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的话,应该什么都记不住吧?”晏逆昀用眼角瞄着孩子。
“时间长了的话就会记得住了,”镜水砚朝不着痕迹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将孩子的脸贴过去,“甜心,这是你爹爹。”
晏逆昀正感受着孩子娇嫩的皮肤,猛地听到他这么说,差点又要动,还好这次他记得疼,忍住了:“你怎么也叫他甜心?”
“因为他还没有名字。”
“是吗……”晏逆昀有些黯然。
“不如现在给他取一个名字吧。”
“现在?”
“他现在是太子,一直没有名字也太不像话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能朕一个人决定,你也出出主意。”
经历了这次漫长的僵持,晏逆昀已经不大相信温情这种东西了,而且说实话,就算是过去,最最温馨的时候,镜水砚朝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温声细语地对他说过话。这个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还没睡醒。
“你怎么发呆?”镜水砚朝可不知道他在确认自己醒没醒,以为他在想什么别的事。
“我肯定还没醒……”僵硬了半天,晏逆昀坚定地说。
一听这话镜水砚朝笑得几乎要倒地,还好孩子放在了床边,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摔下去。“没想到你那么脆弱,居然会被吓到。”这家伙果然是已经习惯自己对他恶言相向了吗?
晏逆昀眨眼又眨眼,不可思议地说:“他不可能笑成这样,这个梦好奇怪。”
“那你现在醒过来吧!”说着,镜水砚朝伸出手拧他的耳朵。
“啊呀呀呀呀……疼!”这回疼的不只是耳朵,还有因为不小心绷紧身体扯痛的后背。
孩子被他们的打情骂俏感染,跟着格格格笑个没完,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快要看不见的缝儿。“现在醒了没?”“醒了醒了!我才不会做被拎耳朵的梦。”
“那就好,现在朕有话要告诉你。”一定要把实话说出来。
晏逆昀眼里闪着无辜,还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镜水砚朝握紧拳头,声调因与自尊作战而变得怪异:“留在朕身边,哪里都不要去,朕……朕不能没有你。”
“啊……?”结果晏逆昀给了这么一个反应。
“朕的意思是、呃……”一下子变得下不了台阶,豁出去说了这种下辈子也不会说的话,然后听的人还像是没听懂一样,镜水砚朝迅速抬起头看屋顶。
“你脸红了。”晏逆昀张着嘴傻了半天突然笑了一声,说。
“什么……”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面子,支在床上的左手被轻轻握住。晏逆昀用指尖的细微挪动抚摸他的手背,眼睛闭着,却是一脸宁静的幸福的笑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冰凉的触感从手背传到烧热的脸颊上,减退了尴尬的余温。
“我爱你。”须臾,晏逆昀轻声吐露。
被他的直白弄得又一次无所适从,镜水砚朝拼命看着孩子分散自己的心思,然后不太流利地要开口:“我也……”
“你不用说,”晏逆昀稍微用了点劲儿,抓着他的手,拇指按了按他的戒指,“在你也只有我一个之前什么都不用说,这句话说出来就不能收回去,要对这句话忠诚,这是娘告诉我的。所以,你什么都别说,那样的话你才有后悔的权力。”
后悔的权力?镜水砚朝结舌。“那、那你呢?”居然问出这么一句。
“我……早就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了。”
晏逆昀凝视着不知何时睡着的孩子,幽幽地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后悔。”
这次的伤让晏逆昀老老实实躺了一个半月。按照袁司晨的说法,为了防止感染,伤口完全结痂之前连澡都不能洗,只能让人伺候着擦身,还要绝对小心地避开伤口。而那些流掉的血,太医们派了代表去问他有没有快速补回来的办法——其实是想刁难他一下,结果他讥讽地笑了一声,道:“宫里那些女人怎么补气养血,你们要是连这点都不会,还当什么太医。”着实把一干自恃经验老道的太医们气个半死。
一直被关在床上晏逆昀在孩子满百日的这一天终于获许下床,只是伤没好全不许他动手抱孩子,确实是很遗憾。
太后知道镜水砚朝竟然是和晏太师的儿子混到了一起,心情不是震惊能够形容的,在她的心里恐怕把晏逆昀直接化作了晏太师老谋深算要在朝廷筑根一辈子的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似乎没想到晏太师要真这么做,损失是远远大于得到的——他没有别的孩子,就这一根独苗要是进宫做了脔童,那晏家就算是绝后了。
所以在孩子的百日庆的时候看到晏逆昀离她的小孙子那么近,太后真是相当不高兴,可是碍于那毕竟是太师的儿子,现在也不好随便发火了,只好忍了。
倒是宜斓公主一早就想和自己的小侄子亲近一下,晏逆昀在摇篮边守着不走的样子让她觉得很碍眼,等到终于可以不用待在太后的身边了,她立刻就奔向了摇篮。这时候晏逆昀正在和过来问候他伤势的霍亲王等人磨叽,摇篮暴露在宜斓的眼前。
“小东西!”宜斓欢呼一声就伸手过去,想把正咬着手指的孩子抱起来。
晏逆昀感觉到不善的东西靠近,赶紧回身,正看见宜斓那在他眼里堪比魔爪的手伸向摇篮,顿时发出惨叫:“别碰他!!”不远处和大臣们客套的镜水砚朝也恰好视线转朝这边,习惯性地瞄一眼摇篮,结果看到一幕双龙戏珠,不由怒吼:“都住手!”
