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到书案那边取来一张纸,上面稀疏地写了一些字。
“你确定我来选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晏逆昀接过纸,犯难道。
“没关系,你指一个就可以了,随便哪个都可以。”重要的是你有心意,这里面随便哪一个都是好名字。镜水砚朝也不告诉他那些字怎么读,就这么看着他等他挑。
看黑团的间距大概是有六七个名字吧,不识字数字还是能数的,晏逆昀端详着那些跟自己互相不认识的东西,抓耳挠腮。
“你看它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我本来想看那个长得好看,可是看来看去都好看就挑不出来了。”
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字长得好看的。
“就这个吧。”晏逆昀终于慎重地选出了一个。
镜水砚朝一看,他指着的是……“丹钦?你喜欢这个?”这个长得好看不成,自己怎么看不出来。
“丹钦啊,听起来也不错,就这个吧。”晏逆昀念了几遍,点头,像做成了一件大事那么得意。
“为什么选这个?因为它长得好看?”镜水砚朝也不讨厌这个名字,准确说他只是不想表达自己也喜欢这一个,因为这个名字正出自他自己。
“因为……我说的实话的话,你可不许笑。”晏逆昀把纸还给他。
“好,朕不笑。”
“因为这个名字看起来笔画最少,我大概能学会怎么写吧。”
镜水砚朝一忍再忍,最后还是笑得弯下去,晏逆昀脸涨红:“你说话不算数啊说好了不笑的!”一副自尊心受打击了的样子。“可是你的原因,实在让人不能不笑啊,等他长大了你是不是告诉他为了你能写所以他的名字笔画少?”镜水砚朝忍笑道。
晏逆昀不高兴地哼一声:“你要是看不起我不识字,就别故意来让我出丑。”从来也没觉得不识字哪里不好,今天却被讽刺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镜水砚朝好整以暇地笑道,“这个名字是朕取的,要是他以后非要问,你就告诉他朕也懒得多写几笔。”
蝶羽正抱着终于有了名字的小太子顺着走廊回来,后面跟着端了果品的小宫女,离门还差几步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蝶羽姐怎么不走了?”小宫女不解地问。
“没事,我们先到暖阁去吧。”蝶羽回过头一笑。
“诶?可是如果不把东西送进去……”
“没关系,走吧,皇上现在不需要被打扰。”
小宫女似懂非懂地乖乖调头往回走,蝶羽辨认着蝉鸣中细微的声响,做出苦恼的样子:“看样子得麻烦英珏大人跑一转太师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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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狄大人求见。”宫女进来通报的时候,太后正烦躁着,听到这话就像是看到了希望,赶忙道:“快让他进来!”
吏部尚书狄存恩一身整齐的朝服,进门以后先行了大礼:“微臣向太后请安。”
太后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端庄地一摆手:“狄大人请起。”然后挥退左右。
等宫人们都退到了外院,太后立刻从软榻上下来扑了过去:“存恩!快想想办法吧,宜斓她已经自尽了好几次,再关下去她会疯了的!”
狄存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的手回到软榻上,冷静地说:“你先不要慌,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那天你也看到了,皇上为了那个假太监把宜斓软禁在了群芳宫,”太后眼泪都要掉出来,“宜斓这么多年来哪里受过半点委屈,现在被皇上这么惩罚,按她的脾气迟早是要出事的啊,快想想办法啊!”
“我倒觉得宜斓确实需要吃点教训,她现在也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狄存恩有点不以为然。
太后满脸惊讶:“你、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宜斓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委屈之情立刻涌上来,“早知道你是这种没良心的人,我当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狄存恩赶紧安慰,“宜斓不知轻重,要对太子动手脚,皇上会发怒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即使是自己的孩子,错了也就是错了,这么危险的事她也敢做,你怎么都不看住她?”
太后不服气地嘟囔:“我能眼睛不眨地随时都看着她吗?”
“所以出了这种事,你也有责任,不要一味地怪别人。”
“那你这个意思,你要撒手不管了?”
“我没这么说啊?”
狄存恩笑着揽过太后的肩:“宜斓再怎么调皮,也是我和你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管她让她吃苦呢?你说是不是?”
太后哼一声不理他,他便又继续哄:“只是这事儿急不得,皇上对那孩子宝贝得很,睡觉都带在身边,我就算去求情也没用啊,再说,我以什么身份去求情?”
