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擎煊再度看向李惊滢时,目光已经转柔。他拍拍李惊滢的肩,沉声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朕将这番话告诉你,便是知晓你是个藏得住话的孩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惊涛,明白吗?"
"儿臣遵旨。"
李惊滢想了想,又问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守贤这件事?"
"如今流言四起,朕不能无视,若任其发展只会愈演愈烈,所以......守贤这一劫,必然要应。"
见李惊滢当即就要开口,李擎煊笑着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朕之前便有让他出家之意,朕虽扬言要杀他,却也知道定会有人拼命求情。惊涛长跪不起,百官苦苦哀求,连惊海也虚虚的来劝了两句。这样朕便有了台阶下,改为让守贤出家,过一段时日再让他还俗即可。"
"可是......"
李惊滢还是不忍心让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呆在那么清苦的地方,而且寺里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和尚,没有女性的温柔体贴,又怎能照顾好一个婴儿?
眼见李惊滢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个不停,李擎煊知道他还是不肯放弃,不由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你个机灵鬼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李惊滢灵光一闪,璨笑着说道:"父皇,既然宫中都在传守贤是七杀星转世,那咱们就顺着这个传闻走!七杀带有刚克凶恶之意,而禄星便可化解七杀星的刚克,而紫微星则能化恶为权。换言之,只要父皇多陪陪七杀星,再让七杀星见财见宝,不是就可以化灾星为福星吗?若能有七杀星这样的天赐战将为父皇冲锋陷阵,沙场之上必然战无不胜!这样的左膀右臂,父皇不光不应罚,还应该赏呢!"
李擎煊好笑地拍拍李惊滢的小脑门:"亏你想得出来。不论你再出什么鬼主意,朕都不能再妥协了,不然只会打草惊蛇,更难揪出他们的把柄。最多父皇答应你,待守贤满岁之时便让他还俗,再由寺中主持证明他在寺中熏陶了佛光灵气,再无煞气。到时就算朝中仍有腹诽,也不怕有人借机造势了。"
李惊滢虽仍有不甘,但也知父皇是为了守贤着想,何况朝中流言确实不能不理,只得悻悻的应了一声。
于是,李守贤便被宫人强行送到香火鼎盛的浮苍山无相寺出家为僧。李守贤的母妃哭得肝肠寸断晕厥过去,李惊涛也双目红肿,神情悲苦。
李惊滢虽心有不忍,但也知李惊涛性情纯朴,若将父皇的打算告诉了他,只怕别人稍稍套词便会泄露出来。不得已只能强忍不说,好言安抚。
待运送李守贤的马车前往浮苍山后,李惊滢当即策马跟上:虽然父皇说过不许向别人透露他的计划,但没说过不许我搅和进来!
李惊滢决定亲赴无相寺,好好恐吓那群小和尚一番,若敢让他的小侄儿瘦上半两肉,便让全寺的和尚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李守贤便在未足五月之际出家为僧。又在满岁那年,被无相寺的主持率全寺僧人一路颂经咏唱,浩浩荡荡送回皇宫。说是佛祖向主持托梦,曰这位龙子乃天降神将,一身杀气已被佛祖渡化,只要他守在御前一生富贵,便可保宗元国运千秋万代、万古长青。
李擎煊便下旨说此为天意,让李守贤就此还俗,恢复了皇长孙之尊。
李守贤在懵懂之际出家,又在懵懂之际还俗,直到他成年以后被封为北镇王时,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而这些,则是后话了。
为婉情皇后守丧的一月斋戒期满,四位皇子向李擎煊告别之后,便各自出宫回府歇息。
李惊涛一出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便马不停蹄的奔到无相寺去探望他的宝贝儿子了。
李惊海闷在宫中一个月无酒、无肉、无美女,当即二话不说直奔烟花柳巷温柔乡。
李惊漩则是不紧不慢的踱着官步,既不坐轿也不骑马,一路逛着走回漩王府与他的诸多妃妾温存去了。
而李惊滢,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回府吃顿大鱼大肉好好开个荤。