可惜镜水砚朝的警告到得太晚了,晏逆昀已经一把抱起孩子,然后不幸地被宜斓撞倒,两大一小一同摔倒在摇篮边的地板上。
“啊好痛好痛!你这该死的奴才,居然敢绊倒本公主!别以为皇兄给你点好脸色看我就奈何不了你!”宜斓被宫女们扶起来,横目竖眉大声道。
晏逆昀侧倒在地上,谁都拉不起来。宜斓不解气,又踹了他几脚,霍亲王等人都在旁边,却谁也不敢劝——谁说得准这时候皇上会站在哪一边?
“宜斓!还不住手!”镜水砚朝快步赶过来,一把拽住宜斓的胳膊将她甩开,然后蹲下去查看晏逆昀的情况,“逆昀!你怎么样?”
“伤口可能破了……暂时别动我,把孩子抱走……”
镜水砚朝脸色瞬间白了,看不见他脸的宜斓还不识相,揉着胳膊道:“少装了你,就一点小伤养那么就早该好了!”冷不防面前一阵风过,半边脸“啪”的一声火辣辣。
太后被惊动了,也边走过来,正撞见这一记耳光,顿时勃然大怒:“皇上这是做什么!”
大臣们都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猜测事态的发展。晏太师和晏娘子也在不远处提心吊胆地注意着那边,这时候虽然很担心,可是轻率地过去只会让矛盾激化,唯有静观其变。
“皇、皇兄,你……你打我!”宜斓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镜水砚朝,眼泪在眼眶里越蓄越多。太后也一脸严肃地看着镜水砚朝,一副你不给个解释哀家决不善罢甘休的姿态。
镜水砚朝怒色不减,厉声道:“从今天起,宜斓公主不许离开自己的群芳宫一步,谁胆敢放她出来,朕让他后悔一辈子!”
“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后怒问。
“朕当然知道,”镜水砚朝看向太后的眼神也异常可怕,“宜斓已经不小了,需要好好调教才不会有损我大胤的国风,母后要是故意要朕为难,不要怪朕不讲情面。”
太后从未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过,一时间竟不能言语。宜斓眼看母后也救不了自己,恨恨地哭喊道:“皇兄我最讨厌你!”然后掉头就跑。而镜水砚朝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却温柔地将晏逆昀扶起来。
第十九章:得不到理解的事
“你说说他这是什么态度!枉我那么多年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为了一个脔童他居然把自己的亲妹妹软禁起来,真是太不像话了!”
太后一边发火一边拍木案,脸色铁青。蝶羽站在一旁,低眉顺眼不出声。
“蝶羽。”“是,奴婢在。”
太后缓了缓语气,问道:“皇上和那个晏逆昀,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否则皇上怎么会那么宠爱他,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蝶羽握着自己的手:“他们就只是那样的关系,没有别的了。”
“不可能,皇上那么样一个人,后宫里这么些美人他一个也瞧不上眼,怎么偏偏就看上一个大男人?他们是不是背后有别的计划,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只是为了掩护什么?”太后很快又想到一个可能性。
蝶羽还是摇头:“不,据奴婢观察,就只是床底关系,没有别的。”
“那就奇怪了……”太后皱起眉头,手指敲着木案,“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呢?宜斓脾气不好这个哀家也知道,可是那要是个妃子哀家也能理解,可为什么是个男人?”
养年殿外,蝉叫得欢快,已经是后半夜了,其他的宫女太监都休息了,只有她们一主一仆在暖阁里,说一些外人不能听的话。
“蝶羽,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太后百思不得其解,又抓着蝶羽问。
“奴婢想……”蝶羽犹豫了一下,“可能皇上本来喜欢的就是男人吧。”
太后抓着案角的手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大肯定地问:“你的意思是,皇上他本来就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
蝶羽垂了垂头:“奴婢觉得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皇上不是还从宫外接回了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太后混乱了一会儿,抓到一根稻草。
“有了孩子,也未必表示就喜欢人家吧。”
这一会太后不说话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然后捶自己的手心。蝶羽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太后,奴婢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可能会醒过来,奴婢不在的话皇上会疑心的。”
“哦,那你回去吧,有什么变化都尽快告诉哀家,不要每次都等哀家派人去找你。”太后优雅地摆了摆手,放她走了。
龙栖宫这边,孩子刚刚醒来哭着要喝奶,蝶羽就赶到了。没有寻常母亲那般敏锐的镜水砚朝甚至还在睡梦中,蝶羽将孩子抱起来,带去奶娘的住处。
“蝶羽姐姐,你还没睡啊?”漆黑的走廊一个人也没有,蝶羽走着走着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差点将孩子抛出去。会这么叫她的人当然只可能是晏逆昀,可是他怎么会摸到这里来了?
