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翎将熬制许久的汤药用木勺浇淋在冰见身上,就像是兄长对於幼弟的呵护。
″小家夥很有活力呢。″
″是啊。″
冰见淡淡地一笑。他自己不曾察觉,那笑容竟满溢暖意。
即便当初孕育它们的时候如何不甘,如何痛苦,在付出了那许多之後,无论如何,他也无法不去爱它们,即便是明知那或许就会害了它们,也无法克制。这便是天性。
叶子翎看著他的笑容,轻声地一笑。
″你比从前柔软了。″
″什麽?″
″我说,你的笑容,比从前多了,也暖和了。″
″……是吗。″
愣了一下,冰见别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在警醒自己。
叶子翎立刻察觉他的心思,轻叹一声。
″即便血咒无法可解,爱你的人,即使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你知道看著所爱的人离开自己的那种痛苦吗?″
一瞬间,冰见又已变得冰冷入初。
叶子翎望著他,想回答知道,但最终,仍旧没有开口。重提过去的不堪,也不过徒增现在人的苦楚罢了。最终,他还是选择隐瞒他和风扬的关系。拿起木勺,继续尽他的职责。
但是冰见却突然捧起心口,脸色顿时如死灰一般苍白,张著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地喘息起来。
叶子翎大惊,正要去查探他的脉搏,却只见冰见的神色愈发痛苦,凄厉睁圆的眼睛,眼神已经直了,抓著心口的手指愈来愈紧,皮肤已经被抓住数到血痕。
外殿的医生和侍者听到叶子翎的叫声,匆忙涌入。
冰见被抬回榻上之时,已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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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用过药,冰见便一直昏睡。从华赶来时,他仍未清醒。
″这是怎麽回事?!″
来到殿外,从华质问道。
″是我的错。″
面对怒气磅礴的人,叶子翎屈膝跪下,满心懊悔。
″产後原本容易引发心悸,只是,这通常都出现在产後一两天内。但是,大人平日习惯了隐忍,最初虽然感到不适,也只是忍耐下来。遇到刚才的热汤药,隐埋的病根便被诱发了──是叶子翎大意,请您责罚。″
″该死!我把他交给你你却这样不经心?!″
叶子翎闭目,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
但从华的手却在半空停下。
恰在此时,殿内的侍者高声道。
″大人苏醒了!″
推开叶子翎,从华拂袖转身。
″去看。″
叶子翎一愣。
从华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视过来,盯著叶子翎看了片刻,突然诡异地一笑。
″我怕,月行天大人看到我,会再次病发呢。″
说罢,他转身看著面前的无忧细水。
叶子翎迟疑了一下,向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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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过殿外静静矗立的人,与殿内的灯火通明相比,黯淡的人影显得愈发孤寂。
从现在起,他必须渐渐习惯远离他关切的人,可是──
″我似乎……愈来愈贪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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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觉得怎样?″
叶子翎看过冰见的脉象,已经平稳下来,但仍是关心地问。
″还好……″
刚苏醒不久,冰见的回答虚弱无力。
立刻,婴儿的啼哭声便引起他的注意。
″把孩子抱过来……″
说著,冰见便欲挣扎著撑著身子坐起,被叶子翎一下子按倒。
″你别乱动,身子还弱著呢。″
叶子翎说著,从侍者手中接过孩子,把它放在冰见身侧。
那小东西一挨著母亲,便立刻不哭了,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之前有觉得胸闷气促吗?″
″偶尔有一两次,但很快就好了,便没在意。″
″你该早些告诉我。″
″不已没事了吗。″
″虽然现在没事,但难保不会复发。如果这一次是半夜病发,那该怎麽办?你还是不爱惜自己。″
冰见只是淡然一笑,叶子翎便拿他无可奈何,只有重重地长叹一声。
″从华大人方才来过。″