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后,太后也缓和了脸色,充满期待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拖一天我就多担心一天,我真怕宜斓她……”
“别怕,会有办法的,主上那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事成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荣华富贵,宜斓也不会受半点委屈。现在要忍耐,你叫人多安慰安慰她,也多去陪陪她。”狄存恩握着她的肩给她鼓励。
“那……我尽力而为吧。”太后目光涣散,手指绞在一起。
“别怕,想想未来,我们很快就能解脱了,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嗯。”
“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做,晏太师前几天也找过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就别给我填多的麻烦了,主上派我们来是信任我们,你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可真是太辜负主上的一番心意了。”狄存恩说完这些,还待要说什么,外面高宣一声“皇上驾到”。
“糟糕!皇上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过来!”太后顿时不安起来。
狄存恩倒是冷静依旧,从容地起身站到一旁:“太后不必惊慌。”
他们俩刚刚恢复平静,镜水砚朝就带着英珏出现在门口,狄存恩跪下:“臣叩见皇上。”“平身吧。儿臣给母后请安。”英珏留在门外,镜水砚朝进门来。
太后瞟了一眼狄存恩,面带慈祥的微笑:“皇上不必多礼。”
“母后最近可好,儿臣忙于政务疏于礼数,望母后谅解。”镜水砚朝扫了一眼狄存恩,对太后道。
“皇上勤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哀家只会为皇上高兴,又怎么会怪皇上。”
“那儿臣就放心了。”镜水砚朝说完又瞟了一眼还不走的狄存恩,心生怀疑。
太后生怕他察觉什么,便道:“狄卿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狄存恩行礼的时候目光和镜水砚朝相撞,然后赶忙垂下眼,后退着出了殿门。
“皇上今日来,是否有话要对哀家说?”太后见他依然盯着门的方向,急忙问。
镜水砚朝收回视线,换上笑脸:“是这样,朕觉得那日一时冲动将宜斓软禁,确实有点过火,正想向母后道歉。”
太后一喜,虽然马上平定下来,却没有逃出镜水砚朝的眼睛。“皇上何必为这件事烦心,宜斓性子火烈是哀家教导不力,怎么会是皇上的错。”为了不显得突兀,太后只说。
“儿臣想请母后随朕一起去看看宜斓,不过她如果不认错,朕还是不能放她出来。”
“……这倒也是,那哀家就和皇上一道过去。”
结果不出镜水砚朝所料,宜斓还是不肯认错,太后眼敲着唯一一个救她出来的机会要没了,又气又怒:“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听话呢!”
“无妨,母后,”镜水砚朝冷冷一笑,“宜斓看样子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就让她继续思过吧,等她想通了以后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宜斓愣了。她本以为镜水砚朝心软了后悔了来放她了,想要耍耍脾气表达自己的不满,没想到……
“皇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第二十二章:危险动物出没
宜斓错失了解禁的机会,这一关恐怕就直接到将来出嫁了。
经不住太后的哭求,狄存恩硬着头皮找上了太师府,想请太师和公子跟皇上说情。
朝中有三大派系,以庆王为首的王孙贵族势力最强,以晏太师为首的布衣卿相居次,再者就是一些看不准风向两边摇摆谁也不沾的派,狄存恩就是这中间派少数人的一员,平日里和他私交甚密的也不过是李侍郎和霍亲王两人,李侍郎一把年纪却无所作为但是为人狠辣,有看不顺眼的人只要稍加挑唆就可以借他的刀杀人,霍亲王为人圆滑,又是皇上的堂弟,在贵族一圈也颇能吃得开,这么两个人要在平时就足够了,可偏偏在这一次的事儿上,谁也帮不了忙,且不说能力和身份,狄存恩自己要去求他们,可能反倒会被霍亲王质疑原因,这可太危险了。
晏太师在朝中招揽人才对抗庆王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如果自己求一求他,也许他为了拉拢自己就会答应也说不定,狄存恩抱着这样的心思,踏进了太师府。
“哟,这不是狄尚书狄大人吗?好久没瞧见你了。”晏逆昀抓着一把松子在院子里,懒猫一样晒太阳,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过去。最近走街窜巷的他语气口音都变得不南不北,加上多了个太师公子的光环,整个人看起来都跟当年宫里的小太监样儿相去甚远,狄存恩一下子还没认出来。
“怎么?已经不认得我了?”晏逆昀从躺椅上爬起来,磕着松子走过去,手一伸,“吃不?”
“不必不必,晏公子自己用就好。”那握得沾满了汗的松子谁敢吃啊,狄存恩赶忙推辞。
晏逆昀也不强求,转身就坐了回去。狄存恩被他晾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啊,找爹的话,他还没回来呢。”又磕了几颗松子,晏逆昀才像是恍然大悟天下有“待客之道”这四个字一般,赶忙站起来:“哎呀,你看我,都没招呼大人到里面坐下喝茶,来来来快请快请。”说着拍掉一身的松子壳儿,将狄存恩请进正厅。
狄存恩被他搞晕了头。虽说前两次见到他都觉得这人稀奇古怪,但还没至于觉得他城府很深能算计人,可这一回,也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还是他之前都是真人不露相,横竖觉得晏逆昀根本不是忘记了而是故意把自己撩开,等自己无所适从了又突然以礼相待,原来想好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来来来,请上座。”晏逆昀一来分不清朝中派系二来不懂得座位尊次,就要请狄存恩坐上座,慌得狄存恩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狄某坐客席、坐客席……”衣摆上一揩,手心里全是汗。
落座上茶,狄存恩盘算着该怎么拜托他怎么引入主题会不那么生硬,突然晏逆昀就开口了:“对了,怎么能就这么坐着呢,我陪狄大人说说话吧。狄大人是哪里人啊?”