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六皇子李惊鸿依然下落不明。而蒙古大军的攻势也不知为何有所减弱,虽然铁勒仍在穷追猛打,但宗元大军也着实轻松了许多,不再形势紧迫。
这半个月,四兄弟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络,朝中又暂无大事,宫中的气氛再度缓和了下来。
李惊海的诡计虽然曝露,但李擎煊出于长远考虑而暂时按兵不动。也不知李惊海是否有所警觉,这半个月只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对于结盟之事也不再热衷。李惊滢乐得太平,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谁知,李惊漩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绝世美女,献给了李擎煊。
据说这美人入宫晋见皇帝之时,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娥无不惊艳叹服,丢了三魂六魄。
李惊滢也曾有幸惊鸿一瞥,那女子生得柳眼眉腮,艳若三春之桃,俏若九秋之菊,肤如凝脂,靥笑如霞。果然是艳绝六宫的稀世美人,连李惊滢都不由心跳加剧,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李擎煊对这位名唤惜荷的纤弱美人更是爱不释手、千依百顺。惜荷入宫不到五日,便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称号。
朝中自有臣子为免皇上沉迷女色而荒废政务直言上谏,谁知在惜荷被封为贵妃那天,在朝堂之上艳惊六座之后,这些不利的谏言倒少了许多。
而惜荷也是个识大体的聪颖女子,知道她独占皇宠已是不易,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良之名誉满诸国,若她想取而代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对皇后之位倒也不在乎了,主动拒绝了李擎煊的封后之意,得了不少人心。
李惊滢原本还觉李惊漩未免献媚取宠,有伤体统。但见惜荷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俗女,端庄得体,进退有度,父皇也在她进宫后龙颜大悦,心情甚佳,便不再有什么微词。决定只要这个女人不干预朝政、不觊觎后冠、安守本份,他便不会多加干预。
谁知有一天,李惊滢竟接到惜荷的贴身宫女小雪送来的一封书函,意为宫中有变,邀他秘密进宫商议大事,落款为惜荷。
李惊滢心生疑虑,便不动声色地试探小雪,小雪便将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
原来,如今的惜荷是皇上身边的宠妃,最为亲近皇上。于是,朝中有人暗中联络惜荷,要她协助谋害圣上,还拿她远嫁湖北的姐姐一家的性命做要挟。皇上身边全是此人的眼线,惜荷无法向皇上求助,只得冒死向宫外求救。
除了李惊滢,她也邀请了李惊海与李惊漩,相约三日后丑时于荒废已久的长春宫相会。
李惊滢收了信函,按小雪的吩咐焚毁书信,表示会按时赴约,便送走了小雪。
"王爷......福海总觉得事有蹊跷......"福海犹豫地说道。
李惊滢笑了起来:"没有白跟我多年,你也越来越聪明了。"
"果然有诈?"福海惊叫了起来:"那王爷您还要赴约?!"
"惜荷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她邀请了我、四皇兄、八皇兄,却没有邀请大皇兄。"
李惊滢冷笑一声:"在一般人眼中,太子的权势总应该比其它皇子的权势更大些吧?一个刚入宫不足两月的妃子,怎么可能将朝中动向摸得如此之清?知道这个太子没有什么实权,帮不上忙?"
微微一顿,李惊滢非常肯定地说:"所以,她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会是谁呢?"福海狐疑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在屋中背手踱步,紧蹙眉头,神情困惑:"这个女子是八皇兄献给父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授意惜荷实行这个计划。只是宫中上下谁不知晓他与惜荷的关系?这一招用的未免太险,不似八皇兄的严谨......"