等到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叶子翎说道。
″那又如何。″
″……我能够返回无忧净土,是从华大人的命令。″
″我知道。″
叶子翎一愣。
″他对你──″
″他对我是存著什麽样的心思,我很清楚。″
″……是吗?……″
叶子翎望著冰见,难以猜透他在想什麽。
″他做过什麽,我看得到。″
叶子翎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麽。但是,冰见的语气并不冰冷,他听得出来。
安心地一笑。
″你也该休息了。″
替他掖好被角,叶子翎无声地踱出殿外。
那原本立在河畔的人影已不见了踪迹。
叶子翎却看到另一个他不曾料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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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几月不见,非雪清瘦了许多,但眉眼之间,却隐约透著一股坚韧,比从前似是成熟了许多。
″听说族主大人病了,族中长老们委托我来探望。″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却令叶子翎无法作答。
非雪却没有等他的回答,径自向殿内走去。
冰见不像长老们预料的那样,被从华和光焰凝一族除掉,嗣子不久将被正式被册封,他的地位,只会比以往更高。长老们终於还是不肯为了脸面而丢掉性命。
此时低头认罪,虽然失了面子,但以冰见的个性,自然不会再追究。
非雪也已许久不曾见过冰见,前次相见,是在叶子翎的病榻之侧。那时的冰见,肚腹彭隆,形容憔悴,哪有往昔的风采半分?但此刻,虽仍旧身体嬴弱,却竟比怀孕之前更美得摄人心魄。
见到非雪到来,冰见也是一愣。自从叶子翎的孩子夭折以来,直到生产後这许久,他都不曾接触过族人,竟似乎有些忘记自己还是一族之主。
值此册封的前日到来,非雪所为是何,一目了然。
命侍者稍稍垫高靠枕,冰见望著这位族弟,无声地一笑。
″这些日子烦劳你了,族中大小事务由你一人打理,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那是非雪份内之事。″9C3F76F4琶:)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虽然言词毫无波澜,非雪的心里却因冰见的柔和而略感惊讶。
向来,这位族主大人只有冷言冷语,极少对人加以辞色。
冰见却不曾察觉非雪的心理。
″族中一切想来都好吧。″
″一切都好,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
″长老们听闻您身体不适,特地命我来探望。″
说著,非雪命殿外等候的仆从进入,将一个锦盒放在冰见面前。
″前些日子,族中的圣物在西山被寻回,这便交给大人,请您保管。″
非雪说完,却并不打开锦盒,站起身。
″大人您身体不适,非雪这便告辞了。″
非雪站起身,竟然就这样离开,对於叶子翎不再看一眼。
冰见若有所思地看著锦盒,却没有打开。
叶子翎有些怅然若失地望著那锦盒,良久,方问道。
″族中圣物?那是什麽?″
″你想知道就打开吧。″
叶子翎一笑,没有推让,揭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尺见方的无色玉璧,在守界,珍宝不胜其数,这一个却看上去毫不出奇。
冰见一笑。
″呵,果然是好贵重的礼呢──这便是月行天一族的徽征,没有他,族主也不过徒有虚名。″
″那……″
″就是说,我从今日起,才真正是月行天一族的族主。″
叶子翎一愣,拿起玉璧,对著月光映去。
据说,月行天一族的无色璧在月光之下,会显现无忧净土的景致,那时,便是蕴藏了整个净土结界的力量,能够为族主所用。
但是叶子翎映照片刻之後,玉璧仍旧一无所现。
″要在满月之时才会出现──他们不会用假的来骗我。″
叶子翎一笑,将玉璧放回原处。
″现在,他们再也不敢不把你放在眼中了。″
冰见淡淡地一笑,缓缓倚靠回枕上,眼中,却是半分喜悦也无。
有玉璧在手,他足以成为光焰凝一族的威胁……
第十三节
光焰凝?从华暂代上狩的典礼将在次日,和正式封授嗣子的典礼同时举行。
千凌殿内,叶子翎逗弄著婴儿,陡然,想到一件事情。
″明日,宝宝也要满月了,却连名字还没有呢。″
半责备地笑著,叶子翎把婴儿抱至冰见身前。
孩子那漆黑的眼睛机灵地转动著,也像是在责问母亲竟连这也忘记了。
冰见被叶子翎问的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件事。
怀孕之时,每日里身体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哪有心绪为此萦乱?