“哦,狄某是干州人。”狄存恩只得回答。
“钱州?好地方啊,”名字真气派,“在哪儿呢?”
狄存恩一愣,赶忙又解释:“晏公子不是去过惠静吗,出了京师一直往西南,过了湖州就是干州了。”
“这么说我去过了,离惠静远不远?”
“三五天的路程就可以到了。”
“这样啊,那我没顺道去狄大人故乡看看真是挺遗憾的。”
“以后还有机会,晏公子要是想去,狄某可以写一封家书,叫家里的兄弟代为指引,干州有不少风景秀丽的地方可以游览。”
“是吗,那很好啊!不过我现在没时间。狄大人也好多年没回家了吧?”
“诶……三十多年了……”
话题开始的很自然,狄存恩先抛了个恩惠,心里有底了,正准备说正事,晏逆昀又问:“哎那狄大人家离惠静不远,狄大人去过惠静吗?”
“啊……这、这……”狄存恩被他吓出一头冷汗。
“不会没去过吧?那你可真要去看一看,那里的孔雀河可真是很漂亮,还有山上那道观,还有还有,有条街上还有个能掐算的捏面人,算得可准了!狄大人可以去算算官运好不好,家里能添多少子孙……”晏逆昀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了。
狄存恩赶紧打断他:“狄某去过了,去过了……”再让他说下去自己肯定没机会开口了,又不是来讨论出游的。
“去过了啊,那衡州大人去过没?那边的珍珠好大颗啊,这么大!”晏逆昀又逮着新话题,比了个大小给他看。
于是就这么反反复复,狄存恩怎么也没办法把话题拨回来,跟着他瞎聊。
“那个平程山上的道观里啊,我差点就被人给活埋了,等有时间了我得回去拜拜……那地方叫啥来着?”晏逆昀是越说越起劲儿,“狄大人不是去过吗?平程山上那道观叫什么来着?”
狄存恩手心直冒汗:“狄某记得是叫邈云观。”
“是吗,大概是吧,我也不识字,狄大人帮我写下来我下次好打听。”
晕头转向的狄存恩稀里糊涂地就把“邈云观”三个字写在了家仆端过来的纸上。
这么前后不搭东扯西拉地废话到了晏太师回来,狄存恩急出一身汗还是没能说一句正话。晏太师疲惫不堪地刚回到家,官帽都还在头上,一看见正厅里儿子和自己要找的人聊得欢畅,脚一个抬不起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太师回来了啊!”正厅的光线变化告诉狄存恩有人来了,这是助他摆脱晏逆昀废话进攻的恩人,他赶紧打断晏逆昀的话起身向晏太师问好。
“狄大人啊,稀客稀客!”晏太师瞟了儿子一眼,不知道这个祖宗怎么把狄存恩招惹回家来的,自己还没谋划好怎么找他套话呢。
“爹,那你们聊,我先下去了。”废话也倒够了,晏逆昀拍拍屁股走人。
对方是连击,自己则是疲于奔命,狄存恩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晏太师的慈眉善目在他眼里也全是早有预谋,虽然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到底要干什么,而且也是自己主动上门来,可总是觉得里面有问题。
同样攻于心计,晏太师和狄存恩凑在一起,今天的较量才算开始,可惜狄存恩错估了晏逆昀的杀伤力,还没上战场就已经头脑混乱了,回到家里以后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隔日镜水砚朝得到晏太师的暗示天黑以后来到了太师府。
“话都说不清楚?”镜水砚朝听到晏太师的描述时愣了愣,“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话都说不清楚?太师不是说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吗,那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来?”
晏太师汗颜:“这个老臣实在不知,老臣回到家的时候昀儿正陪他在正厅闲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老臣也不知道。也许……他真的是昏了头,走到这里来的?”
“你自己会相信吗?”镜水砚朝很不高兴地反问。
“老臣也不愿意相信,可是就昨天的交谈来看,狄存恩明显心不在焉,既不像是来唠家常也不像是有朝里的事要跟老臣讨论,当然也不像是来找茬的。所以老臣觉得,他恐怕是因为有事相求,才不得不上门来。”虽然说了让镜水砚朝不高兴的话,晏太师还是能很快找到弥补的话,将自己的另外猜想陈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