蝶羽平定了一下心跳,笑着转过头去,道:“奴婢要伺候主子当然随时可能醒着,你呢?伤还没好怎么不休息去?”
晏逆昀看到孩子,便伸出手:“给我吧。”“不行!皇上吩咐过你伤好之前不许碰孩子,奴婢不能给你。”“我不会摔了他的。”“那你自己就不重要吗?白天皇上就已经被你吓个半死了,别把自己当成铁打的啊。”
“好吧好吧,我最怕谁跟我讲道理了,”晏逆昀举手投降,笑眯眯,“那我跟你一起去奶娘那里吧。”
孩子吃饱以后,又打着膈睡着了。蝶羽仔细地给他擦干净嘴,然后抱着哄了哄,原路返回。晏逆昀始终跟在她后面,一直到她放下孩子出了寝宫,还在门外面等着。
“你……有事吗?”蝶羽被他看得发毛。
“姐姐不睡的话,陪我说说话吧!”
蝶羽瞧他也不只是想说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两个人一起在殿前的石阶上坐下,仲夏的天气也很适合月下闲聊。
“姐姐,你是贺兰人是吗?为什么我接触过的贺兰人都很粗暴很变态,只有你是好人呢?”晏逆昀开门便见山。
“我娘是贺兰人,我在京城出生长大,连贺兰话都不会说,其实已经不算贺兰人了。”蝶羽已经明白,镜水砚朝应该是把他受伤那个白天自己说的话告诉他了,反倒放心下来。
晏逆昀用指甲描着石阶的刻痕:“太后也是贺兰人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太后也是贺兰人吗?”
蝶羽轻轻皱起眉:“这个我说不准,她的一举一动还和过去一样,但是我感觉已经不是她了。我从生下来就在太后身边,有人要伪装她的话,我是能感觉到的,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就说不上来了。”
“那,你察觉到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好多年了,清妃娘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等等!清妃娘娘不是一直都活着吗?”晏逆昀突然打断。不对啊,白天她还问候自己来着。
蝶羽怔了怔,想到他是不知道以前的事,就解释:“不是这位清妃娘娘,是皇上的生母,原来住在清水殿的清妃娘娘,因为她做皇后一年都不满就过世了,所以大家还是习惯称呼她为清妃娘娘。”
“啊……难怪那里会有个洞……”原来娘说的溜出宫的惜纱姑姑原来就住在那里啊,自己真是迟钝。
“所以,”蝶羽把话题拨回来,“要是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她已经隐瞒了很久了。”
晏逆昀一下一下地点头:“那宜斓是她的孩子还是真太后的孩子?”
“这个……我就猜不出来了。”蝶羽为难地说道。
“砚朝说你提醒他注意太后,你是不是发现他要做什么对砚朝不利的事了?”也只有在蝶羽面前他才直接叫镜水砚朝的名字,即使他们关系深刻,人前的尊严也会给足他。
蝶羽摇摇头:“我要是知道就不用防了。”
基本要确认的东西都问完了,晏逆昀想伸个懒腰,可又不敢活动太大,象征性地拉直了两下手臂,站起来:“那我去睡觉了,呵啊……”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关于皇上的。”蝶羽想到刚才和太后的谈话,总想确认一下。
“你说。”
敲更的声音从围墙外路过,还有一两个侍卫巡逻路过。夜晚藏污纳垢惯了,白天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也只有黑夜才能包容。
“你觉得……皇上是真的喜欢你吗?”
晏逆昀歪了歪脑袋,这个问题又在意料之内又出乎意料之外。“你会怀疑是很正常的,我娘也不相信,”他摸着下巴,“但是我知道他只是爱面子而已,保住他的面子的话他也会说实话的,”想着那天镜水砚朝窘迫的样子,晏逆昀心情非常好,“比如没人的时候。”
蝶羽满意地微笑了:“那姐姐要祝贺你了。”
“谢谢姐姐,我能有这一天姐姐功劳绝对是第一的!”晏逆昀忘乎所以了于是伸了个懒腰,结果疼得龇牙咧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