给她,秘密迟早要揭穿;姝缇更是不可能,自己宫里的人尚且要欺负她,再给她一个孩子抚养,搞个不好就是两个都活不下来。如此一来,其他的地位更低的人,简直是不在话下。
“依奴婢之见……孩子还是应该留在……亲生父母身边……为好。”
镜水砚朝肯定地点了头,却笑得别有深意:“朕当然知道,可是朕没那么多时间照顾他,朕何尝不想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蝶羽一噎,知道镜水砚朝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想违心说一个人,可又觉得愧对良心,最后只得咬咬牙不要命:“奴婢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把孩子……”放到晏逆昀身边给他来照顾呢?那才是孩子应该待的地方。
“蝶羽,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待你如何?”不知怎的突然就插了一句。
“皇上待奴婢极好,奴婢来世也报答不完。”
“那好,朕如果要立你为后,将孩子交给你,你看怎样?”
镜水砚朝语出惊人,蝶羽愣在原地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朕还记得十五岁那年与你的第一次尝试,朕若是这么做,也算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吧?”
“皇上!”蝶羽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软倒在地,“皇上请千万别这么做!奴婢不过是个丫鬟,伺候好皇上就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从来不奢望别的,皇上要是给奴婢这么大的荣耀,一定会折杀奴婢的!奴婢恳请皇上千万别这么做,算是对奴婢最大的恩惠,求求您了皇上!”
要是被她做了皇后,不止后宫,全朝廷全天下都会不饶她的,这样把自己送上死路的死,再傻的人也不会做的啊!
镜水砚朝嗤笑,不答话。
“皇上若想天下人认为皇上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就将晏少爷接回来吧!”
“你还敢提他!”
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镜水砚朝此刻已是满脸阴霾:“他做出那样的事难道还要朕去请他回来不成?你说这话的时候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处!朕在这里日夜担心,他呢!在家里佳人相伴悠哉游哉,假如朕不是找上门去,这顶绿帽子还要戴多久!”
“皇上息怒!您现在需要静养,千万不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啊!”蝶羽被他吓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镜水砚朝骂完心里还是不痛快,真想揍谁一顿。
“皇上,奴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奴婢看来,晏少爷是个极其本分的老实人,应该不会给皇上戴绿帽子,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还误会什么……奸夫都亲口承认了!”一想起袁司晨毫不畏惧地反驳自己“只有用情深浅没有身份高低”的样子,一口恶气就怎么也消不下去。
蝶羽默然。孩子在这时候醒过来,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乖,不哭不哭。”镜水砚朝俯身过去抱起他,在怀里轻轻地拍着。那样子看得蝶羽一阵心酸,左思右想,又道:“那或者,暂时交给晏夫人照顾?她是孩子的奶奶,一定不会让小殿下吃苦的,而且宫外也较宫内安全得许多。”
镜水砚朝意外地看着她,忽而一笑:“朕还以为你会提议交给太后照顾。”
蝶羽低下头:“皇上,恕奴婢多嘴,无论交给谁,都请不要交给……”
“为什么?”这令镜水砚朝大感意外,按理蝶羽是太后的人,应该会为太后争取才是。
“奴婢日后自然会向皇上说明,只是现在皇上还需调养身体,不应太操劳,”蝶羽取来了尿布,到床边,“请皇上相信奴婢,奴婢既然来到龙栖宫伺候皇上,就是皇上的人,对皇上不利的事,就算是她的命令,奴婢也不会做的。”
镜水砚朝看着她接过孩子,稍微不那么熟练地替孩子换了尿布,忽然想起下午还在太师府的时候,孩子那一泡极其解恨的尿,晏逆昀那时的样子,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可他偏偏是那么多人里面,唯一敢背叛自己的人。
反复考虑之后,终于还是采纳了蝶羽的意见,把孩子送回太师府。一来宫里确实没有能够担任照顾孩子一任的人,二来镜水砚朝自己也还需要修养,要是还成天担心恐怕会恢复得不好。
尽管会觉得不舍,但为了孩子好,似乎只有这一个方法。
晏娘子自然是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带孙子了,反正她闲在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就坐在摇篮边哼哼歌,做做女红——在过去,晏逆昀这个做儿子的都没享受过娘没完没了给自己做的衣服鞋子。
“乖孙儿……奶奶给你挑了大红色,做一个肚兜儿,等你周岁了正好是夏天,就可以穿了……”晏娘子抱着一块红绸子一路自言自语地回到“育儿房”,发现自己儿子正坐在摇篮边的地板上,失神地望着孩子。
摇篮正当窗,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孩子睡的很香。坐在地板上的爹爹却跑了魂儿一样一动不动,挡住阳光的地方,阴影淹没了表情。
“……娘?”一双手放到肩上,晏逆昀回过身来。
晏娘子摇了摇藤摇篮,将儿子的头揽到自己肩头:“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娘不让你回宫里去,砚朝大概是非常的生气。娘只是为了你好,只为了你,为人父母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只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娘不想你因为娘的过错而丧命,可是……”声音突然一抖,“娘也不想看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