分娩之後,嗣子便被从华抱走,虽然时隔不久会送回令他母子相见,但上狩易位,嗣子的地位也在岌岌可危之中。
他虽对於从华的爱意明了几分,但终究,那是怎样程度的爱,仍是一无所知。
虽然自己对生死看得淡然,但与生俱来的母爱却令他不得不担心两个孩子。
竟至婴儿满月之际,不是叶子翎提醒,也不会想到要给孩子取名。
自失地一笑,从叶子翎手中接过婴儿,望著那滴溜圆润的眼睛,原本已经张开了口,却没有出声。
″你来取吧,我想不到什麽好名字。″
叶子翎诧异地看向他。
冰见将婴儿放在榻上,似乎瞬间,那原本柔情漫溢的脸又变得冷漠起来。
叶子翎无声地轻叹。
″那……涿炎可好?月行天?涿炎。″
″好,你觉得好,就好。″
婴儿一双无辜的眼睛来回转动著,如墨如潭的眼睛里,映著两个寂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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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又有何事呢?″
坐在这金壁辉煌的御座上,从华却似没有王者的风范,一副戏谑的笑颜如前。
″下一步,你该考虑嗣子的事情。″
″嗣子?″
从华呵的一笑。
″嗣子不是好好的吗?那个孩子可是神选定的继承人呢,叔父想怎样呢?″
″前日,首阳山大火。″
首阳山便是沧毓被放逐的地方,他和青绵都已被消了灵力,那麽……
从华垂眼看著手中那半尺长的令牌。
″火中发现了两俱尸体,只可惜,辨认不清。″
从华依然不说话。
庆泗看不透他想些什麽,他也不在意。
″斩草需除根,你应该明白。若非如此,你始终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上狩。″
″我心中有数,不劳叔父烦心。″
从华端正了身体,看似无意般,将持著令牌的手放在扶手上,令牌同御座叩出轻响。
庆泗冷笑一声。
″你从来也不将我放在眼中,我知道,但这不单单关系你一人身家性命的事情,即便你不肯,其它长老也不会罢手。″
″有胆子的,便尽管动手,我倒要看看,谁愿意做这个出头的人。″
庆泗不禁一阵气馁。
从华冷冷的一笑。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渐渐控制不了沧毓,便把我推出来,而我为了坐稳这个位子,自然少不了借助你们,如此,你们便又能重掌大权。即使神怪罪下来,也不过是我一个人担了罪过。哼,真是打的如意算盘呢!″
庆泗依旧辩驳。
″你若没有篡位的心思,也不会主动来找长老们合作。″
″呵,既然知道我有野心,便不该如此放心的同我合作吧。″
″……″
″所以,我真要谢谢你呢,″叔父″!″
看到庆泗转白的脸色,从华纵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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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很好,身边有很多人照顾,你放心。″
从典礼回来,叶子翎见到冰见便如此说。
虽然冰见并未表露,但叶子翎知道他关心著孩子。
冰见看似并不挂心,只是低声了应了一声。
叶子翎又说。
″从华大人在圣坛前祈到的名字,是流裳。″
嗣子的名字,一向都是神赐予的。
″流裳?″
″是。″
″光焰凝,流裳吗……″
″不喜欢吗?″
″不,神赐予的名字,怎能不喜欢?″
缕过胸前长发,冰见从榻上撑起身子。
叶子翎忙搀扶起他。
″我想到外面走走。″
″已经暗下来了。″
″到水边去吧,只坐片刻。″
冰见的言词不容叶子翎再有异议。
两人坐在水边,便如冰见怀孕时般,叶子翎习惯性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这些日子,他都不曾来。″
″嗯。″
冰见知道他在说谁,於是也不作那明知故问的做作。
″可有想过他?″
″想过。″
″那,可是动了心?″
叶子翎微笑著问。
冰见沈默地望著水面,却良久也不出声。
叶子翎无声一笑。
″不说话,那是动了心。″
冰见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太难懂了。″
″所以……″
″爱上这样的人,太危险。而况……″
冰见没有说完,但而况之後的话,叶子翎当然明白。
又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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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亲?″
从华哧的一笑。
″叔父近日,可是太过清闲了吧?″
从华似乎把庆泗的话当做笑话。
″是否除掉嗣子,以後再说,但若你没有一个可以同嗣子相比的继承人,神是不可能会命你为真正的上狩!″
″那又如何?″
″难道你不想成为上狩吗?″
″哼。″
毫不将庆泗的话放在心上,从华淡漠地笑了一声。
神?他何须神来告诉他该怎麽做?以他的能力,取代神而统治这整个世界也无不可能。
看来,他对於当初母亲孕育自己时的情景,是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从华的双眼又绽出他最美丽而危险的笑意。
″无论如何,你必须尽快选定继承人的孕育者。依我看,现在守界之中,能够与月行天?冰见相比的,只有秋彬大人,或者,月行天?非雪也可。同属性为木的神守结合,能够使火的灵力增长,与水属性的神守结合,灵力则能够相互弥补不足,都是可选之人。″