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再以此理由开脱。就好像上次在他的漩王府内被刺一事,真是令我百口莫辩。
想到当日的事情,李惊滢不由自嘲一笑。
他停住脚步,对福海继续说道:"若说是四皇兄的计谋,那他何时与惜荷勾结?若假设四皇兄花了两个月便骗得惜荷的信任,也未免太高估了四皇兄的魅力。所以由他主使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若惜荷入宫之前便是四皇兄暗设的棋子,连八皇兄都不知情,那又另当别论。"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皇的计策。父皇一直想找到四皇兄的把柄,极有可能设下此计,惜荷当然会鼎力相助。叫上我与八皇兄,只不过是个幌子,意在沛公。"
"那相较而言,还是皇上的可能性最大?"福海想了半天,问道。
"不,以父皇的精明谨慎,这个计谋会更加完美,至少不会如此轻易的被人察觉有异。除非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有意扰乱视线。"
李惊滢顿了顿,笑了起来:"相反,这件事分析到最后,最合理的人选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大皇兄。因为惜荷说有一人要挟于她,意图对父皇不利,而她找来三位皇子求救,却独独未找太子。所以,太子极有可能便是那个要挟她的人,她自然不能找。"
"啊?说来说去,怎么谁都有可能,谁都没有可能啊?"
福海听得越来越头大,抱着脑袋悲鸣起来:"王爷,您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一个邀请便能想出这么复杂的东西,什么可能都被您说尽了,但还是没有答案啊!"
李惊滢笑着耸耸肩:"只是一个小开端,当然只能猜出这么多,不往下进行我要怎么抽丝剥茧?所以,若我三日后不去赴约,便无法再猜得更加详细了。"
"王爷,您明知有诈还是要去?"福海愕然道。
李惊滢也甚为头疼,慵懒的往卧椅上一靠,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喃喃道:"我能想到这些,以两位皇兄的精明也自然会想到,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呢?去了,便有可能上当。但不去,便不知道下一步的计划......真是头疼啊......"
第七章
李惊滢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索性其后几天暗中观察父皇与皇兄他们的神情举动。
父皇依然是心情颇佳,看不出异端。
李惊海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也就冷扫几眼,不像前些时日那般热情。李惊滢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结盟'之事,他便不耐的说有要事在身,除了有些焦躁火爆外,倒也看不出其它异样。
李惊漩则更不用说了,千篇一律的暧昧笑脸,不温不火,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李惊滢只得作罢。
待到了第三天的约定日,李惊滢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八皇兄那桩迂回婉转却达到目标的计策。随即想到,与其头疼自己要不要去上当,不如去诱骗别人上当,不是更好?
至于选择谁,李惊滢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李惊海一直认为李惊滢是个马虎鲁莽的笨皇子,而李惊漩则将他看得通通透透,若说他装傻充愣能骗住谁,完全是不言而喻。而且,李惊滢一直忌惮李惊海的心狠手辣,若能因惜荷之事而抓住他的把柄,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于是,李惊滢开始全心全意的在心中算计着如何让四皇兄按时赴约。
四皇兄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早就发觉到事情不对劲,会不会如约而至很难预料,应该用什么理由促使他一定会去赴约呢?
李惊滢想来想去,又想到了李惊漩让守贤先担下了罪名再另做打算的计谋,于是想到,不如先让四皇兄相信他会按时赴约,再施计让四皇兄也不得不赴约,不是便两全其美?
打定了主意,李惊滢却不由暗叹一口气,悲悯自己真得开始向这位八皇兄学习了。
到了子时七刻、将近丑时,李惊滢提笔给李惊海写了一封密函。
大意为他从惜荷的婢女口中套出威胁惜荷之人是一位皇子,而且与六皇兄李惊鸿被袭一事有关,并且为表明她所言不虚,惜荷今晚会一并拿出证据。李惊滢表示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以及到底是哪位皇子。
密函写好后,李惊滢便派福海亲自送去。又想到今晚一过,李惊海必然警觉到李惊滢也绝非善男信女,索性做得更绝,又写了一封密函送入宫中,揭发今晚某后宫嫔妃将在长春宫与相好私通。
若此事是父皇安排,这份密函只会石沉大海。若不是父皇安排,那今晚赴约之人定会被御林军围捕,既抓住李惊海的把柄,又可替父皇除了身边这个怀有异心的妖妃。真是何乐而不为?
于是,当夜丑时,李惊滢悠哉的秉烛等候佳讯。
直至卯时,宫中才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八皇子李惊漩于长春宫勒毙贵妃惜荷,被御林军当场抓获!
听到传信小太监的汇报,惊呆的李惊滢当场脑海一片空白,连手中茶碗摔落亦不自知。
怎么会是八皇兄?精明如他怎么会去赴约?而且......惜荷死了?被勒毙身亡?八皇兄有什么理由会害死惜荷?
心乱如麻的李惊滢当即换了朝服入宫面圣。一路上左思右想,总也想不透为何李惊海没有赴约,却是李惊漩赴了约?唯一能想明白的,便是李惊漩明显被人陷害了!
而且......若不是自己写了那封告密的信函,以八皇兄的沉着冷静,发觉不对劲时便会立刻离开,又怎会没有机会逃离,而被赶来的御林军擒获?
越想手脚便越是冰冷,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害苦了八皇兄!
李惊滢心焦如焚,匆匆地一路狂奔直冲父皇的寝宫。
"父皇!八皇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李惊滢一见李擎煊便失声大叫起来。
李擎煊神情萎蘼,双目布满血丝,听到李惊滢的大叫声后才慢慢抬起低垂的头,那如犹如失控凶禽一般骇人的目光令李惊滢不由心惊肉跳。
"陷害?是谁陷害了他?"
李擎煊的声音异常压抑,仿佛在强忍咆哮的欲望:"他自己都没有喊冤!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八皇兄没有喊冤?
李惊滢一怔,更加惊愕:"怎么会......八皇兄不可能这么做!"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辩白,也没有喊冤,如今正在宗正寺内接受审讯。"
"宗正寺?!"李惊滢再度失声惊叫:"皇亲国戚进了那里是九死一生啊!父皇,事情尚未查清,不能如此草率就把八皇兄交给宗正寺啊!"
"是他自己没有否认罪名的!"
李擎煊一声怒吼,重重的一敲龙案,怒目圆睁:"难道他想承认罪名,朕还要拦着?!你与其来劝朕,倒不如去劝你的八皇兄开开尊口!朕更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惊滢的双唇微微哆嗦起来,脑中思潮澎湃,心乱如麻。
他知道父皇对于惜荷的死痛心疾首,也能看出父皇对嫌疑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刺痛不已。父皇正是倾向于相信八皇兄是无辜的,才会对八皇兄的沉默更加无力。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知道一切的八皇兄!
李惊滢当即马不停蹄,直奔宗正寺。
宗正寺负责处理皇室宗族间的一切事宜。若皇亲国戚犯了国法,刑部不便执刑,很难审理,所以便成立了宗正寺,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大概除了皇帝以外,没有哪个皇子皇孙提及宗正寺不闻风丧胆的。就连皇帝荣登大典之前,对于宗正寺也是又敬又畏,不敢亵渎。
而此次李惊漩落到宗正寺手中,又是做为谋杀贵妃的疑犯,只怕受些皮肉之苦还只是轻的。
冲入宗正寺的李惊滢很快便被人拦下,李惊滢见人心切,当即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虽然宗正寺内高手如云,但李惊滢到底是个没有犯事的王爷,宗正寺卿也不敢下重手,便命手下只困不擒,倒让李惊滢一路杀到宗正寺天牢。
李惊滢一入天牢便当即把大门反锁,将一干追兵拦于门外。见机不妙的狱卒刚想拿起兵器,李惊滢便立刻将剑抵到自己的胳膊上,冷冷道:"谁现在拿起兵器,本王身上的伤就是谁干的!"
就算是王爷有错在先,但小小狱卒'误伤'贵体的罪名依然不小,几名狱卒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放心,本王不劫天牢,只跟皇兄说几句话便会乖乖离开,你们也不必费力提防。"李惊滢说罢,又缓缓加了一句:"但若谁敢有所异动,我滢王就记下这笔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